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決戰瓜洲4

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驟然間暴雨傾盆而來,江麵上立時一片混沌。

楊悅直覺到透心冰涼,終於明白過來,李愔雖然沒有與“阿難弟子”聯手,卻並非不想造反。而那房仁裕顯然是早已與他串謀。也對,房仁裕是揚州長史,李愔若想謀反,第一要聯合的當然是揚州長史。擁有揚州,大可擁江南自重!

“你原來還是在騙我!”楊悅嘴角苦笑,她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

想起出征前,在兩儀殿中,長孫無忌狡猾的眼神,似是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天。楊悅不及大怒,先已心下大急。

“我不是騙你,我隻是在與你商議。”李愔以為楊悅必會大怒,忙死死抱住楊悅,連聲解釋。

“商議?”楊悅回過神來,去看李愔,卻不禁再次怔住。眼前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那裏麵沒有別的,隻有恐懼!隻是那恐懼本身不是害怕,而是害怕失去心愛之物而充滿的焦灼與緊張。

盯著它,漸漸地楊悅冷靜下來,突然明白李愔之所以要造反,大概隻有一個原因。

“你若是為了我,不需要!”沉吟片刻,楊悅搖了搖頭,緩緩道。

“可我什麽也給不了你,連王妃的位子也……”話哽在喉,說不下去,李愔嘴角不自住地**幾下,痛苦地道,“我拿什麽來娶你?這些年你猶豫著一直不肯答應嫁給,為什麽?還不是因為我給不了你應有位份……”

“位份?”楊悅怔怔地愣住,一時無語。看到李愔因痛楚而深深皺起的眉頭,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他心中的無奈與痛苦。

是啊,這些年自己一直在猶豫,因為什麽?

是因為一直不能忘記自己是個現代人,想著有一天終歸還要回去?因為形勢所迫,擔心自己嫁給李愔,反會給李愔帶來不必要的猜忌與麻煩?還是真的是因為獨孤美兒已是蜀王妃,這個不爭的事實?

楊悅每次想到此事。隻覺心亂如麻。卻沒想到李愔竟會為此如此痛苦。

“我說過。我要給你最好的……”看到楊悅呆呆發愣,李愔禁不住一聲嘶吼。

最好的是什麽?皇後?到也難怪李愔會發狂,如今李治的內宮一空,皇後之位虛席以待,隻等楊悅點頭。而他李愔,連王妃的位子都給不起,怎會不成心病?

然而即使擁有了皇後的位份。就能與李愔在一起麽?楊悅不禁苦笑,自己在乎的怎麽可能是一個位份。

一條閃電剛好在頭頂炸開,楊悅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仿佛剛好看到長孫無忌在期待李愔的反叛的眼神。隻待李愔走出這一步,立時便會落入圈套。何況楊悅更加知道曆史上唐朝,李治的皇位十分穩固,李愔根本不可能造反成功。有的隻是死路一條……

望著李愔如困獸一般在狂風暴雨中怒吼,楊悅不禁眉峰如聚。

“我也說過我我什麽都不要,你千萬別做傻事。”楊悅用力搖頭,喃喃道。如果能阻止他,或許她會不惜一切。

“怎會是傻事?”房仁裕哈哈笑道,“以公主在士林的影響,加上蜀王的英勇,還有諸王之中。越王、紀王。包括騰王與蜀王向來交好,吳王、趙王乃是蜀王親兄弟。又有公主的傳國玉璽在手,若蜀王起兵,定然會一呼百應。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皆有,大位唾手可得……”

唾手可得?楊悅去看房仁裕,心頭稍怔,不由微微冷笑。蜀王為何要反她能理解,然而房仁裕為何要反?揚州長史之位不是一般的地位,解了品極之外,他甚至比吳王這個安州刺史的權力還要大些。他還想要得到什麽?

