第338章 壽宴
落更鼓即下,宮中即將上禁,李淳風早已悄聲離開。走過兩儀殿時,殿前東側立政殿的暄囂聲隱隱傳來。
雖是皇後操辦的壽宴,但在國喪期間,終是不敢大張旗鼓。沒有絲竹聲樂,隻是諸位公主聚在一起小酌。
古人“斬哀”期間,各期規定又有所不同。初喪之年要墳前結廬守墓;一年之後稱“小祥”,可升堂正寢;兩年後稱作“大祥”,可開食調味;三年除喪之後,才能百無禁忌。古人不計周年,隻以正月為一歲之首,三年斬哀之期,其實不過兩周年。如今兩年已過,吃酒已不是非禁不可。
雖然不能叫歌舞伴奏,諸公主自己猜拳行令,到也十分熱鬧。
楊悅無心吃酒,隻暗自留意王皇後的一舉一動。
王皇後雖故意不多看她,然而眼角耳邊無一不在留神著楊悅的舉動。不隻是她,在場諸人幾乎與王皇後一個心思,雖然各自吃酒行令,眼光卻不時在楊悅麵上劃過,暗暗觀察著楊悅與王皇後、武眉兒以及蕭淑妃之間的神色,還有人甚至包括了“陳娘子”在內。
如今無人不知“陳娘子”曾救過陛下。陛下親派太醫為其醫治,王皇後親**問,並賜她金魚符可自由出入內庭。過不了多久,“陳娘子”會變成陛下的妃嬪已是顯而易見之事……
此時的“陳娘子”雖然還未入宮,王皇後似乎已不將她視作外人,拉了她坐在身側,正對著位右首上位的楊悅。觥籌交錯,十分親善,更顯得與對待楊悅的態度是天壤之別。
便是蕭淑妃對待“陳娘子”也極為有禮,全然不同於平日的拿酸捏醋模樣。更不用說武昭儀視之如同“姊妹”一般……
楊悅看了,心下不由暗暗歎服。暗道一聲:這“阿難弟子”如此了得,竟能在李治這些個爭風吃醋的嬪妃之中左右逢緣,當真難得。
屬不知。卻是因她之故。
李治喜歡楊悅,王皇後等人早已視她如敵。而這“陳娘子”突然出現,王皇後一來要示“賢”。二來也想由“陳娘子”分散李治注意力。如今李治雖然不召楊悅入宮,卻專寵武昭儀,武昭儀比之當年蕭淑妃有過之而無不及,已有“成虎”之勢。這個“陳娘子”無論樣貌家世無不比武昭儀高明許多。用她來分寵卻是再好不過。
更重要的是“陳娘子”與楊悅一樣,曾與李治在太行山中“共患難”,又在平叛中立功,更是李治的“救命恩人”。如今李治對她十分敬重,隻待三年喪期一過。定會納入宮中。到時候不隻能分武昭儀之寵,還可與“楊悅”分庭抗爭。因而王皇後著意結納,自然而然對她十分看重。
蕭淑妃與王皇後一個心思。她如今恨極了武眉兒,不去想再來一個“陳娘子”對她並無好處。隻想武眉兒有朝一日能失寵,便十分開心。因而如今她反與王皇後走得近了些,自然看這個“陳娘子”十分順眼。
至於武眉兒,她原是楊夫人的婢女,如今雖成了武家義女。終是家世單薄。“陳娘子”與楊夫人乃是姑表侄女關係。與武眉兒成了親戚。
如今“陳娘子”著力結納武昭儀,出入宮庭也多半是應著探望“武昭儀”的名份。武眉兒也正要借助“陳家”的貴族出身,抬一抬身價,兩下裏一拍即合,過往叢密,視若姊妹一般。
殿內越是熱鬧。卻越加透著一股異樣的味道……明眼人看了不由暗笑。
楊悅與衡山長公主東拉西扯,對王皇後卻沒有放鬆。隻是一直不曾看出什麽端睨。
諸位長公主今日到的十分齊全。諸公主的夫君在朝中為官者自然會在京中,在地方任將者。特別是在邊關為將者,一般家眷要留在京城為質,便是公主也不例外。因而諸公主都在京中。
楊悅去看高陽長公主。高陽長公主反似早已忘記曾向楊悅求助,與東陽長公主、清河長公主三人猜拳,玩得十分起勁兒。隻是到了高陽公主輸時,楊悅卻看到她隻將酒悄悄吐到袖中的手絹上,知她不過是在演戲,不由暗道一聲“高明”。
