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平叛3(調虎離山)
賊兵雖號稱十萬,實則不過五六萬人,其中三分之二乃是被俘的官兵,另外三分之一,一半以上乃是鄉民百姓,隻有小半是真正的彌勒教眾。
江南彌勒教原分八部,天、地、山、澤、風、雷、水、火。八部九柱菩薩原本都是隋煬帝的舊衛郎將。大業十四年,右屯衛將宇文化及叛亂弑主,八人跟隨效忠楊廣朝請大夫沈光以及宿公麥光等人同謀討賊,夜襲宇文化及營,不料戰敗,因而隱性埋名在江南。當時天下已亂,八人後來歸庇於楊廣舊部羅令蕭銑,蕭銑後來自稱梁王,八人皆有封號。
武德年間,後梁被衛公李靖攻滅。天、地、山、澤四部,被“菩提”招降,早已歸順於朝廷。隻有風、雷、水、火四部依舊在江南隱匿。
如今隨“阿難弟子”造反的正是風、雷、水、火四部。
睦州城被攻下,雷、水、火三部菩薩均被拿下,三人乃是原三部九柱菩薩之子。經東天王勸導,皆向楊悅伏身下拜,大罵自己是受了女賊頭的蒙蔽。
原來江南彌勒教自龍華大會之後,經楊悅求請,除風部九柱菩薩“封少才”隨荊王、蕭月娥伏誅,其它教眾盡被赦免。隻是雷部、水部、火部三大九柱菩薩並未被放歸江南,而是依律流放到了嶺南。江南彌勒教一時大傷元氣。加之聖主已逝,而楊悅這個“聖女”壓根未想過到江南“就任”,東天王隱於鹹陽,對教中之事也不再理會,江南彌勒教幾乎已經解散。不想,兩個多月前“陳碩真”到江南,自稱是新任“彌勒聖女”,組織教眾在睦州造反。原本也有人心存疑惑,然而雷、水、火三部菩薩被“阿難弟子”下了迷藥,盡由她驅使…….
至於風部,原來的九柱菩薩風少才沒有子嗣。由“女賊頭”的親信章叔胤率領。如今卻不知去向。而且不隻章叔胤,“女賊頭”以及被她封為大將軍的童文寶也不見了蹤影。遍尋睦州城內城外,一無所獲。
眾人不由萬分納悶,楊悅心中更是忽起莫名地不祥之感。
雖然沒有捉到賊頭,然而兵不血刃一舉將賊窩搗毀,眾將士無不雷動,歡天喜地地談論著這場奇戰。對這位“女行軍大總管”讚歎不已。
這一戰的確堪稱“奇戰”。自酉時開始攻城,亥時結束。待諸事安頓停當,還不到子夜時分。
睦州城頭,一輪彎月高懸,眾將士興奮之餘,已漸漸入眠。
楊悅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暗想“阿難弟子”到底去了哪裏?若捉不到她,隻怕戰事不能罷休。心中驕躁不安,悄悄走出營帳,獨自走上睦州城頭。
雖然死傷不多,然而滿目瘡痍,城內隨處還可見到尚未燃盡的餘火。四處兵士橫臥,席地而睡,偶爾有幾撮尚未入眠的兵士在低聲私語。雖在春日。楊悅卻也感受到一種沙場秋風的蕭瑟。
“公主。怎還未休息?”
楊悅一麵低頭沉吟,一麵在往城頭上走。不知不覺中差點撞到一名值夜巡視的將軍身上。抬頭看時,見到一雙深靜如水的眼睛,卻是吳王李恪。
多年不見,吳王的性子越發沉穩,眼角已有了幾絲皺紋,每一條都似乎寫著他的心事。但他的眼神卻十分擔然,望向楊悅似是平淡如水無欲無求。如果非要說有點什麽,也隻有溫柔多情。隻是那一絲情懷,卻被他掩飾地極好。見到楊悅,嘴角微微一笑,如春風拂柳,溫暖和煦。
自從到睦州以來,忙於戰事,二人隻在營帳中見過,還未曾單獨相見。楊悅並不知道吳王乃是看到她從營中走出,遠遠跟了過來,還以為當真是在城頭偶遇。
“噢。”楊悅愣了一下,道,“吳王怎親自值夜?”
