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輕佻
管沅哭笑不得。
也實在無奈,她不過是尋常應對,怎麽就被人看成瞧不起盛陽了?
或許,她的反應,著實不像一個快及笄小娘子的反應吧?
然而她對盛陽,似乎從來沒有過其他小娘子那種情緒,許是初次相識就冷語相向,事後反倒沒有那種他高高在上的意識?
不過令她奇怪的是,當日廬陵,以盛陽的驕傲和自尊,居然沒有因為她的當眾否定而甩臉色,這又是為什麽呢?
現下顯然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因為靈修走到管沅身邊,低聲說:“王伯安在大同。”
管沅心中驚異,連忙問:“王大人不是要去貴州龍場嗎?為什麽反而北上來了大同?他現在可安全?”
“魚叔說,王大人先前被劉瑜追殺,跳水逃脫。現在已經安全了,劉瑜也失去了王大人的行蹤。但王大人大約以為當初提點他的是世子爺,所以來感謝來討主意了!幸而魚叔機敏將人截住了,沒有讓衛叔和其餘人知曉。”靈修說清楚事情始末。
管沅思索了一陣:大表哥自然不可能把她供出來,因此為遮掩她插手朝中事,隻能讓同在大同的父親背黑鍋,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事。但現下她不可能讓父親去見王伯安。
“我寫張字條,讓魚叔交給他,他若是聰明人自會明白。”管沅問馬太太借了筆墨,斟酌著寫了幾個字——
隱忍待發,事孝父母。
字跡模仿盛陽的顏楷,她雖不擅長。卻因這一年半來日夜觀對悟出幾分,此時寫來乃是存形缺意,但也足夠。
前世,她並不知道王伯安結局如何,但京中早已沒有了山陰王家的名頭。
這輩子。或許能保存這些江南大族的實力,以期日後能隱忍待發對抗劉瑜,乃至劉瑜之後能重整朝綱。
擱筆,晾墨,封起,送出。
但望山陰王家能明白。
王伯安收到這八個字。尋思良久,突然一聲長噫,便去了南京尋父親王華。
王華是成化十七年的狀元,他對兒子說:“既然朝廷委命於你,就有責任在身。你還是上任去吧。”
於是王伯安拜謝辭別父母,前往貴州龍場上任,在那裏潛心讀書,悟道《大學》。
山陰王家也隱忍低調起來,潛心讀書。
十年後,王伯安起複。
十三年後,王伯安平定寧王叛亂,屢立軍功。封新建伯。
此是後話。
沒有戰事的大同,向來是愜意安樂的。
管沅看著靈修靈均和魚叔忙裏忙外忙進忙出,不由扶額:“我不過去趟雲岡。你們用得著一副我要出塞的模樣嗎?”
“姑娘,有備無患總是好的,”靈修把一床被褥放進馬車,“這天說變就變的,還是暖和點好。”
靈均捧著幾大盒點心:“鳳臨閣的點心,上次被姑娘一指點。現在好吃的不得了,排隊的人從天還擦黑就開始了。姑娘應該問他們討要分成!虧大了!”
管沅點了點靈均的額頭:“你這妮子也太貪心了,你去鳳臨閣要排隊嗎?”
靈均訕訕搖頭。
“你去鳳臨閣買點心人家收你銀子了嗎?”
靈均繼續訕訕搖頭。
“那不就是了。你還要什麽分成!”管沅好笑。
“所以姑娘的意思是,以後咱們去鳳臨閣胡吃海吃都沒問題?”靈均兩眼發光。
管沅啼笑皆非,最後隻好認認真真教誨:“浪費糧食是不好的行為,你看咱們在大同,戰事又多,災荒也多。所以,能吃多少點多少,不要浪費了。”
她可不願意讓盛陽賠本。
雲岡佛窟千萬,若是一個個拜過去,花個三天三夜隻怕也拜不完。
故而管沅隻選了摩雲和靈岩寺這一帶。
天光穿過絢麗多姿的浮雲,籠罩著岩壁上悲憫的佛像。
佛籟洞前,管沅誠心禱祝:“願定遠侯府綿延百世,父親逃過此劫長壽平安;願天庇盛陽,令他永享康泰得償所願,莫再經曆前世坎坷。”
佛不言。
禱祝完畢,管沅進香。
接著,靈均滿臉憂色地走過來:“姑娘,您還記得,之前在大同調戲良家婦女的那個公子嗎?”
“怎麽,他又出現了?又做了什麽壞事?”管沅聲音驟冷。
“他又出現了!就在雲岡,隻是……”靈均欲言又止。
“隻是什麽,但說無妨。”管沅向靈岩寺方向走去。
靈均懊惱地歎息:“這回那公子哥身邊的人,雖然不多也不算少,通共有二十來個。”
“大約上次帶出來的人少了,挨了欺負,他也怕了學乖了,”管沅冷笑,“可曾做了什麽壞事?”