“房長史未免有些太樂觀。大唐兵力向來以內馭外,天下兵府六百三十四,其中一半在關內。蜀王雖有三十萬水兵,能盡得江南之地,但若要進攻關中,隻怕也是癡心妄想。”楊悅看一眼房仁裕,雖近在咫尺,但在暴雨之中,隻能隱約看到他的一張笑臉,然而卻是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

“公主說得固然有理,隻是眼下有一件絕妙的事情,剛好可以加以利用。若在此時起兵,定能一呼百應,朝中大亂。”雨下得太大,房仁裕禁不住擰一把濕透的胡須,雨水順臉而下。

也幸好大雨如注,電閃雷鳴,除了他們三人,隻怕誰也聽不清他們的談話。江麵罩在一片雨幕之中,不論官兵還是彌勒教眾都在做同一件事兒:沉錨定位,不至被江水衝走,又要盡力將船內不及排走的雨水陶向船外,才不至於被掩沒。

“能一呼百應令朝局大亂的會是什麽事情?”楊悅不由奇道。

房仁裕“嘿嘿”奸笑兩聲,道:“聽說魏王當日謀逆,曾暗中聯絡朝中大臣,不下半數。隻是公主籌謀得當,才不使其奸計得呈。但魏王聯絡朝臣的名冊據說後來被高陽公主所得,如今已落到了陛下手中,因而陛下連連罷免流放魏王一黨。如今朝中已是人心惶惶。如此內有憂慮,外存嫌隙之機,豈不是絕佳的時機?”

“名冊?”楊悅心中咯噔一下。終於明白過來,隻怕是這個房仁裕也在“名冊”之上,擔心自己有一日會被“株連”,所以才會鋌而走險。

想到前些日子李治無緣無故降職宇文節,流放崔道默等人於嶺南,連連有所動作。當日她便曾懷疑因“名冊”而起,如今看來果真如此。楊悅心中不禁暗罵一聲李治“不智”,卻又不禁鄙夷的看一眼房仁裕。房仁裕乃是房玄齡族兄弟,想來與房玄齡必然交好,房玄齡生前看好李泰,所以才有房遺愛對李泰擁戴,這個房仁裕想來也必是魏王一黨,如今魏王已逝,卻剛好可以利用蜀王。

楊悅看一眼房仁裕,徐徐說道:“且不說名冊之事不過是捕風捉影,根本子虛烏有。陛下當日不曾追究此事,又怎會事後算帳。便是蜀王,房長史怎會便認定他更適合皇位?論嫡論長似乎都掄不到他來做這個寶坐。”

房仁裕微怔,看了看楊悅。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剛才他見楊悅對蜀王情深,隻道她必然認為蜀王最好不過。卻沒想到楊悅竟會如此說法,倒讓他始料未及,當下沉吟片刻,笑道:“老臣聽說隋國公主向來對嫡長製度不以為然,尤其是對先帝讚歎不已,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千古聖君’。先帝並非長子,說句大不敬的話乃是以次奪長,謀得皇位。如今蜀王英武不減先帝當年,公主何以不肯為天下人選擇賢明,反顧慮實多?”

“本公主的確對這個嫡長製不以為然。若說英武,蜀王的確堪稱英雄。”楊悅微微一笑。去看李愔,李愔麵上不禁大喜。然而楊悅卻話峰一轉,又道:“然而吳王英果,先帝常有讚歎。魏王聰敏,也深受先帝喜愛。而當今陛下仁孝賢德,也是有目共睹。試想先帝英明,豈會將皇位傳給無能之輩。先帝諸子實則各有千秋,何以蜀王便比他人更加適合這個位子?隻怕在眾人看來。尚不及魏王更加合適。否則怎會有一半朝臣意屬於他?”

楊悅邊說邊看房仁裕顏色。見他聽到魏王之名,神色微動。知道自己猜想一點沒錯,當下並不停下,接著又道:“當日本公主也曾見識過魏王之才,心下歎服。但本公主當日卻勸他放棄,正是因為當今陛下即已繼承大統,不宜再生動亂。何況兵戰之事,並非兒戲。縱是蜀王英勇神武,以江南偏隅之所,對關內重兵之地,勝負之數不戰而知。何況當日魏王的黨羽,說有一半朝臣為其所用隻怕有些誇大,而且即便有一半,大多數人隻怕也是首鼠兩端,不見得便是真心投到魏王旗下。如今縱有幾個肖肖之徒做賊心虛,唯恐天下不亂,又能於事何補?”