“反正睡不著,不如作些事情。”李恪笑了笑,看了看楊悅道,“公主在擔心女賊頭的下落?”
“嗯。”楊悅也微微一笑,在李恪麵前,總能讓她十分放鬆。
“擔心也沒有用處,不如好好休息,養足了精神再找不遲。”李恪望著楊悅一臉疲倦,輕聲言道。
其實他何嚐不知楊悅心中並非隻為女賊頭而無法入眠,隻怕還因為蜀王李愔,李愔之事他已從禁衛口中得知。隻是楊悅絕口不提李愔,想安慰她卻無從勸起。
“越困反越是睡不著。”楊悅搖頭,無奈道,“陳碩真難不成有飛天遁地之術,怎會不見了蹤跡?說來好笑,你也見過她,便是當年在大慈恩寺被滕王撞倒的‘陳娘子’,據說是南陳太子的後裔。”
李恪見說,心下微奇,想了想道:“據我所知南陳後主的太子並沒有後代。”
“陳後主的太子並沒有後代。”楊悅輕聲重複一遍,記起這句話當日李愔也曾說過。楊貴妃之母即是陳後主之女,對陳家之事自會十分清楚。然而“阿難弟子”即非陳後主的後代,又為何非要冒充陳氏後人?特別是到江南造反,原是滅族之罪,難道陳氏一族沒有人出來反對麽?
南陳之後!突然楊悅恍然大悟。江南道正是當年南陳地盤,南陳滅國不過才七十年左右,隻怕在江南還會有些影響,“陳碩真”假托南陳之後,當真有些名堂。
“南陳建都建康,難道陳碩真到了建康?”想到此,楊悅轉念說道。
李恪卻搖了搖頭道:“自從隋滅南陳以來,因建康為南朝六國故都,向有天子之氣,因而已將建康城夷為平地。如今的建康雖有人家,也不過隻是一個大一點的村莊,她縱是逃到那裏也無所作為。”
楊悅自到大唐以來,從未到過江南,竟不知原來建康早已不存在,聽了李恪之言,不由一呆。暗道:“既然建康不在,阿難弟子又會逃到哪裏?難不成見勢不好,逃回西域去了?”思忖片刻,又覺不大可能,以“阿難弟子”對她的恨意,又怎會就此罷手?何況童文寶與章叔胤二人也不知去處。那“阿難弟子”手中即有狂藥。無論到了哪裏都能“散豆為兵”。若不將他們三人抓獲,隻怕沒有安寧日子。
楊悅皺眉想了半天,卻無半點頭緒。李恪默默看著她,良久道:“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慢慢想。”
星光點點,月亮不知何時已落,遠處的青山卻漸漸顯出輪廓。清光漸起,已近晨曉。
“好。”楊悅的確累得渾身脫力,點了點頭,轉身向城下走去。走了幾步,卻又停下,轉頭望向李恪。見他依舊在靜靜地看著自己,沉吟片刻道,“吳王早日娶個新嫂嫂吧。”
李恪麵色一滯,怔了怔,雙唇微有抖動,堅澀說道:“好。”
這句話楊悅憋在心中早已多年,直到今日方說出來。隻是說完之後,楊悅忙轉過頭不忍再去看吳王臉色。她自然知道李恪的心思。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不想他為自己蹉跎。更何況李恪越是執著地等她。對他越加沒有好處。
李恪這些年雖癡等,卻又何嚐不明白楊悅心中並沒有他。除了李愔不說,隻怕李治在楊悅心中也比他更親近一些。然而聽到楊悅這句話,李恪心中還是一沉,知道楊悅是在明確告訴他,她不可能嫁給他,他連一絲希望都不存在了……
望著楊悅漸漸遠去的身影,李恪轉頭望向遠山,眼中不禁有些迷離。
“啊呀!”
突然,城樓角處傳來楊悅一聲驚叫。
李恪心頭一緊,猛然轉頭,隻見楊悅正一步步向城牆邊退去,身後緊緊跟著一人,如影子一般。
劫持?!
