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8 光明
管沅說這麽多,就是希望哥哥從之前自己給自己設的困局中走出來。
答應父親在她出嫁後談親事,她看得出不過是哥哥的緩兵之計,何況哥哥也實在沒有理由再拖下去。
然而,哥哥不是真心接受,又有什麽意義?
她隻想告訴他,就算表麵有那麽多複雜的交易,有權利利益,這並不妨礙你找到一個相伴一生的人。
父親和母親,何嚐不是這樣?
“祖父為父親求娶母親的時候,也懷著特殊目的。廬陵楊家是詩書之家,定遠侯府需要一個知書達理的當家主母。然而事實證明,父親和母親琴瑟和鳴。有些事要分開來看,不要因為曾經有汙點,就全盤否定。”管沅看著兄長微笑。
她是真心希望哥哥幸福。
管沅伸手扶開眼前珠簾:“你本心太直,容不得一絲雜質,但隻要你的眼睛是錚亮幹淨的,你看到的,也隻有光明……”
暖暖的冬陽灑下斑駁的剪影,午後的光芒讓眼前的一切有些迷離。
管洌眉頭漸漸舒展,卻不是解脫的通透,而是想起什麽。
光明……
“他沒有大礙,頭上的淤血沒散,才導致暫時的視線模糊、無法言語。休養一些時日就能恢複正常。”郎中的聲音傳來。
眼前一片朦朧,似乎雲霧繚繞,什麽都看不清楚,隻是大概有個輪廓;他也張不了口說不出話。
他分辨出有一個男子的身影,還有幾個像是女子,房間的輪廓他看不清楚,隻依稀覺得很雅致。
“要休養多久?”一個輕靈的女聲傳來,很是陌生。
“不好說,短的話十天半個月,長的話。也有可能是幾個月。”郎中誠懇地回答。
輕靈的女聲似乎有些擔憂:“我知道了,我在這裏不能待很久,所以才這樣問……”
管洌漸漸回神。
當年他去京郊狩獵負傷。被救之後隻記得那幾個模糊的場景。後來因為那地方的主人要離開,就把康複中的他送到附近的農家。
然而等他真正恢複光明,卻找不到當初救他的人。
光明,或許也是天意。
翌日清晨,管沅照舊例給二太夫人請安。
“今天侯爺進宮領旨繼承爵位,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麗妃娘娘!”三太太於氏拉著二太太梁氏的手。好不親熱。
管沅漫不經心地看著這幾個婦人。
大約想了一天。覺得靠不住父親這一脈,三太太便開始討好梁氏,想從她入宮的女兒那裏討些好處。日後管洛要是真的生下長子。母憑子貴,那可是無窮無盡的潛力。
隻可惜,這些人實在太糊塗,根本不知道宮裏如今是什麽狀況。
今天父親進宮接旨,正式繼承爵位,府裏的稱呼也全都改了,哥哥管洌封了世子。母親則是定遠侯夫人。
爵位的事,管沅相信二太夫人不會動手腳,隔了房頭,怎麽也輪不到三叔管通。至於二叔管達,隻怕他就是想爭也沒那個能耐。
梁氏還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管洛進宮封妃。沒有給生母帶來半點寵愛。相反。這次回來,管沅明顯覺得梁氏比從前更加陰鬱落寞。整個人精神狀態很不好。
“三嬸母想岔了,前朝是前朝,內宮是內宮。內宮不得幹政,嬪妃不可擅見外男。”管沅不鹹不淡地回嘴。
於氏臉上拉不下來,一堆奉承巴結的話就這樣噎在嗓子裏,再說不出來。
二太夫人冷冷一瞥:“沅丫頭去了趟大同,旁的沒有長進,嘴皮子功夫倒是利索了。”
“我聽說邊關那種地方,和京城沒得比,粗陋不堪的,想必沅丫頭跟著也學壞了——”於氏得了自家婆婆的提醒,似乎找到了突破點,剛想挖苦,就被管沅反將一軍——
“哦?原來是這樣呀,那我父親在大同這麽多年,更是耳濡目染不少了?”管沅抬眼冷笑。
這下大家麵麵相覷。內宅裏教訓個人,罵幾句小輩也就算了,牽扯到外麵去,假如現在掌一家之權的管進,後果不是他們承擔的起的。
“還有就是,”管沅頓了頓又補充,“邊關沒什麽不好的,至少民風淳樸,百姓心地善良。皇上都喜歡去的地方,粗陋不堪?”
這一句似問非問的話,把二太夫人和於氏嚇得不輕。
皇上都喜歡去的地方——
她們在京城也聽過小道消息,知道皇上去了兩次大同。
現在的責問,她們無從反駁也不敢反駁,否則豈不是成了質疑皇上?
