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這一年的春節來得早,返鄉過年的大軍也提早出動了。當劉正奇穿梭於熙來攘往的人群,連滾帶爬地終於成功踏上列車車門鐵梯時,預備發車的哨聲已經吹響。拍了拍胸口,剛想緩一口氣兒,被他折騰了一個早上的背包拉鏈也終於全線崩盤,結束了其坎坷而短暫的一生。
在車內外人們錯愕的目光中,劉正奇捂著臉,透過指縫看著自己那條紫底白花小**迎風招展,跟自己揮手告別,真恨不得臥軌自殺算了:老子頭一次買這麽騷包的,還沒穿呢,先遊行了!
事實證明,行李打得結不結實,不取決於你提前了多長時間做準備,而在於包的質量過不過硬。就比如,劉正奇花30塊錢買的包,即便用了3個小時去整理行囊,最後還是成功的把他300塊錢的**變成了宣傳單。
扛著用褲腰帶捆紮的旅行袋,扯了扯被擠得如柿子幹一般的臉皮,劉正奇狼狽地跟隨著大隊人馬上天橋、過地道,曆經兩萬五千裏長征才終於走出了火車站。
此時,劉正奇最慶幸的就是為了給對方一個驚喜,他很明智的隱瞞了回來的消息。如此看來,見麵之前他還有時間把自己收拾個人模人樣出來。然而,剛一出車站,他心裏最後的這個小泡泡也破滅了,跟著海的女兒一起唱《大海啊故鄉》去了。
廣場正中央,一輛警車十分顯眼地停在那裏,人流在其近前自動分開,空出了很大的一個圓圈。一個身穿藏青色警服的高大男人彎著手臂,隨意地背靠在車門上,輕吐著煙圈,一雙銳利的眼睛掃視著麵前經過的行人,似乎任何不法的小動作都別想有機會脫逃,惹得人們從他麵前走過時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突然,他回身摁滅了煙頭,心有靈犀般的抬起頭,看向了立在出站口的人,咧嘴,一笑。
那一笑,既帶著成功捕獲獵物時的那種得意,也帶著期盼終於成真後的那種欣喜。就像暖陽,讓劉正奇心中所有的陰霾,瞬時,全部化開了。
“你這打扮,怎麽跟流竄犯似的?”衛虎憋著笑,全然沒有了剛才的狠色。目光柔和,仔細地打量著劉正奇的這一副慘狀,捆了好幾圈的皮帶裏還鑽出了半截襪子。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回來?”撓了撓頭發,劉正奇顧左右而言他。
“不就這一趟車麽,我天天過來等啊,”衛虎板著臉說的跟真事兒似的,眼見著對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轉而戲謔一笑,“你信麽?”
聽著前麵的時候,劉正奇被他唬得差點沒感動出鼻涕泡兒來,而隨後那句“你信麽”又把他的鼻涕泡兒給戳了回去。他既不是黃牛又不是檢票員,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哪有時間天天上這來候著?轉了轉腦子,他又重新把車票摸出來瞅了瞅:靠,剛實行實名製你就利用上了?!
揚了揚下巴,衛虎示意劉正奇上車。
“你這是公車私用吧?”劉正奇瞥了眼車門側明晃晃的“公安”兩字,撇了撇嘴,私下尋摸了一圈,“這萬一被哪個熱心群眾真相了……”
皺著眉摸了摸下巴,衛虎湊到劉正奇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跑兩步。”
劉正奇一噎,莫名其妙地瞪著他:你這是轉行賣拐了麽?還沒事兒跑兩步?
“往哪兒跑?”
“隨便。”
仍舊一頭霧水的劉正奇轉身、彎腰、蹬腿、擺臂,剛邁出了兩步,第三步那腳還沒落地呢,就一把被人從後麵摁住了。在一票過路群眾的驚詫感歎聲中,連摟帶抱、連拖帶拽地,他被塞進了車裏。
“這回沒問題了吧?”衛虎摁了摁喇叭,發動了車子,一踩油門猛地竄了出去。
“我操!有你這麽辦事兒的麽!”劉正奇憋了個臉紅脖子粗,這張臉算是丟盡了。尼瑪,這人能不能再二點兒?
“你這一看就是作秀!”
