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續貂(大結局)
花開花落,春去春回,月亮圓了又缺,不知不覺中走過了三個年頭,已是永徽五年。
黃昏日暮時分,餘輝斜照宮牆,金簷紅瓦,大興宮一如既往莊嚴肅穆。
初夏時分,不知為何天氣熱得十分不正常。剛剛五月天氣,已令人不敢稍動。不過走幾步路,已是汗流浹背。好在日落之後,晚風漸起,稍稍送了些清涼來。
八百聲落更鼓不緊不慢地響起,天色依舊大亮。大興宮前的橫街上,挾門衛正在列隊準備換值。東西兩閣的大臣也陸陸續續開始向宮外走去。
右領軍郎將薛仁貴帶著值守的衛士,自南向北穿過各道宮門,往玄武門去。走到北海池附近,遠遠看到一個道士立在池邊出神。
落更鼓即下,內宮將上禁,此人怎麽還不盡快離開皇宮?
薛仁貴皺了皺眉,吩咐手下先到玄武門換崗,自己小步跑向那道士。
“李道長看什麽看得如此出神?”薛仁貴走近來時,見那道士竟是太史令李淳風,正望著不遠處的池水發愣,輕咳一聲笑道。
李淳風並未回頭,指著池中央的一個船形石台,答非所問地道:“今晚聖上會不會還到水中賞月?”
薛仁貴愣了一下,輕聲歎了一口氣道:“已經三年多了,聖上每到月圓之夜,必會帶公主到水中賞月,可惜隋國公主始終不曾醒來。聽說長孫太尉這次為聖上選的新人是徐充容的妹子,或許聖上會看在隋國公主與徐充容交好的麵子上,不再退回去了吧。”
“哦?”李淳風愣了一下。突然輕笑一聲,抬頭示意薛仁貴往不遠處的升仙橋看去。
橋頭正有一人匆匆而來,看上去麵色不善,後麵跟著幾個內侍,緊跑小步追著,一臉惶恐,大氣都不敢多出。
“告訴太尉哪來的送回哪去,朕說過誰都不要!”來人怒氣衝衝。一路三步並作兩步走上橋頭。直往鹹池殿去了。
薛仁貴忍不住也輕笑一聲,搖頭道:“唉。連吳王都已娶了蘭陵蕭氏為新王妃,聖上竟然依舊如此癡情。這三年來,太尉不遺餘力地為聖上選美,竟然沒有一個能讓聖上看上眼。”
“吳王?”李淳風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道,“如果不是聖上將隋國公主一直留在宮中。隻怕吳王也……”
李淳風沒有說完,薛仁貴卻已連連點頭:“或者吳王是為了完成公主的心願吧。當年在睦州城頭,我親耳聽到公主勸吳王娶新人……”
二人唏噓之中,落更鼓已盡。
李淳風自然知道薛仁貴不是來找自己閑扯,笑了笑向薛仁貴辭行。剛要轉身離開,遠遠看到李治又從鹹池殿中大步走出。懷中抱著一人,正是已經三年沒有意識的楊悅。
李淳風頓了頓,忽皺了皺眉道:“聽說聖上小時候曾跌落池中,最是怕水。如今為何非要堅持在月圓之夜帶公主到水中賞月?”
“這個”薛仁貴臉上忽然布滿古怪的笑意,輕咳幾聲道,“聽說是張天師的建議!”
“張天師?”李淳風若有所思地道,“他大概不知聖上連船都坐不得。聖上怎會如此聽話?”
