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江 邊
夜未央回來的時候，便看見夏明珠正一個人站在江邊。
江風陣陣，她的風衣、裙擺飄飄。
隻是一個背影而已。
隻是一副平常的畫麵而已。
若不是這個女人，夜未央不會有任何感覺。
可因為是這個女人，不知為何，竟覺得她是那麽地孤寂，有一種想要將她抱在懷裏的衝動。忍不住在心裏自嘲，夜未央啊，因為這個女人，你這樣的人竟然也會多愁善感起來了。而更讓人覺得鬱悶的卻是，明明想將這個女人擁在懷裏卻又什麽也不能做。
靜靜地走到夏明珠的身邊，將手裏的東西遞給她。
“給。”
夏明珠伸手接過，隻覺觸手微溫，原來是一杯熱咖啡。她雙手捧著，雖然現在的天氣並不算太冷，不過，剛才在江邊吹了好一陣風，倒真很有些涼意了。冰涼的雙手驀然接觸到溫熱的東西，不禁有些貪戀起這份溫暖來，倒遲遲舍不得喝了。
夏明珠沒有看向夜未央，隻仍盯著那江麵上的白色的飛鳥，是什麽種類的鳥，夏明珠並不知道，也無意知道，隻是，看著它們這樣自由自在的飛著，感覺真好，似乎什麽煩惱也沒有似的。人，如果能這樣單純得活著，那該多好啊！
不知不覺，夏明珠便將這番感歎說出來了。
夜未央卻道。
“莊子曾經說過，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然而，這句話反過來不也可以這麽說嗎？子非魚，安知魚之愁？我們不是飛鳥，又怎麽知道，它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這個人，還真是沒有什麽詩情畫意的人呢，雖然這番話未必沒有道理就是。
這世間的事物就是這樣，是是非非總是這麽模糊，端看看的人怎麽想了。各人都願意相信著自己所相信的。不過，這就是生活吧。
夏明珠無意與夜未央爭辯，遂隨意想了個話題。
“什麽時候醒的，怎麽沒有叫我？”
據說人一生中所說的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廢話，所以，想找一個話題倒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夏明珠雖不是個中高手，但倒也難不倒她就是。
知道夏明珠無意繼續剛才的話題，夜未央倒也無所謂。他隻是喜歡聽她這樣對著他說話，至於說的內容是什麽，卻是並不重要。
“看你睡得香甜，舍不得叫醒你。這樣的話，你會相信嗎？”
夜未央站在夏明珠的身邊，目視著前方。
她剛才在看著什麽？
又在想著什麽呢？
果然，隻是飛鳥嗎？
可為什麽，給人的感覺，卻不是羨慕，而是寂寞和悲傷呢？
夏明珠將嘴湊近了杯子，咖啡入喉，趨走了身上的涼意。夜未央的話傳入耳中，一時，她沉默了，是，她不相信。她不是以前的夏明珠，除了自己，即使連夏家那些有血緣的親人，也是好不容易才決定相信的，即使是那樣，也總有幾分保留。更何況是他呢？這個危險的，想跟她玩一場遊戲的男人，如何能相信呢？
隻是，有時候忍不住想，如果還是像以前的自己那般就好了。
那個隻是因為能看到這個男人就別無所求的自己就好了。那樣，是不是簡單得多，幸福得多，快樂得多？
可是，沒有辦法啊。
她就是這個樣子，即使多麽想，也回不到以前了。
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即使能做著和以前一樣的事，她，也回不去了。
“我相不相信，對你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嗎？”
這個女人，為什麽總是這麽堅定呢？
明明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應該是最無助，最容易被人趁虛而入的時候，為什麽會如同那經曆了千年萬年歲月的山一般呢？絲毫讓人看不到動搖的希望。
“好像，無論我做什麽，都打動不了你呢？送你禮物也好，抱你去醫院也好，翹班來找你也好，為你係安全帶也好，為你買咖啡也好……這些，我從來沒有為別的女人做過。不過，這對你來說，也沒有什麽意義吧？”
夜未央從來沒有一次，在遊戲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這種會輸的感覺。
但是，奇怪的是，明明知道會輸的，卻覺得，如果是這個女人話，即使輸了，也沒有關係。
如果，是這個女人的話……
“如果想結束的話，我什麽時候都可以。”
如果就這樣結束，不用麵對著你這樣的男人，無疑會輕鬆許多。
再這樣下去，前方會是什麽呢？
夏明珠發覺，自己並不想知道。
那，不應該是自己應該知道的。
“真是無情啊。會有結束的那一天的，不過，不是現在。走吧。”
夜未央接過夏明珠手裏的咖啡杯，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筒。
夏明珠慢慢地朝車子走去，腳底下傳來微微的刺痛，但是，她的步伐卻一刻也不曾停止。她能相信的，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所以，她不能軟弱。
軟弱的代價，她付不起。
因為，她隻有自己。
因為，除了自己，她一無所有。
夏明珠走得不快，夜未央知道，是因為她腳下的傷。這個女人，應該很痛吧！卻仍這麽倔強的不肯向他人求助。
想要將這個女人抱著，免去她的痛。
可是，如果這樣做了，換來的隻有拒絕吧。
夜未央將雙手緊緊地收在身側，就怕一個忍不住伸出了手去，他沒有這樣的資格。
那一天，帶著她到了醫院，這個女人就是這樣忍著痛，一步一步地走著。
她堅決地推開了自己伸出的手，說。
“我能走。”
夜未央這才知道，在party上任由自己抱著她上車，隻是一場戲而已，不想讓他在朋友麵前丟臉的忍耐而已，所以，她的身體才那麽僵硬。
所以，明明腳都腫了，明明手還在滴血。
現在，她也要一個人走。
她在彼此之間劃下了一道深深的溝，那是他怎麽跨也跨不過去的距離。
讓他什麽也不能做。
什麽也做不了。
夜未央默默地走在夏明珠的身後幾步，這樣的拒絕，自己竟然也慢慢地習慣了，竟然也覺得，如果是被這個女人拒絕的話，那也沒有關係。
隻是這樣呆在她的身邊，隻是這樣看著她的背影。
隻是這樣，就好。
什麽時候，夜未央，竟然這麽卑微了？
曾經，自己也問過那個夏明珠。
她究竟想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麽？
不論她期望什麽，他也給不了她的。
那個夏明珠卻說，她什麽也不要，隻要能看著他就好，隻要能看著他就好。
夜未央曾經覺得，那樣的夏明珠，真是個傻瓜。如何能雙手將自己的所有都奉上，任憑別人宰割，卻什麽都不要呢？
女人，都這麽傻嗎？
那個夏明珠也是，辛琪也是，她們讓他完全不能理解。
愛情，是這麽重要的東西嗎？
為什麽，自己所認識的人都不是這樣呢？
可大家仍然都活得好好的。
可見，愛情，並不是什麽必要的東西。
夜未央曾經對那樣的傻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他早就說過，那樣的愛情，他沒有，也不希罕，他的眼裏，隻有兩種人，能被他利用的和不能被他利用的。若是想呆在他的身邊，那麽就成為一個對他有用的人吧。
可是，為什麽現在卻又想起了那個夏明珠的話呢？
似乎，有那麽一點點明白了。
那種心情，就是這樣的嗎？
即使什麽也不做，就這樣看著，也覺得心裏似乎沒有那麽空洞了。
所以，那個夏明珠才說，不是因為想看所以看著，隻是不能不看所以這樣看著。
他現在好像也是這樣了。
不是因為想看，隻是忍不住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