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生和老爺子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天氣似乎格外的晴朗,讓老爺子的心情也覺得格外的輕鬆。
一路上老爺子向丁建生說了很多關於那個年代的故事,講了很多關於她和楊叔叔在那個年代裏建立起來的戰鬥友誼。盡管那些年代久遠的事情已經很多年了,丁建生聽起來似乎還是很有味道。
一個專區的副專員,準確的說應該是副市長了,還喜歡聽自己的父親講過去的故事,聽起來讓人覺得匪夷所思。讓人覺得有些可笑。
老爺子為了見見自己剛剛出世的孫女,破例在H城又多停留了一天。
在專區大院裏,等待老爺子和丁副市長回來的人群已經快要擠滿了那個小院子。他們看到老爺子一行下了車,所有人臉上都笑開花,熱情洋溢的祝福聲不絕於耳。
吳英自從今天早上就覺得不對勁,院子裏怎麽突然多了那麽多的人,要知道,昨天還為了給自己的女兒找一個幹爹而發愁費心,最後不得已才讓郭德栓臨時替代了。這是吳英心裏不甘心的,以後很多年,當女兒的婚姻並不幸福的時候,吳英還認為這是女兒剛出生的時候,自己沒有給女兒爭取一個好彩頭。為此,吳英遺憾了一生。
作為丁家小姐的幹爹,同時也是丁建生秘書的郭德栓,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都忙的腳打屁股,連一點空閑的時間都沒有。
看到這個居委的主任來了。郭德栓笑著遞煙讓座,看到那個首長來了,郭德栓要忙著請人家進去看孩子,和來客客套兩句,讓來客自己找地方坐,而且,還要跟著客人身後不停的彎腰賠笑,嘴裏不停的說著,照顧不周,照顧不周。
忙碌的郭德栓似乎成了這家的主人,似乎屋子裏不停嗷嗷哭叫的嬰兒是她郭德栓的孩子一樣。可是在郭德栓的心裏,她不敢這麽想,他這麽勤快的忙碌,不僅僅是因為她是一個跟在領導後麵的跟班秘書了,最重要的一個理由是他現在是那個叫丁佳的嬰兒的幹爹。第一任幹爹。見證了孩子出生和將來成長的幹爹。
在郭德栓心中,這是多麽榮耀的事情啊。所以郭德栓幹起活來,格外的賣力,對待來這裏賀喜的客人也格外的熱情,幾乎做到了麵麵俱到,熱情周到,給客人都送上了一個燦爛的微笑,給人一種很受重視的感覺。
所有人對郭德栓的忙碌幾乎都視而不見,他們今天來這個院子裏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賀喜。如果僅僅是因為來向副市長賀喜的話,他們也都該離開了。可是這些人沒有一個離開的。各自找了一個位置,或站著,或坐著,或是和旁邊站著坐著的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說著什麽。
大家的目的很清楚,可以說是不言而喻的。今天老爺子會回來,那位曾經和他的戰友在這個地方拋頭顱灑熱血的老爺子今天會回來看看她的小孫女。這是丁家的大事,不過有了老爺子的出現,也成了H城的大事。
而丁佳的出生注定會成為H城耀眼的盛世。所有人都會為此而感覺到羨慕的。
此刻,在專區大院的大門口,已經沾滿了人。圍繞著大門口弄的水泄不通。如果從外麵進來一個人,那個人必定要經過重重阻礙,艱難險阻才能夠順利進入院子。
自從大門口被圍上之後,幾乎每一個進入院子的人都成了衣冠不整的閑人,總會受到提前進入的人的嘲笑,其實在他進來之前,也是這麽一副摸樣。
直到那輛黑色的,前麵掛著鮮豔的小紅旗轎車出現在街道盡頭的時候。所有人都自覺的分開站立在兩旁,矚目著那輛黑色的小轎車。
人們本來稱這種小轎車為鱉臥車的。因為轎車的黑頂就好像是一隻鱉的黑蓋子。而且,這種轎車在人群中行駛的很慢,和水裏遊著的鱉很想。所以人們展開了豐富的想象,稱這種汽車為鱉臥車。
可是今天所有人沒有這麽說,沒有人在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了。似乎所有人都形成了某種默契,都向那輛轎車行了無比崇高的注目禮。
