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報複
六月酷暑,京城的百姓要一碗豆汁,拿著扇子納涼的閑暇之餘,又多了新的談資。
“你們聽說沒有,武康伯的嫡長孫女,居然死在豐台的煙雨閣了——”
“怎麽死在那種地方!該不會是……”一個中年男子立刻止住了嘴。
一位老者歎息一聲:“誰知道呢,不是你怕說,我看還真有可能,正經小娘子誰會去那種地方,據說那天杜姑娘去了煙雨閣,一直待到晚上,誰知道晚上發生了什麽,怎麽就死了!”
“是怎麽死的?”另一人好奇地問。
“聽說是匕首穿心,血流盡了才死的!這種死法真是殘忍,也不知得罪了誰……”那老人唏噓不已。
“倒是可惜了,聽聞杜姑娘可是京中小娘子裏的第一人,花容月貌——”一個年輕公子哥無比悵惘懷念的模樣。
那中年男子不屑:“瞧這品端,外表清高聖潔如仙,內裏和暢春閣的那些風塵女子也沒什麽兩樣,稀罕個什麽!”
一時間,京中對杜思之死議論不休,甚至波及到武康伯府的名聲。
劉瑜坐在宮外的私宅,麵前一壺清茶久久未動。
“劉公公,天氣熱了,清茶太燙,還是換掉吧。”正五品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似笑非笑。
“嗬,不過死了一個小娘子,算不得什麽大事。武康伯府就要換了?”劉瑜麵上不以為意,心裏卻在認真思考張彩的話。
“武康伯府的靈魂就是杜思,何況,劉公公莫不是以為,杜思死了。這事就結束了?武康伯府如今隻怕自身難保。”張彩新近投靠了劉瑜,他善於謀斷,又沒有太重的身家背景,很得劉瑜重視。
劉瑜搖搖頭:“你說的話我自然都明白,不過,武康伯府也不是那麽容易倒下的。”
“那可未必,總之武康伯府的事。劉公公不要再管了。他們是死是活。對劉公公都沒有任何幫助。被武康伯府拖下水,才是頭疼。”張彩勸告。
“你讓我狡兔死走狗烹?”劉瑜嘴角帶笑,卻讓人看不明白這笑容是褒是貶。
張彩否定劉瑜的說辭:“不。狡兔沒有死,隻是這隻狗,連牙齒都沒有了,還可能隨時把主人拉下水。怎麽能抓到兔子?所以,該換一隻了!”
西江米巷。錦衣衛衙門所在的地方。
盛陽處理完公務,到了下衙時分,便來到附近管沅休養所在的院落。
當時選這個地點,就因為離錦衣衛衙門近。若有什麽狀況也好及時趕到處理。
“她還是昏迷未醒?”盛陽緊盯著榻上麵色青白的女子蹙眉。
負責照顧管沅的靈均搖搖頭:“姑娘雖沒有醒來,但情況也不曾惡化。”
當日把杜思的屍首扔在煙雨閣時,盛陽的人就把靈均也帶了出來。如今安置在此處服侍管沅。
“你去準備煎藥。”盛陽吩咐完,在管沅榻邊坐下。指尖放上管沅的脈搏。
如今她的脈相和症狀,又偏向黃藤之毒。
金銀花、甘草各一兩,大黃一錢,煎服。
盛陽寫好藥方,交給下麵的人去準備,寧護衛就開始回報事情的詳細進展。
“杜思的名聲已經徹底崩壞,武康伯府的彈劾證據已經全都準備好,隻是,謀殺老定遠侯一事,證據不充分,現在隻能從收受宮中物品這條罪責出發。”寧護衛有些為難。
“除了這條罪責,還有其他的嗎?”盛陽顯然不滿意。
“查出一些私藏殺手、綁架之類的證據,可以彈劾他們欺壓良民。”寧護衛補充。
盛陽合上眼眸,半晌才道:“我今晚去找李閣老商議彈劾的問題。靖恭坊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定遠侯府二太太很爽快地應了,說自己是為杜思做事,把管姑娘抓出去的,”寧護衛義憤填膺,“說來也是憤恨,他們猜測到管姑娘身邊有高手保護,才用這等卑劣騙局。若非管姑娘信任二太太,又是大白天,我們的人不好在定遠侯府裏明目張膽行走,哪裏會出現這樣的事!”
“二太太為什麽要幫杜思?”盛陽很快發現了問題的關鍵。
寧護衛回答:“二太太說是為了自己的女兒。”
盛陽蹙眉:為了麗妃,也在人之常情。這其中到底有沒有蹊蹺,隻能等阿沅醒過來親自審問。
然而倘若阿沅醒不過來,等待他們的就是千刀萬剮生不如死!