事實上這些個妃嬪公主,個個都塞過演員,演技高超。那東陽公主還好些,她的夫君正是與楊悅一起搞“坊櫃改革”的戶部尚書高履行,高氏與長孫無忌舅表兄弟,淵淵極深,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熱,顧慮還算最少。見楊悅望過來時,不顧王皇後麵色,遙遙舉杯至意。
清河長公主則大大不同。她嫁給程知節之子程懷亮,程懷亮一向與柴令武等人親近,雖然未被李泰一案牽連,如今卻十分“規矩”,自是要看王皇後眼色行事。何況楊悅與柴令武等人一向不睦,清河長公主看向楊悅的眼神便有些十分地不友善。
其他如襄城長公主,夫君蕭銳剛死;南平長公主原嫁給南城縣男王敬直,因廢太子李承乾之事,與王敬直斷交,改嫁劉玄意。臉有抑鬱,強顏歡笑,想來也快活不到那兒……
隻有衡山長公主還未出閣,沒有半點心機。
“隋國公主,不,悅姊姊。我可以叫你悅姊姊吧。”衡山長公主半醉半笑,半依在楊悅肩頭,早已吃得大醉。因她是今日的主角,被諸公主紛紛祝酒,吃了不知多少杯。她卻是真心喜歡楊悅,拉著楊悅,不住訴說勸酒。楊悅推辭不得,不知不覺中也吃了不少酒。
“皇兄他,他雖不說,其實我知道,他十分思念你……”衡山長公主吃吃笑著,在楊悅耳邊低聲說道。
“胡說八道。”楊悅見她酒後亂言,哭笑不得。
“真的,我沒說謊。有好幾次,我見到皇兄愉愉哭……”衡山長公主見楊悅不信,急著說道。
她一急,不免提高了嗓音。眾人聽到,紛紛向二人看過來。
楊悅大是尷尬,好在眾人並未聽到衡山長公主前半句話。忙推了推衡山長公主,低聲說道:“公主醉了,莫再胡言。”
“你不信。問一問皇兄便知。”衡山長公主卻不依不撓,抬眼四處去找李治,李治卻不曾來過。衡山長公主不由叫道,“皇兄在做什麽,怎麽還不來?”
王皇後雖然不大清楚衡山大長公主在說什麽。看一眼楊悅,心頭卻不由大皺。暗道一聲:“陛下不來豈不正好。”
又見衡山長公主找不到李治。竟拉著楊悅要到後宮去找。
王皇後忙道:“陛下今晚忙著朝事,晚一點會來。衡山醉了,莫如先在後殿歇息片刻,待陛下來了,我再去叫你。”
楊悅正被衡山長公主纏得無奈。見說正中下懷,忙將衡山長公主交給宮人。衡山長公主雖不肯去,卻已醉得不知人事,不得不任人所為。
然而衡山長公主一走,楊悅卻更覺無聊。見時候不早,更不想一會兒見到李治,忙向高陽長公主丟個眼色,示意她盡早請退。
高陽長公主會意。又玩了三圈兒。假裝吃得半醉。向王皇後請辭:“看來皇兄不知何時才來。妹妹頭痛,便不等了。”
王皇後笑著點頭道:“也好。天黑路滑,早些回去也好。”說完,看了一眼楊悅。
楊悅知她心意,笑著站起身,也請辭道:“我最路遠。也先辭去。”
王皇後見楊悅要走,心中大喜。忙道:“是啊,三原離宮中最遠。公主一路上更要小心些。”
其實這個時候城門早已關閉,楊悅根本不可能再回三原。要回也是暫時回驚鴻宮去,此時不過拿來做個恍子罷了。
大家心照不宣,到也各自相安。
王皇後道:“想來衡山睡得正香,不用喚醒她。本宮代她向兩位公主道謝,敬兩位公主一杯。”
說完吩咐人上酒。楊悅坐在上位,宮人先給楊悅上酒。不想,上完酒,壺中酒卻剛好用盡。便吩咐宮人重取一壺上來。
高陽長公主看了,與楊悅對望一眼,眼中閃過一抹不安。狐疑地盯著宮人新端上來的酒,遲疑著不敢去喝。
楊悅知道高陽公主心中害怕。卻也一時估不準王皇後到底是否有心。正在暗自心急,卻見高陽長公主不去接酒,先上前一步,走近王皇後身側,從宮人手中接過安定公主,笑著逗弄道:“安定公主如今長得越發可人。來,讓姑母抱抱。”
在懷中逗弄片刻,一麵取了酒杯來,遞到安定公主嘴邊,笑道:“安定陪姑母一起喝一杯如何?”