李恪陡然明白過來,爆喝一聲“住手!”,身形卻早已撲了過去。
原來楊悅剛剛轉過角樓,正要走下城頭,不想角樓一側的一名“值守衛士”突然轉身,一把利刃悄然抵在了她的命門……
“你若敢上前一步,我立時殺了他。”挾持楊悅之人,一身護甲,頭盔掩麵,看不清麵目,見李恪過來,高聲喝道。然而那人聲音卻極是奇怪,似是故意扭著嗓子,尖細異常。
“章叔胤,放了她,你要怎樣都行!”李恪手按劍柄,沉聲喝道。雖然看不到麵目,李恪卻一眼認出那人。
“放了她?”章叔胤哈哈大笑,“你有什麽理由讓我放了她?”
李恪盯著章叔胤,突然一字一頓地道:“隻要你放了她,你的身份我隻字不會說出去!”
你的身份隻字不會說出去?這叫什麽理由?!章叔胤乃是反賊,身份再明了不過。即便李恪不說豈又能保證他人不說?何況章叔胤被女賊頭封為仆射,朝廷早已知道,李恪這個保證未免有些虛妄!
然而章叔胤望著李恪,身子突然震動,呆呆出神片刻,竟似是被李恪說動。正要緩緩點頭,卻聽楊悅突然笑道:“你便是章叔胤?怎麽隻你一個人?你們的女皇陛下去了哪裏?”
章叔胤怔了一下,見楊悅被自己劫持,竟然還有心情笑出聲來,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詫異,尖聲道:“對,我就是章叔胤。聽說公主正在重賞捉拿在下,要千刀萬刮?!萬想不到公主自己反落到在下手中,不知公主有何感想。”
“上萬條人命白白燒死,將你千刀萬刮也算便宜你了!”楊悅冷哼一聲,斥道。
楊悅被他劫持,竟然還敢斥責他,章叔胤不由再次一怔,愣了片刻,一指李恪,怒道:“火又不是我放的,要怪也應該怪他才對。”
“吳王用火不過是攻戰手段。而你不顧屬下性命臨陣而逃,算什麽英雄好漢。”楊悅輕蔑地道,“本公主被你這種人劫持,當真是八輩子倒透了大黴。”
吳王聽了不由暗暗皺眉,忙向楊悅眨眼,暗道一聲:楊悅怎會如此不智,被人劫持竟然還如此大膽,隻怕要惹怒對方。
“你……”果然,章叔胤一時氣結,被楊悅激得狂怒,突然間賓一陣冷笑,反唇譏道,“早聽說你喜歡英雄,可惜你心目中的英雄,此刻卻正在別人的溫柔鄉中!”
溫柔鄉?!楊悅眉頭禁不住一跳。這話夠恨,的確如錐子一般戳到楊悅的痛處。
楊悅嘴角不自主地露出一絲慘笑。用力抿了抿嘴。突然啞聲道:“原來那‘陳娘子’是你們設的圈套!!”
連這個遠在睦州的章叔胤都知道李愔與那個“陳娘子”的事兒,不用說那個“陳娘子”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妓女。極有可能是“阿難弟子”專門派去勾引李愔。然而,不隻李愔,包括楊悅都差點落入圈套!試想當日自己若狂怒之下,一蹶不振,今日的睦州城不知還會死多少人!楊悅想一想,便禁不住不寒而栗!
“蜀王雖然紈絝。但他不至於如此糊塗。期間隻怕還有隱情。”李恪看到楊悅臉色,心頭不由一皺,忙安慰道。
“隱情?哈哈哈!”章叔胤再次賓一串冷笑,然而那冷笑中卻又包含了許多憤怒,或者比憤怒更甚,應該是憤恨。冷笑過後。章叔胤已是咬牙切齒一般,恨恨說道,“隻怕這個時候他早已成了她的‘後妃’,的確是有不少隱情!”
“後妃?”楊悅不禁不解地奇道。
“皇帝的內宮不是後妃又是什麽?”章叔胤嘖嘖怪笑,“女皇的後妃自然是男人。”
“你是說那個‘陳娘子’便是你們的女皇?”摹然間,楊悅隻覺口幹舌躁,驚得七魂出殼。然而那個“陳娘子”的聲音她聽過,怎麽可能是“阿難弟子”?楊悅大大地搖頭道:“不可能。她的聲音我識得。又冷又硬,怎像那個‘陳娘子’般溫柔似水。”
“又冷又硬?!”章叔胤大笑。一指吳王道,“你問一問吳王,她的聲音可是又冷又硬?”