接下來的半刻鍾,惠安堂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再敢多說什麽,直到二太夫人讓大家都散了。
臨走前,梁氏若有所思地看了管沅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回答含露居,管沅便拆開了從靖恭坊遞來的消息。
首先說柳嫂和明掌櫃都在靖恭坊待命,然後便是柏柔嘉聽聞管沅回京,想來探望。
“先把柏姑娘請來,她現在是帶發修行的娘子,就說我要為祖父祈福,請一批人來府裏誦經。柳嫂和明掌櫃,我要緩一緩。”管沅吩咐。
柏柔嘉她必須見一見,至於柳嫂和明掌櫃,她還沒想好要怎麽安置。
很快,來誦經祈福的尼姑到了上院的靈堂,開始做法事。
管沅則請了柏柔嘉進了偏廳談話。
柏柔嘉的氣色,比先前匆匆一別要好了不少,如今一身淺灰色衣袍,一頭長發隻有一支烏木簪,粉黛不施,打扮十分素淨,卻愈發顯襯出不俗的氣韻。
她突然要行大禮:“多謝沅妹妹當日相助,否則……”
後麵的話她沒說下去,然而管沅也明白她要說的是什麽。
隻是不曾料想她剛烈至此。
管沅急忙攔著柏柔嘉:“柏姐姐不必多禮,我也隻是指了一條路。今日結局,也算天意,否則主持勢必不會讓你出家修行。”
“但於我而言卻是大恩,”柏柔嘉神色誠懇,“我知道,家父去了大同,接替令尊的職責,隻是兩家的矛盾,卻不是那麽容易消除的。你在這種情況下還肯幫我,我不知該說什麽好,說什麽都無法表達我的感激。”
“我幫你,是因為你心本善,不管你從前是不是用了手段,用了什麽手段,你都沒有要害定遠侯府的意思。但是,柏姐姐,可以告訴我嗎?”管沅小心翼翼地問。
柏柔嘉沒有回答,眼神有些遊離。
“柏姐姐,事到如今我不想你再瞞我,有些事我自己能猜到原因,但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想怎麽麵對怎麽處理。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折磨自己。”管沅勸慰。
柏柔嘉苦笑:“我能怎麽做,又能怎麽麵對?青燈古佛三年,是對我最好的保護,然而之後呢?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如果沒有希望,那麽放下是最好的。”管沅輕歎。
“如果可以放下,我早就放下了,不會等到現在,”柏柔嘉微微搖頭,“沅妹妹,我很感激你,但是,恐怕你也救不了我。”
“我的確救不了你,因為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如果放不下,那麽就放手一搏,堅持到最後。但要記住,你可能會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甚至一生的苦難。你真的決定好了嗎?”管沅雙眸蓄淚。
她仿佛看到了前世的盛陽,那麽執著的盛陽,為了她東奔西跑,不懈努力。最終她是嫁進了靖安侯府,可那又有什麽用呢,還不是大家一起毀滅?
她不希望柏柔嘉是這樣的結局,卻也不忍心攔著柏柔嘉,更沒有立場攔著柏柔嘉。
那是柏柔嘉的感情,柏柔嘉的人生。
“我早就決定好了,”柏柔嘉淡淡地笑,素淨的臉仿佛朦朧了一般,“沅妹妹你放心,我無悔。”
經文平和的聲音若有似無從外間傳來,聽得管沅似乎有些疲倦。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她向柏柔嘉了解了一些京城最新的動向,才送走了柏柔嘉,派人把柳嫂接過來。
柳嫂在麵對管沅時,多少有些不自在,畢竟從前他們騙了管沅。
管沅拿著書卷坐在含露居的院子裏,眸光有些渙散。
她麵對柳嫂的時候,也多少有些不自在,想起自己從前是多麽自以為聰明,自以為——
現在仿佛就是一場笑話。
而這場笑話的始作俑者,還是盛陽!
這般想著,她才發現自己居然不是很責怪盛陽,卻很介懷柳嫂跟明掌櫃!
她是對盛陽縱容到了什麽地步?
扶額的管沅有些頭疼:“你們先查麗妃現在的靠山吧,以及麗妃到底有什麽利用價值。”
祖父的事,她還沒有新的頭緒,畢竟事情涉及朝堂,她有些無從下手,或許還要找大表哥幫忙?
這般想著,她又寫了一張帖子,派人遞到楊家去。
大表哥是李閣老的學生,或許大表哥會知道一些什麽?
帖子剛遞出去,前院就有人來通傳,管進從宮裏回來了。
一同回來的,還有麗妃給定遠侯府的賞賜。
管沅聞言不禁拽緊了拳頭——
賞賜?管洛雖然不可能麵見父親,但是定遠侯府爵位承襲,管洛從宮中賞些東西出來總是行的,隻是管洛不會借機耍什麽花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