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蜀王妃的煩惱

灞柳風雪早已吹盡,灞水邊上的柳堤卻依然美麗。順著寬闊地河麵,柳絲飛舞,戲弄地伸向飛在穿過柳稍的燕雀。河麵上不時有一兩隻水鳥落在上麵歇歇腳,“關關”而鳴。

晨曦裏的綠柳燃上一抹霞紅,灞水上的微波泛起鱗鱗金光。

一對年輕的男女,在柳堤上縱馬追逐,歡笑之聲清脆悅耳。

摸一摸“月光”白玉一般的脖子,熱乎乎的潮濕,“月光”已出了汗。楊悅終於放慢腳步,心疼地拍一拍“月光”,跳下馬來,牽著它往河邊走去。

身後的年輕男子也隨著她停下來,卻沒有下馬,騎著“青驄”直接往河邊去。

河邊的水草青青,帶著朝露更加油嫩。遠山如畫,煙霧蒙蒙,近處綠雲低垂之處,應是一片綠楊,幾縷鳧鳧飲煙升起,似是掩在畫麵中的人家。

長河盡頭,朝陽已漸漸地從遠處的水麵上冉冉升了起來。迎著朝陽去看,立在自己丈外的青年男子,擋住幾縷朝陽的霞光。青年男子英俊而白皙的麵孔上,帶著幾份灑脫與慵懶,騎馬悠悠走進水裏,馬兒自去飲水,男子回過頭來看向水邊的女子,一片朝霞落在他的身後,看上去便似從朝陽裏走出來一般……

楊悅逆光去看那青年男子,心中微動。這樣一個英俊青年,無論是他對她的好,還是他自身的條件及氣質修養,按理說都令她動心,隻是她卻一再告誡不能讓自己動情。因而有時候她會情不自禁去招惹他一下,但如果他真的走近她,她反而會躲開。

自從發生過蜀王府跑馬場的事兒,李愔便不再象從前那樣熱烈,對她甚至有點若即若離。如果說他生氣了吧,第二日一早他便牽了“月光”來,約她一起去溜馬。便似那件事兒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如果說他沒有生氣,但他對她的確與從前不再一樣。說不清有多麽不一樣,但就是讓她感覺到不一樣。不再象從前那樣用火熱的眼神盯著她,反而偶爾在嘴角掛起一絲微笑,三分戲謔,兩分慵懶,十分灑脫。讓人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麽。令她感到有些鬱悶。

楊悅原本要拒絕去溜馬,但是對騎著“月光”在清晨飛奔的快感,卻讓她無法拒絕。好在她的收獲不小,在李愔的指點下,她很快掌握了不少騎馬要領。

這樣的清晨溜馬幾乎成了約定。每日清晨李愔會和楊悅一起溜馬。楊悅的騎術在李愔的指導下,已大有長進。有點興奮地問李愔。

“怎麽樣,我的騎術可好了許多。”

“差得太遠。如果去打獵的話,別想追到獵物。”

“打獵?”對一個現代人來說,是何等極具**力的事兒,那可是隻有在電影中才能看到的場麵。

“你經常去打獵?”

“隻是最近沒去而矣。”

“哪天你去,帶我一起去吧。”

“你先練好了騎術再說吧。”李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你打到的最大獵物是什麽?”

“老虎。還打到過一隻熊。”

“老虎?”楊悅一愣神,感到有點不可思議。這在現代可是絕對禁獵的動物,“老虎很多麽?”想起“正龍拍虎”的鬧劇,楊悅不由啞然失笑,看來老虎便是被這些古人給獵完的。

“北邙山的虎很多……”

……

如果說楊悅以前或者曾有意無意的跟李愔開開玩笑,但是自從昨日聽了蜀王妃的故事,楊悅對李愔那一絲不經意間招惹一下的心都沒有了。

昨日,她到蜀王府的馬廄取馬,突然走過來一個小婢,怯生生地向她行禮。

“公子,請留步。”

“哦?有事兒?”

“蜀王妃想見一見公子。”

“蜀王妃?”楊悅好奇地打量一下小婢,十二三歲模樣,中等資色,“找我何事兒?”

不知為何,楊悅突然想起在蜀王府內院的竹林深處見到的那個白衣美人。不知那個白衣美人是李愔什麽人,李愔似乎認識那個美人,但又似是跟那個美人沒有什麽關係。想起自己曾答應過白衣美人,幫她得到李愔的寵愛,不由啞然失笑。這許多天,她卻連那個美人的麵都沒有再見過。

“公子隨我來便知道了。”

“好吧。”即然蜀王跟自己是朋友,蜀王妃有請怎能拒絕?楊悅想也沒想便跟著小婢往內院去。

蜀王府的內院她到是常來,不過一般隻是到書房所在的大殿為止。小婢卻是一直將她領進了竹林深處……

“姊姊。”

“你是蜀王妃?”楊悅幾乎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見到白衣美人點點頭,楊悅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的感覺。愣了一會兒才又說道:“你即是蜀王妃,卻為何會……”

“是,我與殿下的關係有點特別。”

“特別?”