見楊悅之語隱有所指,房仁裕明白楊悅已猜到自己乃是魏王一黨,麵上微顯尷尬,眼見蜀王麵上也顯疑慮之色,房仁裕幹咳一聲,忙道:“老臣以為縱是關內兵多,然而如今彌勒教眾皆尊公主為主,神兵魔力,能以一當百,又有何懼?”

楊悅連連搖頭,憤然道:“莫說本公主不想當什麽彌勒教主,便是本公主當了教主,這種邪魔之事,本公主也斷然不會為之,他日必當驅散教眾,化為良民。何況彌勒魔兵雖刀槍不入,卻也並非無對付之法,我怎會利用他們作無謂犧牲?”

房仁裕見說,更加尷尬,又道:“公主仁慈,不肯犧牲教眾。不過公主的霹靂雷彈,天下無雙,如若用它,關內兵衛再多,也必擋我不住。”

“霹靂雷彈?”楊悅哈哈大笑,“房長史何以如此殘忍。女賊頭縱然可惡,但有一句話卻未說錯,霹靂雷凶殘,傷人身體於毀滅,的確乃是‘傷天害理’之物,若不到萬不得已,本公主斷不會用之。關內兵衛,是我大唐根基。大唐能有今日之強盛,並非一日而成。如今天下太平,諸王相安,百姓安居樂業。我等怎可為了一己之私,反誤天下人?”

房仁裕聞言麵色不禁大變,去看李愔,但見李愔麵上已是大為震動,顯是已被楊悅說動。心下大急,忙向李愔大使眼色:“而今事情已泄,隻怕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否則隻會後患無窮。蜀王何不……”房仁裕做一個綁的動作,示意李愔幹脆將楊悅綁架,“蜀王義旗一舉,便封公主為皇後,到時候木已成舟,不怕公主不從。”

楊悅不由大驚,這才想到自己隻顧著勸說李愔,卻忘記李愔與房仁裕既然已商議好,隻怕早有準備。若當真如房仁裕所說,李愔綁架自己,強行以自己名義聯合為之,自己的確也是無可奈何。

抬頭去看李愔,暴雨如注,楊悅根本睜不開眼睛。但覺腰間更緊,連雙臂也被李愔緊緊“鎖”住,半點動彈不得。轉頭去看東天王,不知何時,圍住他的兵衛竟又將長劍對準了他。

方到此時,楊悅隻覺得極是諷刺,她在李愔的懷中原來竟是身處險境。

楊悅緊緊盯向李愔,見他一直沉吟不語,麵上變幻不定,不知他到底做何打算。

沉默片刻,楊悅一字一句道:“如今大唐國祚不過三、四十年,比之當年隋朝還要短些。若諸王不能相安,幹戈四起,隻怕隋末之亂便在眼前。到時候不隻百姓,大唐基業也將不穩。此等禍國殃民之舉,豈是英雄所為!蜀王若執意叛亂,楊悅決不苟同。”

“我,我……”李愔見楊悅斬釘截鐵,一時怔住,語結道,“可我,怎能委屈你……”

“白癡!”見李愔到了此時,還在念念不忘什麽名份,楊悅不禁沒好氣地低聲罵道。

李愔愕然,怔怔地望著楊悅,見她雖然在罵自己,卻雙頰忽然暈紅,羞色含嗔。

“你怎還不明白。我若當真想要做什麽皇後、王妃,何必喜歡你?我說過喜歡英雄,你到底是要做英雄,還是要爭奪皇位!”楊悅抿嘴瞪向李愔。

“當然是英雄。”李愔一怔,猛然一震,高聲笑道。楊悅終於心頭落地。

再看房仁裕麵色,已是鐵青,許久,才慨歎一聲:“公主好口才。隻是長孫太尉不見得會輕易放過我等。”

“不用長孫太尉,本女皇也不會輕易放過爾等!”一聲狂笑從身邊傳來。

暴雨驟停,從烏雲的裂縫中露出幾縷殷虹的陽光,順著笑聲去看,這才發現“阿難弟子”的龍舟不知何時馳到了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