“道長或許不知,其實。”薛仁貴欲言又止。看看四下無人,壓低嗓音道:“聽說隋國公主對水中的月光有些感應……”
“對水中的月光有些感應?”李淳風詫異地道。
“其實在揚州時。蜀王曾與隋國公主在江上賞月,那晚江上的月光極好……”薛仁貴壓緊嗓子想笑,終是沒有說出此話,這個秘密隻有他與幾個禁衛知道,連聖上都不明所以。
李淳風卻似猜到什麽,沉吟片刻道:“難怪張天師會有這等古怪建議。”
“古怪?!”薛仁貴終是忍不住哈哈一笑,“的確古怪!隻是若非張天師這個古怪建議,聖上這些年未免也太清苦了些……”
李淳風嘴角也微微露出笑意,似是有些忍俊不禁。的確,李治這些年可以當得上“清苦”二字。自從三年前,楊悅到江南平叛受傷昏迷不醒,李治將她接回宮中,安置在鹹池殿。即未下旨冊封,卻也再不肯另娶她人,每晚隻守在鹹池殿琴室中。
然而,無人不知,李治雖然陪她,卻是睡在她的床下。如今宮中上下無人不知聖上這個“怪癖”,甚至長安城頭都在議論此事。滿朝文武都在為此頭痛,難怪如今的長孫太尉幾乎成了媒婆,整天忙著為聖上選美。可惜地是,三年下來,竟沒有一個能讓聖上看上一眼。
然而,那張天師到底出了什麽古怪建議,讓李治如此“清苦”的生活中,有了一絲安慰?
“今晚或者有好事也說不定。”突然,李淳風抬頭看了看天色,沒頭沒腦地道。
“什麽好事兒?”薛仁貴奇道。
“薛將軍今晚留些神,說不定今晚的月亮很特別,又有立功的機會也說不定。”李淳風沒有正麵回答,接著令人摸不著頭惱地說道。見薛仁貴愣愣地不知自己所雲,忽又一笑,搖頭道,“或許根本用不到將軍。”
“今晚的月亮怎麽特別?”薛仁貴半晌才回過神來,想要仔細問一問,卻發現李淳風早已大步向宮外走去。隻好搖了搖頭,納悶地往玄武門去。
“今晚的月亮似乎有些特別!”
天色早已暗下來,已到了正亥時分,月亮依舊沒有出現。坐在西海池中的石船船頭,李治有些納悶的如此感歎。
事實上每到月圓之夜,對於他都是一種煎熬,而這種煎熬對於他,卻又是一種萬分期待的事情。
“聖上若想她醒來,不如月圓之夜,在水中與她親吻,沒準哪天公主便會活過來。嘻嘻!”三年前,李治得知楊悅受傷,親自到揚州接她回來時,張天師曾開了這樣一個古怪的玩笑。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玩笑,李治卻驚喜地發現。月光清明。灑落水中之時,他抱著楊悅親吻,楊悅竟然真的有了反應。那反應雖然並不十分明顯,然而隻有李治能感覺得到。因為楊悅如今的便如一個沉睡的冷美人,李治雖然不敢對她褻瀆,但將她抱在懷中愉愉的親吻,卻沒少做過。隻是無論他如何的熱烈。她都不會有一絲反應。唯有在水麵上,在月光下,他能感覺到她唇上的熱度,甚至是身上的曖意。每到那一刻,李治便感到自己幸福地要爆炸。雖然,他知道這一點點反應其實並非為他。然而。能這樣抱著她,他已足夠。
四下一片靜寂,每到這個夜晚,四海池邊的宮燈便會全部息滅,隻待那月亮升起。
李治癡癡地看著懷中沉睡的美人,靜靜地等待著月光。在煎熬,幸福的煎熬。李治期待著月亮升起,卻又享受著這種煎熬。緊張與興奮。讓他的心中懷了上千隻兔子。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並不願意楊悅真正醒來。他擔心楊悅醒來後,他會再也沒有機會這樣抱著她享受這種煎熬。他之所以沒有冊封她為皇後。不是他不願意,而是不敢。他知道她的兩情相悅的理論,他怕她知道自己強行封她為後,即便她醒來,也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今晚的月亮怎會如此特別?