黑色轎車隻是在街道盡頭出現之後就停下了。在車裏坐著的老爺子看到了前方沾滿了人,同時,她也看到了在轎車前方正在蹣跚前行的一個老人。老爺子雖然年歲大了,但是精神和眼神還好,她立刻看到,前方蹣
跚前行的是老劉頭,那個曾經用一個窩頭救活自己的老劉頭。
老爺子下車,從後麵輕輕的拍拍老劉頭的肩膀,笑著附在老劉頭的耳朵邊說:“老劉頭,還活著呢。”
老劉頭有些吃驚,但是回頭一看,立刻露出了黃色的牙齒。衝著老爺子花白的梳理的很整齊的發型說:“這不是老丁嗎。身體還行。精神也不錯。”
“那可不是,還是你的那個發酸的老窩頭讓我有了今天的好身體。”老爺子笑著說。
“快別提了。多少年的事情了。還記得那個老窩頭啊。”老劉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擺著手不讓老爺子繼續說下去。
老爺子和老劉頭年齡差不多,但是現在在看起來,兩個人相差十多歲。老劉頭的腰已經彎的像是一張弓了。根本直不起來,頭發蓬鬆散亂,滿臉皺紋,看起來似乎是飽經滄桑了。
老爺子拉著老劉頭的胳膊,說道:“走,上我家喝酒去。”
聽到喝酒。老劉頭笑的很燦爛,露出了滿嘴的大黃牙,讓人看的很清楚,老劉頭的上排牙齒掉了三顆,像是一個黑洞一樣。說起話來也跑風露氣。
“嘿嘿,就是聽說你在家,想到你那裏討杯酒喝。”
“那就好,還沒忘我這個老夥計。”老爺子笑的很開心,似乎又回到了曾經那個苦難的年代。
“咋能忘了呢。咱倆還是光屁股長大的呢。要不是我膽小怕事,當初跟了你一起鬧革命,說不定我現在也坐著這個黑家夥呢。”
說著,老劉頭側身指了指後麵一動不動的轎車。
老爺子這才發現轎車還停在那裏,她回身看了看,衝著轎車招手。很快,從車內下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一身草綠色的軍裝,看起來精明強幹。
小夥子快走兩步,來到老爺子跟前。舉起右手,給老爺子行了一個標準敬禮。小夥子底氣十足的說道“首長,請指示。”
老爺子一臉正氣,鄭重的說“帶著他們先回去。這裏的事情辦完之後,讓H城派車送我回去。”
小夥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很幹脆的答應了。“是,首長,保證完成任務。”小夥子轉身回到車內,發動汽車,調轉車頭,把黑色轎車開走了。
老劉頭看著那輛緩緩離開的黑色轎車,不停的舔著自己的嘴唇,似乎像是看著一隻煮熟的肥的流油的烤鴨從自己麵前飛走了一樣。
老爺子不容老劉頭繼續注視著轎車離開,拉著老劉頭的手說“走,老夥計,喝酒去。”
兩位老人相互攙扶著,走著說著笑著向專區大院走去。
丁建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車內下來了。跟在老爺子和老劉頭的後麵,默默的走著。
站在專區大院門口的人們看到老爺子拉著老劉頭向這邊走來,剛剛還在猶豫著是否離開的人群,此刻堅定的站在哪裏,等待著老爺子和老劉頭走近。
有幾個膽子稍大些的人向著老爺子走去。“老叔,你回來了。”“三爺,你跟以前一樣,還是那麽的有精神。”
老爺子兄弟三人,在家排行老三,以前H城的老戶人家都叫她老三,後來叫他三叔,再後來就有人叫他三爺了。不過,自從老爺子坐上了轎車之後,叫他三叔三爺的人越來越少了。
今天又有人叫老爺子三爺,三叔,讓老爺子格外的高興。老爺子知道,這些都是過去的街坊,都是曾經幫助過他,支持過他的老鄰居。
老爺子格外的高興,看著站在門口的人,大聲笑著說:“走,都進去,都進去,進去喝酒去。”
所有人隻是笑,隻是看著老爺子搓著手笑,可是沒有人願意進入那個院子。院子門口平時是有穿著軍裝站崗的。今天沒有了。即使沒有,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那個院子還是透著肅穆,還是有一種威嚴。
老爺子似乎明白了什麽。她拉著老劉頭的胳膊走進院子,看到了滿滿一院子的人。那些人看到老爺子進來,都笑著向老爺子走來。對著老爺子和丁建生說著各式各樣的祝福的話。讓人聽起來很舒服很順耳。
