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回
“嗬嗬嗬……姐姐您這話說的，不知內情的人聽了，還以為我們長公主做錯什麽事了呢？您身為母親，卻讓自己孩兒在繈褓之中流落民間受盡苦楚，這本就是您的錯！長公主恨你，你就該好好受著才是，怎麽反而怨責起長公主來了？陛下，臣妾說得對麽？”
她這幾聲嗬嗬嗬，讓梅十三立即認出她是誰了！當年從親娘手中截走她的，不正是這位貴人麽？她當時尚是初生的嬰孩，什麽都看不見，但聽得見。這嗬嗬嗬的笑聲，著實讓她心寒了好久，記得她當時嚇得連胎毛都豎起來了。
梅十三瞧她一眼，剛巧與她目光對上，於是她笑得更加溫和起來。卻在心底暗恨：這小雜種越看越像她母親，可恨當初被她跑了……如今這樣也好，讓她母女倆窩裏鬥，最好能兩敗俱傷。
她眸裏閃過的一恨意，被梅十三看在眼裏，心下了然。
親娘是一名美絕天下的麗人，世間少有女子能與之媲美。而這位貴人，她很美，卻與親娘驚為天人的容顏不同。她屬於腹中有詩書自華，傳承百年的書香世家的那種貴女，渾身自有一番書香的韻味。
難怪能與親娘爭寵至今，可惜因為膝下無子，這才被皇貴妃在位份上壓了一頭。在平時，她仍是皇貴妃心頭上的一根毒刺！正如皇貴妃與皇後那樣，所謂一物克一物，說的就是她們三個，到哪兒都是死對頭。
“妹妹。你沒當過母親，自然體會不到本宮那種切膚之痛的心情。若說起當年，如果不是有人暗中作亂。本宮何至於剛剛生產完便遭遇血崩，導致意識迷糊，連自己生了龍鳳胎尤不自知……這其中的感受，也隻有做了父母的人才能體會一二。所以陛下，您要替臣妾作主啊！一定要嚴懲當年害我母女分離的惡徒，替我們大皇兒出這口惡氣！”
最後這一句，皇貴妃是死死盯著龐妃說的。那一臉深惡痛絕的神情。活像龐妃就是那個惡徒。
龐妃嫣然抿唇一笑，眉眼間帶著一抹諷刺，語含深意。“可不是麽？陛下，這種禍害龍嗣的惡徒就該剝皮剔骨！”
話風一轉，“不過，臣妾疑惑。若說孩子生出來是死是活。做母親的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若是連從自己肚皮裏滑出幾個孩子都不知道……嗬嗬，我們這些了解姐姐賢淑的人就罷了！若教外人聽見，還以為是姐姐編出來的呢！也對，聽說隻有生活在荒野蠻夷的女人才會如此狠心，弑女換子，那簡直是畜生不如啊！是不是啊？姐姐？這種事，想必菩薩心腸的您是做不出來的哦？嗬嗬……”
賤人！賤人！仿佛被她挑起傷心往事，皇貴妃再一次柔弱地用帕子抽噎著摁摁眼角。低垂的眼瞼閃過一抹厲光。另一邊掩藏在廣袖垂放膝上的五指緊緊攥在一起。這個賤人，必須盡快弄死！
這兩人一向針尖對麥芒。如今出到外邊還是這樣。一個他於心有愧，一個暫時動不得，加上長女突然滿頭銀發……種種情況，令梅林王大為頭痛！
“夠了！再吵明天一早就送你們回宮裏吵過夠！都是作長輩的人了，成何體統？！”
梅林王龍顏大怒，眾人頓時噤若寒蟬，那兩個女人連忙跪下認錯。梅林王沒好氣地揮揮手，她們起來後暫時罷戰，不敢再嗆聲。
這時候，梅十三望著龐妃，突然開口問，“父親，這位是……”
一向清冷薄情的長女居然主動問話，梅林王怒氣全消，撫著自己的一把美髯笑道，“沒嚇著皇兒吧？她倆一向這樣，你不必理會。至於她是……呃，福全，在民間，該如何稱呼朕的愛妃？”既然梅十三不願稱他為父皇，而是父親，想必是向往民間的平常生活，他這當父親的自然得配合一下。
一直追隨在他身邊的大太監福全趕緊上前，腰身躬下，“回皇上，貴妃娘娘屬於妾室。在民間，該稱呼姨娘。”
梅林王還沒開口，皇貴妃已舉袖掩臉輕笑出聲，笑聲中盡是嘲弄之意。隻聽她柔聲婉轉道，“福全，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身為天子近侍，怎能如此輕侮天子身邊的貴人？那可是賤民的稱謂。皇上，您也真是，皇兒長在民間，不識禮數，您怎麽也跟著她胡鬧？幸虧執法、禦史眾官都在山下，若教他們聽見，又該上書嘮叨您了。”
她這一番話綿裏藏針，既挑拔福全與龐妃，又暗藏譏諷，暗示梅十三不識大體，待會兒她隻要提出將女兒帶回去管教，也就順理成章了！一句話能給三個人添堵，正合她心意。