“姊姊,”白衣美人輕咬一下嘴唇,似是有點猶豫地說道,“姊姊那日說的話可還當真?”

“什麽話?”

“姊姊說教我……怎樣得到他的寵愛。”白衣美人聲音極低,臉上羞澀難忍,低下頭有點慌亂的搓著手中的手帕。

楊悅微微一笑,打量著眼著的少女,有比這更美的美人麽?楊悅自愧不如。李愔放著這樣美的妻子不要,卻到教坊裏亂逛,難不成他真的眼神有毛病?或者他有“斷臂”的傾向?

想起那天在跑馬場李愔對自己的“非禮”,而自己一直男裝出現在他的麵前。又想到吳王的眼神,吳王更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女人。難道他哥兒倆愛好特別?想到此,楊悅不由渾身起皮。

想到李愔愛好“嫖妓”,楊悅又不由啞然失笑。看著白衣美人,楊悅對這對夫妻一下子充滿了好奇。

“當然。”楊悅似笑非笑,有點怪異地答到。蜀王妃想要得到蜀王的寵愛,卻向她這個“公子”來請教,的確有點怪。

“真的?”白衣美人迅速地抬起頭,望向楊悅。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露出即天真又信任的眼神。

“不過,你得先說一下你們現在的狀況。”楊悅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所謂對症下藥,我必須知道你們為什麽或者現在的關係怎麽樣,也好為你出主意。”

麵對如此天真無邪的小丫頭的眼神,楊悅感到自己的“八卦”,也象是一種罪過。

“這個——”白衣美人略頓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不急,先坐下來再聊。”楊悅有點反客為主,指了一下身後的八角幾,說道,“咱們先認識一下。我叫楊悅,是楊貴妃的弟子,跟貴妃學琴。因而與蜀王認識。”

白衣美人溫婉的點了點頭。見楊悅坐下,便順從的坐在楊悅身邊,安靜地象隻貓,輕飄飄地讓人感覺有點不真實的存在著。

“你叫什麽名字?”楊悅給白衣美人堪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堪了一杯。大有點心理醫生的樣子,望聞問切起來。

“我喚作美兒。”

“獨孤美兒?”楊悅先前聽說過蜀王妃姓“獨孤”,“好名字。不客氣地猛浪了,我比王妃長幾歲,你即喚我一聲姊姊,我便稱美兒一聲妹妹如何?”

獨孤氏出美人還真是名不虛傳啊。“一門三後”的家門當不是一般美人窩。“側帽風流獨孤信”已傾倒天下美女,他的三個女兒分別是北周明敬皇後,隋文帝的文獻皇後、唐李淵的母親元貞皇後。看一看獨孤美兒便知這三位皇後會是何等美貌。

“再好不過。”

“美兒嫁給蜀王有幾年了?”

“五年。”

“五年?你多大嫁給他?”楊悅知道唐人早婚,卻也嚇了一跳,獨孤美兒看上去不過才十五六歲。

“十歲。”

十歲?李愔隻比楊悅大一歲,更確切地說是大八個月。五年前,李愔當時也隻有十六歲吧。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娶一個十歲的女童?好怪異的場麵。楊悅腦海裏不由浮現出這個場境,有點想笑,強忍了半天才沒有笑出聲來。

“那你們什麽時候開始……咳咳……行周公之禮?”楊悅臉上有點發燒,她問的可不是一般的隱私。

獨孤美兒的臉也紅了,搖了搖頭,茫然道:“從來未有。”

“沒有?”楊悅不由驚訝地望著獨孤美兒,實在是比剛剛得知獨孤美兒是蜀王妃還要甚些,不自由主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又說道,“怎麽可能?”

獨孤美兒眼神一暗,卻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嫌你太小?”十歲的女童,的確有點人性也不能慘害啊,看來李愔還有點人性,到讓楊悅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了。

“不知道。”獨孤美茫然地搖搖頭。

“如果原因在此。你現在十五歲了,到了加笄之年,他也過了弱冠,似是沒什麽問題了。”雖然作為現代人,楊悅覺得十五歲出嫁還是不可思議,但是這是在古代,在古代待得久了,楊悅已自然而然的覺得十分正常。

“或許……不隻是這個原因。”獨孤美兒猶豫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似是在下決心是否要說出來。

“還有什麽原因?”

“我的臉……”獨孤美兒欲言又止,轉瞬之間,變得極為消沉。

“你的臉怎麽了,很美啊。”

“不。”獨孤美兒拚命的咬著唇,使勁兒搖頭,眼淚似要滴下來一般,“我的右臉受過傷。”

“傷?”楊悅心中咯噔一下,獨孤美兒的右臉貼滿金絲花鈿,近乎詭異的讓人感到一絲絲妖氣,與她整個病西施般的氣質完全不同。難道是因為這花鈿遮掩下的臉原本異常的恐怖?

