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害 怕

江風習習,很有點涼。

兩個人坐在江邊的坡地上,酒意漸漸退去。即使想求一醉,偏兩人酒量俱是不俗,即使喝到現在,也不過有七分醉意,而此時經此夜風一吹,卻是不剩下多少了。

已是深夜,江邊除了他們兩個,不見半個人影。

雖然如此,遠處卻仍是通火通明,有路燈的,還有商家和住宅的燈火,仍然亮著,睡不著的,並不隻有他們啊。現代的人,伴隨著越來越舒適的生活,人們的心靈卻似乎越來越空虛了,大都市的男男女女,一個比一個光鮮亮麗,然而,卸下麵具,軀殼裏包裹著的,卻是比煙花還寂寞的心。

不夜城綠江邊的夜景,也是頗有名氣的。

無數的燈火,倒映在水裏,隨著水波,一漾一漾的,即使如全泰成這般從不曾曉得浪漫為何物的人,也覺得如此靜夜裏,這樣的風景也是頗值得一看的。

“那個女人,她說要結束。”

沉默了許久,夜未央終於有些艱難地開口了。

今夜,他需要一個聽眾。

一向並不習慣向別人述說自己的心事,這樣的對話對他來說並不熟悉。他向來認為,自己的事應該自己解決,而活到昨天為止,他也從來沒有遇到過,憑借自己的力量解決不了,需要向別人求助的事情。但,在這一天,他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也會有這種無可奈何的時候。

“隻是一個女人而已,隻是一場遊戲而已,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可是,明明已經說好結束了,應該要忘掉才對。如同以往的每一次遊戲一般,在結束的那一刻,就應該整理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才對。可是,哥,泰成哥,為什麽這一次,就這麽難呢?明明想忘記的,可是,我的心裏,腦子裏,那個女人的影子,就是牢牢地占據在那裏,怎麽也消失不掉。即使是剛才,喝得都快要倒下了,甚至連自己都似乎快忘記了,可唯獨,那個女人的樣子,卻仍如此清晰,一點兒也沒有模糊的跡象。我拚命告訴自己,已經結束了,真的結束了。可,我的心卻不跟著我的腦子走。這種腦子跟心分裂的感覺,好痛苦,好痛苦。明明才剛剛跟那個女人分開幾個小時而已,可一想到,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她了,這裏,”說到此時,夜未央指著自己的心繼續道,“這裏,就緊緊地縮成一團,好像有針在紮似的,一下又一下。哥,如果,如果,以後一直這樣,我該怎麽辦?如果,永遠都忘不掉那個女人的話,我該怎麽辦?”

全泰成從來沒有見過夜未央如此迷茫痛苦的樣子,這個一向自信滿滿,將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男人,也會有這麽一天。

愛情,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女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叫他們這些自以為堅硬如石的男人,也免不了變了心腸。

“如果不想結束的話,去找那個女人吧,告訴她,你還不想結束,你還想繼續下去。”

明明這麽痛苦,又何必非要這麽勉強自己呢?

雖然這樣的事,自己也曾經做過。

但正因為如此,全泰成才不希望夜未央也走和自己一樣的路,這一條路,比想像中,要難走許多許多,要寂寞許多許多。

雖然,如果重來一遍的話,全泰成想,自己或許仍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就是。

有些事情的發生,在剛開始的時候便已經注定了。

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即使是自己,也沒有辦法改變。

“不,我不去。”

夜未央的眼裏的掙紮全泰成看得一清二清,但是,他卻仍然作出了當初的自己一樣的決定。這,是不是他們這樣的人的宿命?

夜未央繼續說道。

“我不能去,我也去不了。哥,你知道嗎?我好害怕。”

“害怕?”

全泰成有些不明白地問,他沒有聽錯吧。夜未央這家夥,就算是別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脅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家夥,會知道什麽叫害怕?

“泰成哥,你知道嗎?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我好像漸漸地變得不再像自己了,好像是另外一個人似的。會笑,會失落,會受傷,會想念……這樣下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這樣未知的感覺,讓我覺得恐懼。如果自己不再成為自己,那會怎麽樣呢?我不知道。一直以為,我都有著明確的目標,我要走的是一條什麽樣的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這樣的一條路,是容不下多餘的無用的感情的。可是,和那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似乎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隻是那樣呆在她的身邊,看著她,就是什麽也不做,我也覺得無所謂。好像,隻要呆在她的身邊,就滿足了。滿足這樣的感覺,不是我們這樣的人的大忌嗎?我們是一群永遠饑渴不知道滿足的野獸,我們永遠看著前方的食物,如果一旦滿足了,那麽,就會失去向前的動力。可是,和這個女人在一起,我竟然覺得,什麽都不再重要,夜氏會怎麽樣,甚至我自己會怎麽樣,竟然都覺得無所謂,隻要她在我的身邊,仿佛,仿佛就已經擁有了整個世界似的,什麽也不再想要,眼前一片模糊。我不能這樣的,那條早已經定好的路,我要一直走到底才是,這樣會動搖我的人,我不能要,也要不起。而比起這,更讓我害怕的是,萬一我遵從了自己的yu望,要了那個女人。而如果,如果有一天,這個女人和我要走的路相衝突的時候,到時候,我會怎麽辦?到時候,如果讓那個女人受傷了,該怎麽辦?我沒有不會讓她受傷,好好守護她的自信。而如果,如果她哭了,她哭了的話,我怕,我最怕的是,那時候,我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做不了……為她。”

夜未央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將頭深深地埋在雙膝內,一滴眼睛,悄然而下,落入了地上的沙土中,轉瞬間便失去了形跡。

所以,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便是遵從她的願望,離開她才是。

而隻有在這深夜醉酒之後,在這個和自己有著相似性格的兄長般的人麵前,他才能將這樣的話說出口,而到了明天,他又仍會是那個夜未央。

那個殘酷、冷血、犀利,什麽事也能戰勝,什麽對手都能打倒,不擇手段,無往不利的夜未央。

軟弱,他隻能留在今夜,留在此時!

全泰成將手搭在夜未央的肩膀之上,輕輕地拍了兩下,張了張嘴,卻又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再多的語言,此時卻顯得如此蒼白。

未央這家夥,陷得比當初的自己還要深啊!

即使是自己,花了這許多年,也沒能忘記那一段過去,每當午夜夢回之時,心裏仍然是隱隱作痛。而比自己付出更多的未央,又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忘記呢?會不會是一輩子?

難道,除了這一條路,他們真的不能走另外一條路嗎?

全泰成所有的語言,最後都化為了一聲歎息。

他們這樣的人的宿命,便是如此吧!

既然注定了無情,為什麽上天卻偏偏又安排了一段情緣,是為了讓他們明白心痛是什麽滋味嗎?

天上的月兒高掛,今夜,卻是一輪殘月。

清冷,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