“沒事兒,別人不知道。我就說勸導無效,才準備逃跑。”不停地低頭注視著周圍的路況,衛虎的聲音已經開始發啞了。
察覺到氣氛驟變,原本還準備罵兩句解氣的劉正奇也抿緊了嘴角,不再說話。
終於,車子七拐八拐,顛簸著開進了一處僻靜的小道。
幾乎是在刹車踩下的同時,兩張嘴急切而又猛烈地撞到了一起。交互纏繞的舌頭像是一根擰緊大麻花,在兩人的口腔中迎來送往。在大力地摩擦下,舌麵上的細小突起也挺立了起來,張牙舞爪地進攻著。每個人都恨不得自己嘴裏長得是把銼刀,把對方的舌頭親自打磨成個溜光平滑的鏡子,隻能反射出自己的影兒來。
他們竭力地張開鼻翕,貪婪地攫取著對方身上熟悉又渴望的氣息,想要把這一個多月損失掉的連本帶息全部討饒回來,而且要按驢打滾的計息法。
“想了沒?”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衛虎眼色幽深,捧著劉正奇的臉,沉聲問道。
“想?媽的,老子恨不得想宰了你!”眼角發紅,雙手一伸,劉正奇拽住衛虎製服的領子用力往身前一帶,又重新咬了上去。
狹小的車廂裏,空氣驟然變得濃重而曖昧。躁動的兩個人,敏感的身份,隨時可能被發現的危機感,反而在他們心裏更增加了一層**和禁忌的刺激。
粗魯地拽出了衛虎襯衣的下擺,劉正奇直接把手伸了進去。手指近乎狂亂地在胸前背後揉掐著、撫摸著,近乎癡迷地感受著對方繃緊的肌肉,清晰的紋理……終於,手掌從腰側滑了下去,他把指尖順著皮帶縫隙擠了進去。
“等等,”衛虎突然捏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下麵順理成章的動作,費力地咽了一下,才繼續說,“時間不夠了,我隻請了兩個小時的假。”
“靠,那你還勾火!”呲牙低罵了一句,劉正奇忿恨而又不舍地收回了手。
扭了扭屁股,又拽了拽褲子,他咬著嘴唇,讓自己那慘遭急刹車的部位好受點兒。斜眼又重新瞥了一下旁邊整理衣服的人,突然伸頭在對方肩膀上狠狠蹭了兩下。
“這——是警服……”偏頭看著肩膀上亮晶晶拉著絲兒的那一大灘口水印兒,衛虎一臉的無奈,搖搖頭,又重新把車開了出去。
等衛虎回到家的時候,夜色已深。剛剛進了屋,就聽到浴室的水聲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劉正奇甩著頭發走了出來。
鬆鬆垮垮的運動褲直接掛在胯骨上。頭發上水珠順著發尖滴落下來,翻過突起的鎖骨,滑過白淨**的胸膛,繞過兩塊兒若隱若現的腹肌,拐上了腹股溝,卻穿越最後火線的途中,被一道橫亙在小腹上的“大壩”攔住了前路。
挑眼瞥了下剛剛回來的人,劉正奇噙著笑朝餐桌揚了揚下巴,又伸出拇指往身後的浴室戳了戳,最後斜眼往臥室橫了一下——吃飯、洗澡、上床,麻溜兒的!
收回目光,衛虎悶笑了一聲,開始執行任務。
任務剛刷到第二步,浴室的門就被突然推開了。劉正奇抱著臂膀,靠在門框上,看著霧氣繚繞中隱隱若現的一道挺拔精壯的蜜色,緩緩地開口問道。
“今晚,換你捅一下?”
原本掛在衛虎臉上的微赧在聽到這句後立馬變成了驚愕,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緊盯了過去。令他產生出如此反應的,並不是這句話背後的隱含意義,而僅僅是這句話本身。
這句話所代表的,是劉正奇最難度過的一段光陰。
在這個世界上,與眾不同就是少數,沒有了龐大群體這一優勢做為後盾,要不就站在頂端,要不就武裝上尖牙利齒,否則其命運隻能是任人宰割,逐漸消亡。就是自詡為高等生物的人類,也逃不過物競天擇、恃強淩弱的法則。即便,作為一個孩子,這道門還沒有被推開,大人們也會不遺餘力地很快幫他解鎖。
家庭的重大變故使得劉正奇變成了異類,不是因為身體上的變化,而是因為他有個精神病的媽,因為他爸爸扔下他們跑了,他沒人要了。而不論這些事光不光彩,承受的都是他這個剛剛懂事的孩子。甚至還要不斷的聽到一些家長們毫不避諱地指著他,提醒自家的寶貝“離那孩子遠點,他媽是精神病”。
從小學到初中,劉正奇一直被孤立的對象,沒有朋友夥伴,即使是交作業,都隻有他一個人是最後把小本本自己送到講台上。
偶爾,還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孩子追在他屁股後麵,嘲笑幾句、扔幾個石頭子,然後哄笑著跑掉。
這些,劉正奇都忍下了。那麽點的孩子,就已經學會了很多成人都沒能掌握的隱忍,因為他不想讓呆在家裏、唯一一個還惦念他的姥姥擔心、失望。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隨著大家年齡的增長,隨著小孩子最頑劣的年紀的到來,他的忍讓反而招來了更多變本加厲的欺侮嘲笑。
終於,初二那年,一個小眼鏡像平時一樣,撩閑地問劉正奇:“你媽是精神病咋還把你生出來了?”