“九歲那年,我跟母親到宮中參加聖上的宴會,六殿下不小心將燈籠打落,正好落在我的臉上,被燙傷了右臉……當下……聖上便給我和六殿下賜了婚。”

原來如此。楊悅心中不由一沉。對於一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孩兒,失去美顏將是什麽樣的打擊?一個九歲的女童或許還不能感覺到,但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正是美豔如花的時候,這個打擊有點太沉重了。

而那個“罪魁禍首”卻因此而嫌棄她……

“我當李愔是好人,卻原來不過是因為這個原因……”楊悅皺了皺眉頭,心中沒來由一陣痛,“原來是因為獨孤美兒的另一半臉,才至今沒有殘害幼童……”嘴角不由自主浮起一絲冷笑。

“我不怪他。”獨孤美兒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看到楊悅陰沉的臉,輕聲說道,“他也是無心之過。”

……

等到冷靜下來,楊悅做了一下深入的分析。覺得李愔不喜歡獨孤美兒的原因可能有幾個方麵:一個是因為獨孤美兒的傷臉不夠美麗;第二可能是李世民的踢婚,“強扭的瓜不甜”;第三可能是李愔對獨孤美兒心存愧疚之心,因而見到獨孤美兒,會有心理障礙。

第一點或許可以忽略不計,因為以獨孤美兒通過巧妙的裝飾,已將那一點瑕漬遮掩了去,無論怎樣看,她都是個絕色的美人。

第二點“強扭的瓜不甜”,或許李世民強令他娶獨孤美兒,令他反感。但是古代這種情況比比皆是。沒見過幾個人因此而對妻子不聞不問。

那麽占主要成份的當是第三點,李愔麵對獨孤美兒有心理障礙。他心中覺得對不起獨孤美兒,而產生心理壓力,造成他一見到她便想逃避,形成一種障礙。

想通這一點,楊悅對李愔的氣憤才稍稍緩解。她把自己的分析仔細的剖析給獨孤美兒聽。極力的說服獨孤美兒。

“你是說殿下是因為覺得對不起我,才不肯要我?”

“不是不肯,是不敢。他不敢麵對你。”

“那怎麽辦?我要怎樣做才成?”

“別著急。慢慢來,首先你要多讓他看到你,讓他知道你沒有怨他,同時讓他適應看到你的心情。久而久之,他會適應,會將從前的愧疚忘記……”

“真的嗎?”獨孤美兒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你如果一直住在這竹林子裏,他會一直看不到你,這種心理障礙便一直改不過來。”

“你要做的第一步便是搬出這個竹林,到蜀王妃的正殿裏去住。讓他能夠看到你……”

“搬出這裏?”獨孤美兒抬起頭,有點狐疑地望向楊悅,看到楊悅充滿信心的眼神,終於點點頭,“好,我這就搬回正殿裏去。”

楊悅終於籲了一口氣。能幫到這個少女,讓她感到十分的開心,象是有一種東西解脫了一般。

……

獨孤美兒,好可憐的小女孩兒。

今日一早,楊悅一邊騎馬一邊在心裏琢磨著,怎樣才能勸李愔對蜀王妃盡一個丈夫的責任。

楊悅懶散地坐在河邊的沙灘上,清晨的沙灘有點涼。李愔已走過來,在她半丈開外坐下。望向李愔英俊的側臉。楊悅又有點可憐起李愔。他又有何錯?為了一時的失誤而付出一生的代價?

“付出一生的代價?”楊悅又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好笑。獨孤美兒如此美,怎會是代價?便是有點瑕疵,也是李愔的錯,誰讓他失手打落燈籠…

“你的王妃很漂亮。”楊悅突然說道。

“哦?”李愔嘴角的笑容突然消失了,脖子一僵,坐直身子。

“她真的好漂亮。”

“你果然猜到了。對,她是蜀王妃。”

“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李愔一怔。

“難道你想要一輩子都不去理她?”

“你,聽說了什麽?”

“沒什麽,你們之間的故事,其實很平常。你當年也是不小心才會失手,誰都不想那樣,她沒有怪你,你也不必感到愧疚,所以,你見到她不用不快……”

“她是這樣給你說的?”李愔突然霍得轉過頭,嘴角飄出一絲怪異的笑,“所以,她要搬回寢殿,是你幫她出的主意?”

楊悅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點頭說道:“你們越不見麵,這種障礙會越深……”

“障礙?什麽障礙?”

“心理障礙!”

“嗬嗬嗬……”一陣大笑,李愔突然欺近楊悅身邊,抓住她的手,怒目楊悅,惡恨恨地說道,“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少管別人的閑事兒吧!”雙眼暴怒,幾乎發狂。

楊悅嚇了一跳,手腕被他捏得生痛,想去甩開他卻又甩不開,痛得大叫一聲:“你抓痛我了。”

李愔這才醒過神來,忙放開她,見楊悅揉著手腕,眼淚都快掉下來,眼中的怒意漸漸消失,許久才說了句:“你還是在詩社上多用些心吧!”

說完,吹了一聲口哨,招喚“青驄”過來,也不理楊悅,翻身上馬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