“並不曾禍害什麽人,但是帶了兩個不像良家出身的女子,在這逛佛像。”靈均撇嘴,似乎在鄙夷那兩個女子的出身。
管沅開化她:“佛心寬憫,普度眾生,眾生沒有分別。既然沒做什麽壞事,我們不用理會他就是。我們和他們保持距離,不要起風波,這裏畢竟是佛家聖地。”
她言罷又拜下一尊佛像。
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在這萬籟俱靜至於佛音的雲岡,聽上去不免有些突兀。
魚叔等人皆是蹙起眉頭。
他們聽了管沅的話,有意避著那個風流公子哥,卻不曾想還是遇上了。
遇上了也就罷了,如此輕佻的舉動,著實是——
他們齊齊望向管沅,管沅跪在佛前閉眼,沒有任何反應。
管沅的定力他們多少都有了解,此時也有樣學樣,當那群人不存在。
但此時此刻,不是你退讓就能躲得過的。
果不其然,那白衣公子哥身邊穿紫衣的女子一陣嬌笑:“爺賭輸了,奴家就說這些閨閣女子無趣,即便爺來了也榆木疙瘩一般隻知拜神求佛,壓根不知道真正的大佛在這裏!”說著纖手狀似無意地在白衣公子胸前畫了一個圈。
白衣公子哈哈大笑:“好,寶貝贏了,待會兒爺自然賞你!”
那粉衣女子不幹了:“爺,奴家也要賭,就賭爺去和那小娘子說話,看小娘子會不會應!”
“你覺得會應嗎?”白衣公子一挑長眉。
“奴家覺得不會!”粉衣女子掩唇一笑。
白衣公子遂應了,走出幾步理了理貂領衣衫,才向前走去。
“這位小娘子有禮,不知靈岩寺是哪個方向?”他站在管沅身後十步的地方,開聲問道。
管沅依舊跪在佛前,紋絲不動,恍若未聞。
見管沅不懂,魚叔他們也沒有動。
本來這一問話就不合禮儀,管沅身邊又不是沒有丫鬟隨從,開口直接問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不被理會也純屬正常。
然而白衣公子卻不太高興。
從來都是他甩別人臉子,別人什麽時候甩過他臉子?
“這位小娘子?”他不甘心地又問了一句。
管沅依舊恍若未聞。
他不禁把目光盯在魚叔等人身上。
他在小娘子這裏吃癟,是意料之中,和人打賭也早就料到會輸。但是這些下人隨從也不理會他,著實欺人太甚!
“你們是哪家哪府的人,也忒沒教養了!”白衣公子惱問。
等了片刻,管沅才緩緩起身,扶了靈均的手,攏了攏湖藍的羽緞鬥篷,依舊背對那白衣公子:“靈均,我出身鄉野,沒見過多少世麵,但有一點我還是知道的——閨閣不語外男,更何況是素昧平生的外男。還有一點我也是懂的,佛前自當恭敬肅穆,哪有人誑語打賭、調笑情色的?還真不知居然能有比我出身更鄉野的,咱們走吧。”
靈均點頭應是,陪著管沅向靈岩寺方向走去。
魚叔等人也跟上,至始至終沒有理會過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想生氣,卻又生不起來,因為這小娘子說話句句在理;想追上去,卻又不敢追上去,怕這小娘子生氣惱怒,然後給他苦頭吃。
他印象裏的大同隻有四個字:民風彪悍!
否則上回他不過在街上調戲那姑娘幾句,就被人打的幾天下不了床。
因此他這次過大同而不入,就連身邊那兩個風塵女子,也是宣府帶過來的。
所以,他還真不敢追上去!
“爺輸了呢!”粉衣女子嬌笑,似乎也要討賞。
白衣公子隻是淡淡“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
風月場裏混的,最會的便是察言觀色。因此粉衣女子看出白衣公子不高興,也沒再多說什麽,想著興許是方才那小娘子的下人的態度,惹爺煩心了。
白衣公子煩心,的確煩心。
既然是鄉野地方出生的小娘子,憑什麽對他那麽拽!
不過是大同邊關的鄉野罷了,就是京郊的鄉紳女兒,也不敢對他說三道四呀!還譏諷他見的世麵比鄉紳還不如?簡直可惡!
最令人惋惜的是,他居然連這小娘子的容貌都沒看見,這小娘子似乎也絲毫不好奇他的模樣,這怎麽甘心呀!
白衣公子下定決心,一定要追上去把這一局扳回來,扳不回來也的找回幾分場子!
“粉喬,紫嫣,你們去鍾亭等爺,爺留三成的人跟著你們,剩下的跟爺走!”
他就不信邪了!不就是個未及笄的小娘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