“定遠侯府現在如何?”盛陽有些糾結地問。
阿沅此次遇險,他們大約已經把罪責和緣由怪罪到他了。
他是孤煞,會將所有人一起拖下地獄,沒有人不忌諱,沒有人不害怕——
除了皇上和阿沅。
皇上是個性使然,一邊癡迷於道法番僧,一邊視天道禮法為無物,以驚世駭俗不拘一格為喜好。
阿沅才是真正的不畏。
當初她不知道孤煞是假的,尚且不管不顧,沒有忌諱。
阿沅,隻有你。
所以,你一定要好起來。
“定遠侯府一直想將管姑娘接回去,”寧護衛也十分無奈,“說是說府裏好養傷,另一方麵估計是……”
他沒有說下去,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估計是怕靖安侯世子的孤煞繼續影響管沅。
盛陽苦笑,這樣的情況他也預料到了:“三天,再給我三天,我會把她完好地送回去。”
三天,他會竭盡全力。
他必須治好阿沅,必須讓定遠侯府看到結果,看到他不是無能,看到他不總是在拖累阿沅。
他會幫阿沅血債血償。
這個夏天的京城注定不平靜。
在盛管聯姻、楊石瑞入閣這些重磅消息之後,又發生了杜思慘死、武康伯府被彈劾。
從收受、貪墨宮中禦用物品,到綁架、謀害等欺壓良民,再到結黨營私,武康伯府罪行累累。
結黨營私,是盛陽同李閣老商議後加上去的,這是一項嫁禍,為的是扯出武康伯府的根基,拔除劉瑜的一部分勢力。
嫁禍的結黨營私,牽引線就是杜思本人,利用煙雨閣之死,牽出杜思與多人有秘密往來和交易。
反正杜思已死,死無對證,隻要在這些人那裏查到相關證據,便足矣定罪。
此事鬧得朝野沸騰,更翻出武康伯世子家眷曾經臨陣脫逃的舊賬,還抓出如今棄官從商的武康伯世子欺行霸市。
一係列罪名狠狠砸在武康伯府頭上,武康伯和武康伯世子當日就被下了詔獄。
一同被牽出的,有十數人之多。
辦案的錦衣衛如今從屬於盛陽手下,大家都知道武康伯府和定遠侯府不對付,定遠侯府的三姑娘是上峰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的未婚妻,親屬遠近,沒有人不明白,自然你也沒有人會手下留情。
盛陽翻著手中如雪花一樣飛來的邸報,正在理頭緒,從四品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齊允鈞求見。
錦衣衛分南北鎮撫司,北鎮撫司,也就是齊允鈞任職之所,專管詔獄。
齊允鈞行禮完畢,盛陽就開口詢問:“何事?”十分言簡意賅公事公辦,沒有半句寒暄。
一旁的其餘錦衣衛,都在心裏暗自打鼓。
誰都知道定遠侯府三姑娘曾經和齊允鈞定親,最後因為焦家的小娘子,兩家鬧翻退親。
現在,這兩人碰上——
雖說這個情形早就成了定數,靖安侯世子來錦衣衛任職,又是齊允鈞的上司,勢必會碰上的。
前些日子沒人進詔獄,自然兩人沒有怎麽打交道。
如今這情狀,也不知道要怎麽收場。
人言情敵見麵分外眼紅,再加上這一個是皇上的親表哥,一個是皇上如今第一寵臣,情勢就更加複雜了。
預料到即將迸出的燒焦氣味,其餘人紛紛找借口離開,出去傳八卦了。
齊允鈞轉頭看著那些蜂擁而出的人群,不由得搖搖頭:“趨利避害的家夥。”
盛陽沒有理會齊允鈞的題外話,似乎在等正題。
齊允鈞這才開口詢問:“你真要至武康伯府於死地?”
“一應都是皇上的旨意,我們錦衣衛從來照章辦事,何來這種說法?”盛陽麵無表情。
齊允鈞轉頭看了看窗外,半晌才苦笑:“明人不說暗話,有些事我雖不確定,也能猜到一二。武康伯府是太後遠親,又是劉瑜親信,你因定遠侯府而對付武康伯府,你這是在幫定遠侯府還是在害定遠侯府?你不怕太後和劉瑜針對定遠侯府?”
“這似乎不是你關心的問題,你以什麽身份擔心定遠侯府的安危?”盛陽冷聲回應,“你說有些事你不確定,也能猜到一二——你不確定不了解的事太多,不要以為你猜到什麽就是什麽。”
對齊允鈞,他不想解釋太多。
為管沅名聲計,那天的事都下了封口令,除了參與其中的幾方和盛陽的心腹,其餘人皆不知曉。
對於彈劾武康伯府的舉動,如今武康伯已經下獄,武康伯府危在旦夕,而所有人都以為,一切會到此為止。
隻有他和李閣老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還有更重要的罪責,也是最核心最關鍵的罪責,等待武康伯府招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