在期待的煎熬中興奮的李治,突然抬頭看了看天色,皺起了眉頭。剛才還是星光滿天,不知何時,南麵一團團烏雲壓來,難怪月亮還沒有升起來。
“聖上,好像要下雨,隻怕今晚沒有月光,聖上還是回殿吧。”不遠處的岸邊傳來內侍的呼喊聲。
“再等等。”李治不甘心地道。
一陣風吹過,送來陣陣涼意。李治下意識地抱緊懷中人,將臉貼在她的光潔的麵上,一片冰涼,李治心中一陣失落。該死的老天,難道連一個月好的夜晚都不肯給他麽?
“聖上回吧!”內侍開動小船走了過來,船頭的宮燈在風中搖搖晃晃,“風越來越大,隻怕大雨馬上便要來了。”
李治無奈地抬頭望天,突然歡呼一聲:“月亮,看,月亮升起來了。”
月亮從烏雲的縫隙中衝了出來,越來越高,烏雲如怒海一般壓在後麵,卻沒能遮住它的光芒。清輝灑落,一池碧水,在光影中亮起來,**羨的月色波茨鱗鱗。
“還不走開!”李治瞪了一眼身邊口瞪口呆的內侍。
內侍回過神來,急忙“抱頭鼠竄”。誰都知道,月光中的李治不準任何人打擾。內侍一溜煙躥回岸上,又躥回遠處的鹹池殿中。
水麵上的月色越來越亮,李治分明感覺到懷中人的變化。那原本冰冷的雙唇,漸漸地變得有了一絲血色。李治按奈不住心中狂跳,不再等待,已深深地吻上它……
不知何時,豆大的雨點落下來,李治竟然沒有感覺得到。刹那間,狂風襲來,暴雨如注,瞬間將石船淹沒,然而李治卻似乎沒有了理智,依然雙唇捉著懷中人的雙唇,忘記了一切。直到水越漲越高,淹過了他的頭頂,他兀自還在抱著懷中人親吻……
長安城的地勢南高北低,最北麵的皇宮竟然是最低窪的地方。大興宮的四海池與長安城內外水渠相通,本是活水。城外曲江水漲,雨水倒灌,如潮傾來。幾乎是百年不遇的大水,也是大興宮自修建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洗禮”,整個宮殿已成汪洋一片。
薛仁貴意識到不妙之時,大水已淹到了玄武門。
薛仁貴大叫一聲“不好”,顧不上到城樓中躲雨,連聲高呼,遠近傳來陣陣哭喊。正在睡夢中的宮人們,睜開眼看到床前門外已盡是大水。
薛仁貴一路飛奔,在雨水淌洋,往西海池拚命奔去。
雷電交擊中,薛仁貴終於看到遠在水中央纏繞在一起的兩個人。
“聖上,公主……”薛仁貴哭喊聲,淹沒在雷雨狂風中。
突然,一個急浪衝來,再看不見那兩個人的身影。
宮中一片大亂,哭喊呼喝、奔逃呼救,四處飄俘著器物與屍體。
薛仁貴終於衝過升仙橋,靠近了西海池。卻哪裏還有李治與楊悅的影子。
“聖上”薛仁貴絕望的呐喊,劃破長空。
突然,大雨嘎然而止,便如其嘩然而來。靜靜地月光竟然又露出烏雲的怒海水麵,在隆隆的雷聲中,清光一如既往,靜靜灑落。
摹然,“嘩”得一聲大響,在薛仁貴身邊的水麵上翻騰而起。薛仁貴駭然一跳,定睛看時,卻是兩個人,兩個相互纏繞在一起的人。
“聖上!”薛仁貴又驚又喜,大叫一聲衝過去,卻又忽然停止。
“聖上何時學會了玩水?”薛仁貴張大眼睛,望著眼前的兩個人,卻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眼前的兩人不隻相互緊緊擁在一起,連的嘴巴也依舊吻在一起。
“莫在胡說八道,快過來搭把手,聖上嗆水了。”
摹然,一個聲音傳來。薛仁貴卻再次怔住,隻覺一陣眩暈,傻傻地愣在當場,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
聖上嗆水?那說話的人當然不是聖上,然而除了聖上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