“吳王?”楊悅望向吳王,不由更加莫名其妙。
吳王皺了皺眉,卻默然點頭道:“本王的確曾見過她,不過本王並未聽她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章叔胤突然發出一陣嘎嘎狂笑,“如果隻是胡言亂語,我又豈會走到今日?”
不隻胡言亂語,還會有什麽?難道“阿難弟子”當真為了造反“色誘”他人??無論如何楊悅也不會相信。然而吳王的話又怎會有假?
楊悅去看吳王,吳王麵色微有尷尬,卻也知道楊悅心中所想,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她隻是說如果事成之後,願意以身相許。”
“事成之後,以身相許”!
“哈哈!”楊悅禁不住捧腹大笑,“阿難弟子”的麵容如何她雖然沒有見過,不過滕王當日曾說過,絕色之姿隻怕還在楊悅之上。然而,“阿難弟子”為情所困以至造反,她心中想的念的不過是李治,如若造反當真成功,第一要做的事兒隻怕是讓李治當這個“皇後”,又豈會掄到他人!
“難怪你會如此激憤,定是那陳娘子曾答應立你為‘皇後’,不想卻遭拋棄,所以……”楊悅禁不住扭頭看向章叔胤,指著他大笑不已。
吳王自然不會上當,他心中想的念的不過隻有楊悅。然而蜀王李愔呢?大笑之下,楊悅心中卻已狂駭!
“你,你!我本不想殺你,你為何非要找死?!”終於,章叔胤被楊悅激得狂怒,突然眼中閃出一線陰冷,手中短劍猛然向前用力刺下。
“七郎,不要!”
眼見楊悅不由自主地被這一刺推出,向前猛衝幾步,搖椅晃幾下,猝然撲倒。吳王大吼一聲,衝上前,扶住楊悅,禁不住麵色已成煞白,戚然淚下。
七郎?七郎是誰?吳王怎會與他十分熟悉?
與此時同,突然角樓左右衝出十幾人個人影,五六把刀劍瞬間架到了蔣王脖子上。城頭火把明滅,卻原來是薛仁貴、王方翼、馮文瓚等一眾禁衛。
“原來你是蔣王!”突然明明猝倒地的楊悅拍手嘿嘿一笑。難怪吳王剛才說隻要他放過楊悅,便不說出他的身份,原來他是蔣王李惲,“梁州離此處不遠,原來你已到這裏做了反賊。”
“你,你怎會沒事?”蔣王滿臉驚駭,看看手中的短劍,再看看楊悅,竟然忘記自己項上已被架滿了刀劍,駭然叫道。
“難道你忘了本公主才是真正的彌勒聖女,真正能夠刀搶不入!”楊悅大笑。她自然不是什麽刀搶不入,隻是不被刀劍所傷,對於“大唐軍神製造”來說已不是什麽高難度的事情。早在楊悅出征之前,李業詡已為楊悅專門製作了一套金絲軟鎧,不隻刀劍不能傷身,而且彈力十足,一般彈丸也會被它反彈回去。
“原來你早已設了埋伏!”吳王李恪不及收回淚水,泣涕而笑,淚珠卻剛好落到楊悅麵上,吳王不由異常尷尬,訕訕說道。
“原本想抓住大魚,不想隻抓到一個小嘍囉。”楊悅點了點頭,不及向李恪多加解釋,臉色一沉,向馮文瓚急道:“你快去揚州找蜀王,就說我有話要對他說!”
如果那日在醉春坊遊船上的“陳娘子”真是“阿難弟子”。她的目的顯然不隻是為了氣楊悅。方到此時,楊悅才真正明白過來。阿難弟子原來不過是個“調虎離山”之計,她引楊悅到揚州,真正目的不是讓楊悅傷痛,而是要楊悅將揚州長史調到睦州平叛,令揚州守備一空。
而她的目標卻是揚州。揚州乃是東南第一大都會,隻要擁有了揚州,江南幾成定局。相對於此,睦州不過彈丸之地,可有可無。
然而李愔在瓜州練兵,擁有三十萬之眾。若要想拿下揚州,至少要過李愔這一關。李愔到底隻是“阿難弟子”的一個誘降人選,還是…….
想到當日在兩儀殿,第一次聽到李愔到江南督練水兵之事,長孫無忌麵上的異樣怪笑。楊悅心中已是不寒而栗。
望著馮文瓚領命遠去的身影,楊悅站在城頭,已是一頭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