楊悅一怔,心中雖覺不妥,卻也不由暗道一聲高陽長公主好手段,竟然信手拿了安定公主來試酒,卻又一點不著痕跡。
仔細觀察王皇後顏麵,見她笑吟吟地看著安定公主被高陽長公主灌酒,沒有任何變化。想來酒中無毒,這才安下心來。
正要端酒去喝,不經意間眼角掃見對麵的“阿難弟子”。“阿難弟子”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與高陽公主,眼光一閃,閃出一絲古怪笑意。
楊悅心中微動,突覺有什麽不妥。匆忙中想去提醒高陽長公主,瞥見她雖將杯中酒吃下,卻趁人不注意又悄悄吐了,便又放下心來。
高陽長公主麵上笑容不減,放下安定公主,並不與楊悅打招呼,轉身退出。
楊悅稍坐片刻,也起身告辭。
武眉兒卻在一旁笑著走了過來,攔住楊悅,說道:“姊姊有些日子不曾到宮裏走動,眉兒十分想念。正要請姊姊在宮中留宿一晚,陪眉兒好好敘敘舊才是,怎好這便回去?”
不待楊悅答話,眾人麵上先已有些古怪。且不說以楊悅的身份,不易留宿宮中。如今武眉兒雖然專寵,但宮中隱隱暗自傳說,李治寵幸武眉兒每每是在鹹池殿的琴室。那琴室原是楊悅住過的地方,有好事者不免暗自揣測,浮想聯翩……
武眉兒讓楊悅留宿宮中,豈不是自尋煩鬧?!
王皇後聽了先已神色大變。
蕭淑妃冷“哼”一聲道:“隻怕武昭儀沒有這個膽量!”
武眉兒如何聽不出簫淑妃之意。這些日子她專寵後宮,簫淑妃早已與她水火不容。蕭淑妃之意明為擠推卻暗含了反激之意。
當下武眉兒也冷“哼”一聲,待要還擊。楊悅卻不欲成為她們爭風吃醋的靶子,不待武眉兒話出,先已截住話頭,說道:“今日天晚,它日再敘不遲。徐充容還在病中,我正要去看一看她,就此別過。”
武眉兒見說,甜甜一笑,並不勉強,說道:“也好。既然姊姊執意要走,眉兒敬姊姊一杯,吃完酒再走不遲。”
揮手命人捧酒上來。楊悅不便推脫,也不意有他,便接來吃下。不待吃完,卻見武眉兒咯咯一笑,笑得極是古怪。正在納悶,一股異香傳來,但覺頭一沉,暗道一聲“酒中有古怪”。未及想完,竟然有些頭重腳輕起來,險些暈倒。
武眉兒忙上前扶住,笑道:“姊姊醉了。如此回去,叫眉兒如何放心。還是先在眉兒殿中留宿一晚罷。”
楊悅想要推辭,卻哪裏能夠,但覺天暈地轉,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暗道一聲“不好”,便已不醒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