這些人老爺子一個都不認識。不過從他們的衣著打扮上看,老爺子也知道這些都是什麽人。幾乎所有人的口袋上都別著一隻鋼筆,鋼
筆頭發著耀眼的光芒,讓人一下子記住了鋼筆,卻忽略了帶著鋼筆的那個人。
老爺子的臉色掛了起來,有些慍色。老爺子的臉是嚴肅的,是那種不怒自威的嚴肅。所有人的笑臉立刻有些僵硬,有些尷尬。所有人突然都變得有些局促,有些像剛才站在外麵的老百姓,兩隻手不停的相互搓著。
“這些都是什麽人。你認識嗎?”老爺子回身對丁建生說。
丁建生知道父親有些不高興了。她立刻上前一步,輕聲在父親麵前說道:“都是市裏的幹部,大多都在一起做事的。”
“請他們回去吧,改天在來。”老爺子嚴厲的說。
“爹,這樣不好吧。畢竟來著都是客。”丁建生小心翼翼的說。
“什麽來著都是客,我不接待這種客。”
“嗯,我知道,我這就去對他們說。”丁建生有些為難。畢竟今天是女兒的出生喜酒,大家來道賀,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在父親看來,這些人都是來者不善,都是居心叵測,都是有著目的的。
丁建生看著父親一臉怒氣的拉著老劉頭和幾個以前的鄰居進院子了,留下了一群機關幹部站在院子裏,好不尷尬。
丁建生知道老爺子的脾氣,知道如果自己不按照她的要求及時把這些人送走,老爺子一定不會繞過自己。甚至會當著眾人的麵給自己下不來台。
“同誌們,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大家還是都回去吧。改日我在邀請大家喝喜酒。”丁建生有些為難,但是她還是說出了自己心中不願意說的話。
所有人並沒有因為丁建生下了逐客令而感覺到不好意思。不過聽了丁建生的話,所有人還是放下紅包和手中的各色禮物之後,都匆匆離開了。
在離開之前,工作人員還是記下了來客留下來的禮金和禮品。對於這些,丁建生也無能為力,畢竟自己也曾經像這些人一樣去過別人家祝賀。對於這樣的禮節,也是最近幾年才開始形成的。丁建生覺得可以理解,但是對於父親來說,卻是很難接受的。
院子裏隻剩下原來的街坊,老爺子和那些街坊們談笑風生,聊起過去那種苦難的日子,說起今天的好日子,都是感慨萬千,滿麵春風。
丁建生直到忙了很久,才抽空來到妻子吳英的房間裏,才把自己的女兒抱在了自己的懷中。看著這麽一個小生靈,丁建生的心中五味雜陳,感歎萬千。
“孩子有名字了。小郭給取得。”吳英看著滿臉微笑的丁建生說。
“叫什麽名字啊?我的女兒名字一定要響亮好聽,最好要有詩意。”丁建生說
“丁佳。”
“什麽?丁佳?”丁建生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懷疑的看著老婆吳英。
“你取得?”丁建生問。
“小郭取得。”吳英說。
“怎麽取了這麽一個名字,這個小郭。”丁建生有些不太高興,但是也沒有多說什麽
“你還說,老婆生孩子這麽大的事情不再老婆身邊,跟著老爺子鑽什麽山,你以為還是那個白色恐怖年代啊。”吳英的話明顯是有情緒的,是對丁建生沒有在自己身邊直到孩子出生而埋怨她。也對自己的公公有些不滿。不過吳英知道,即使自己心裏在不情願,她也不能忤逆公公的意願。這是丁家的家訓,也是丁建生的規矩。
丁建生的臉色明顯的有些不好,她看了看妻子,妻子吳英一臉疲憊,頭發亂蓬蓬的,丁建生不用多想,隻是看看妻子現在的樣子,大概就知道了妻子在分娩的時候經曆了什麽樣子的苦痛。
“不要想那麽多了。丁佳這個名字也挺好的。佳是好的意思,女孩子取一個好的意思很不錯。小郭也很有水平嘛。”丁建生看著女兒笑著說。
吳英看丁建生轉的這麽快,也無話可說了。隻能看著這個初為人父的丈夫逗女兒玩。對於吳英來說,一家三口能夠安靜的呆在一起是最最幸福的事情。
可是在丁家這樣的家庭裏,能夠滿足這個願望似乎也是奢求。丁建生剛剛抱著女兒丁佳,感覺還沒有親夠,就被父親派過來的人叫了出去。
吳英看著丈夫離開的身影,看了看自己的女兒,不由自主的長歎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