這一次,劉正奇冷冷地看著對方,破天荒地回了一句:“我怎麽把你生出來的,她就怎麽把你爹生出來的!”
惱羞成怒地眼鏡完全沒料到對方會回嘴,還是這麽缺德的一句,伸手就要拽他頭發,卻被劉正奇一拳捶斷了眼鏡,“不開刀,無痛苦”的割出了個三眼皮。
雖然,後來對方家長跑到校長室去鬧,最終逼得劉正奇辦了轉學手續,但是從他打出了那一拳,直到轉學離開,再也沒有一個人明目張膽地跑到他麵前惹事。
初中的後兩年,劉正奇幾乎轉遍了市裏大半的初中,他姥姥也一小張一小張地用舊報紙包去了家裏大半的紅票票。有時候,看著劉正奇身上的傷,他姥姥就偷偷的抹眼淚兒,一遍一遍地重複念叨著:考出去吧,考出去離開這兒,到個沒人認識的地兒,過自己的生活。
每一次聽到,劉正奇都倔強地抿著嘴,不出聲:自己的生活是什麽,能吃麽?吃完,就不會拉出來了?
熬到初中畢業的時候,劉正奇在那個同年齡段的學生中居然有了些名氣,雖然並不是什麽好的風評:那個要去十八中的瘋婆子家的小子,話不多但嘴特損,打起架來還不要命。
上了高中之後,畏於他的風評和家庭情況,在學校裏,雖然挑事兒討嫌的人幾乎沒有了,肯搭理他的正常學生也同樣沒幾個,偶爾主動找上門的幾個還是準備拉他當小弟的。
誰也熬不住被長久的當做一個透明人,越長大,孤單的感覺愈發明顯。一次偶然的機會,劉正奇走進了一家舞廳。燈光閃爍的舞池中,人們恣意的扭腰擺胯,忘情的釋放著自己,不用理會他人的目光,就好像整個世界,隻有你一人存在。
心中不禁一動,慢慢地,劉正奇也開始沉浸在了其中,胸中所有的憤懣、委屈全都隨著汗水蒸發殆盡,肌肉的每一下的舞動,都是他發出的壓抑了許久的最強烈的怒吼。
或許是天生這根神經就異常發達,抑或是年輕人接受力強,沒過幾天,劉正奇就成了整個舞池中最牛逼、最打眼的那一個。
這些地方畢竟不是老頭老太太的健身廣場,扒一扒瓤子,裏麵沒有一個是幹淨的,呆久了總會被人盯上。雖然劉正奇每次過來扭搭痛快了就走,從不扯那些亂七八糟的,就像上廁所似的,隻解決生理需求,絕不把紙簍帶走,但在廁所蹲時間長了,總是要沾上些臭味。更何況,這裏,還不是廁所。
越是出彩、越是有神秘感的人,越能吸引眼球,很快就有各色男女開始主動跟劉正奇搭訕,再奔放點兒的,抓抓這兒,撓撓那兒,直接動手動腳了。對於這些,劉正奇都盡量不動聲色地一一化解。對他來說,這些不過就是酸菜缸裏醃的一堆大白菜,他不是翠花,用不著上酸菜,所以你們愛上哪兒冒泡上哪兒冒泡去!