這些都是宮妃常用的手段，福全是宮裏的老人精，曉得厲害，一臉驚惶地彎著腰連聲道不敢，然後退至一邊。他是梅林王身邊的人，除了梅林王，別人無權處置他。不過，在宮妃之間，他還是要防著不被扯入事非當中。否則，他依舊會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龐妃不傻，福全都懂得的道理，她當然也明白。所以，她並不恨福全，反而恨極了梅十三，認為她有意羞辱自己。
對此情景，梅林王覺得非常氣悶！氣氛本來好好的，他問一句話怎麽又惹起事來了？這群女人真是閑瘋了！他氣得麵色陰沉，正想開口斥責，卻被梅十三一個意外的舉動給嚇住了！
隻見梅十三越過青鳳，伴著一身清冷來到龐妃跟前，毫不遲疑地卟聲跪下，稽首，像剛才對梅林王那樣向她行跪拜禮……瞬間，全場都靜了下來！
“你……”尤其是龐妃，她被梅十三此舉驚得坐不住了！半撐起身，一張原本紅潤柔嫩的俏臉變得煞白，神色陰晴不定。她本來在心中恨得要命！但此刻，不知為何，望著跪在自己跟前連磕三個響頭的白發女孩，她的心跳得非常厲害，仿佛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大事似的。
“十三見過龐姨！”梅十三磕完頭，沒急著起來，而是繼續跪在那兒，仰起一張淡漠得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龐，很認真地望著她。
“龐姨，不管初衷如何，當年若不是您出手相救，十三已命喪黃泉多年，更無緣得見父親一麵。這份救命之恩，十三一直銘記在心。十三是修士，日後不能長呆家中，父親就勞煩龐姨好生照料。十三在此再給您磕三個響頭，以表孝心，以及對您的感激之情。”
說完，她又給龐妃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氣得一旁的皇貴妃怒火中燒，一手攥住旁邊宮婢的手，緊緊地抓著，尖硬的指甲用力掐進宮婢的手，一道血絲流出，疼得宮婢麵容扭曲，卻強忍著緊抿唇瓣不敢吭聲。
饒是如此，皇貴妃仍然覺得一口氣堵在胸中上不來下不去，幾乎暈厥過去。
反觀一旁的梅林王，堂堂七尺男兒，卻已是龍目隱含淚光，雙唇微顫著，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她果然是他的長女！他梅林王的長公主！由她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經用她的方式，救了他與萬眾將士一命。而如今，她自知身為修士，不能貪戀紅塵繁華，便又一次以她的方式，求別人悉心照顧他……這本該是身為人父的他該做的事！如今卻反過來了！他真是枉為人父啊！
不過，外人不知梅十三話裏的意思，龐妃卻知！
她隻覺手腳發冷，再也撐不住一下子跌坐在位子上，努力遏製心虛問，“你，你是如何得知？當年你……”你隻是一個嬰孩！她想說。
梅十三仍然跪在那兒，身姿如竹，一派清貴淡雅，“我師尊說的！他還說，人性本善，一切事，有惡因才會有惡果，並叮囑十三不必為此困擾於心，疲於神。若長年糾結，徒惹心神懼憊，枉過一生。”
若說皇貴妃的每一句都讓龐妃恨之入骨，那麽眼前這滿頭白發的小輩，卻說得她入心入肺，心酸難忍。
她畢竟年長梅十三十多年，很快便忍住心中的酸澀，悄然抹去臉上的濕滑，起身上前親自扶起梅十三，“你是我王冊封的長公主，身份尊貴，本宮隻是你父皇的一名妃嬪，日後萬萬不可行此大禮！折煞卑妾等人。”
這是在提醒她，日後除了梅林王，她梅十三均不必行大禮，執半禮即可。雖然龐妃不知梅十三此舉意欲何為，但她知道皇貴妃此刻一定很生氣，因此十分配合著。當然，梅十三剛才的舉動，的確令她有所觸動。隻是，她長年活在心計之中，萬事都習慣多留個心眼。
“謝龐姨提醒，十三明白。”這是她送給親娘的第一份小禮物——添堵！
第二份……“龐姨，十三方才見您好像身體有恙的樣子，不如讓師姐幫您看一下，可好？”這是她剛才傳音給青鳳，兩人臨時商量好的。
“這……”這下子，龐妃又起了防備之心，不由得望了望梅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