可惜,會吐泡的不是隻有乳酸菌,有肥美的餌料就遲早會勾引來大魚。
斜眼看著麵前這個花枝招展,被旁人稱作桃姐的漂亮女人,劉正奇沒有任何表情,即便周圍有一群人忿恨地咬著衣角,對他發來必殺伽馬射線。
“小夥子不錯,要不要陪姐姐玩玩兒?”女人手指挑逗地勾了勾劉正奇的下巴,語氣相當強勢,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劉正奇扭了下頭,躲了過去,撩起眼皮看向對方。雖然明知道對方是這個舞廳的老板,仍舊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話:“阿姨,咱倆有代溝。”
那時候的桃姐也就二十,正是如花的年紀,長得好看還會打扮,各種手腕也耍的相當利落,如果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評價,那就是“禦姐”氣場全開。天天被人捧著誇著,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駁她的麵子,還叫“阿姨”。
都說吃慣了裏脊五花,偶爾啃啃骨頭棒子也別有一番滋味,桃姐現在也開始對這個小骨頭棒感興趣了,征服欲驟起,原本隻是受人委托過來逗小朋友玩兒,這回反而上了心。雖然最初,真正想啃骨頭的另有其人。
一個女人,能把這種娛樂場所開得風生水起,不是有背景就是有靠山,桃姐也不例外。她靠著的那座山,叫許揚。
別人三四十歲才能混起來的家當,這個許揚二十就撈在了手裏,所憑的不隻是他有個在省裏當大官的爹,也憑著這人有頭腦、手腕硬、夠狠。手上一把產業,愣是沒人能抓到把柄,也沒人敢抓。而這人唯一一件能為別人說道的卻是件家事,為了不去部隊,他直接跟家裏吵翻了天,甚至不惜違背他那個跟隨著彭老總東征西戰、滿腔熱血的爺爺的臨終遺願。
不論是家人,還是外人,都以為他這麽做的原因是貪圖現在擁有的安逸,怕苦怕累。至於真實的原因,隻有很少數的幾個人知道,許揚之所以不去當兵,是因為他從小就喜歡男的,而且就喜歡那些硬氣的,越強、越直越帶勁兒,操著越爽!
在軍營那種隻要直立行走的都帶把兒的環境裏,到處散發的都是雄性荷爾蒙,他就是再厲害也不能保證自己有足夠的自製力,一旦被發現,丟臉的不是他一個人,是原本根正苗紅的他們整整一大家子。
那知道真相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裏,就包括桃姐,因為她是許揚名義上用來打掩護的馬子。桃姐主動去挑逗劉正奇,也是許揚授的意——自打看劉正奇第一眼起他就覺得,這個人操著絕對爽。
然而千算萬算,許揚沒有料到原本跟著他各取所需,靠他斂財的桃姐還真的動心了,竟然背地裏把他的計劃告訴了劉正奇,還提醒他防著點。平生最討厭背叛的許揚,一氣之下把桃姐扔進了個黑屋裏,隨便找了倆人把人給上了。
當劉正奇看到屋子裏形容憔悴、一身落魄的桃姐,以及半圍在自己身後打手模樣的七八個人時,就知道自己恐怕沒法再走出這個屋了。
看著許揚坐在沙發裏,翹著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故意用很輕柔但充滿威懾力的聲音讓顫抖地跪坐在旁邊的桃姐指認是誰做的,看著桃姐緊閉著雙眼,最終指向自己的顫抖的手指,劉正奇仍舊一臉的平靜。
在人家的地盤上,掉進了人家的套裏,你就是說你這一個月連對牆都沒射過子彈也沒人信。就像不論怎麽蹦躂都逃不出地心引力,人家的目的已經明確了,你無論如何掙紮人家都當是增加情趣。
“你想怎麽辦?”揚了揚下巴,劉正奇冷眼看了過去。
“這個其實很好辦,關鍵看你答不答應,”許揚很紳士的笑了笑,攤了攤手,“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私了最好。禮尚往來麽,既然你把我馬子肚子捅大了,那,你也讓我捅一下,咱們就算扯平了,怎麽樣?”
他的話一出口,屋裏其餘的那幾個人也發出了猥褻的笑聲,漸漸向劉正奇靠攏,防止他逃跑。
抬眼看著麵前的人,劉正奇突然彎下眉眼,勾著唇角笑了一下。
“這有什麽不能答應的,我沒意見啊。”
屋子所有人都是一愣,誰都沒料到他竟然回答的這麽爽快,謹慎地盯著他。
低笑了一聲,劉正奇直接把外套脫下,甩在了地上。
“不就捅一下,至於鬧這麽大動靜麽?不勞各位動手,我自己來就行!”
電光火石之間,誰也沒看清劉正奇從哪裏突然掏出的小刀,隻見他瞳孔驟然一縮,狠狠地瞪著許揚,毫不猶豫地朝自己紮了下去,再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攤手看著順著指縫往下滴落的成片的赤紅,劉正奇滿是不屑,而嘴角卻揚得更高了。
“用不用……再捅一下……”
嘭的一下,他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