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渡劫

即使穀暨丞總是將腦海中的記憶當做是另一個人的記憶,可是他自己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一直不停的告訴他,那些都是真的,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而不是他以為的預兆。

記憶與現實的交錯讓他惶恐,好像陷入了一個輪回的怪圈……明明已經走到了最後,睜眼醒來,卻發現一切從頭開始。如果不是身為修道者的精神強大,他也許早就瘋了。

眼睜睜的看著世上的某處正發生著一樣的故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臉說著似曾相識的話,一次一次的與記憶重合,而他卻無力阻止。

最令他無法接受的,自然是自己的結局。隻有死過一次,才會明白那是怎樣的痛苦和不甘!

結局……是否也會重合?

修士最終的結果也不過兩個,一個飛升仙界,一個身殞道消。他看來是和大多數修士一樣不幸的,否則如果是前者,他此時此刻就不會還在這裏擔憂這些,而早該在仙界逍遙了。

還有那些變故。

在一開始,穀暨丞覺得,會發生一些改變也是正常的。

正如他自己,睜開眼後見到自己最心愛的女子也不覺得心動,往日的思慕好像風一樣隨著時光散去,沒有了他來攪局,她似乎也就沒了徘徊猶豫的理由;後來因為各自的觀念不同而決裂的師兄弟們用他們年輕的笑臉迎接著自己,而他內心卻充滿了戒備提防;看似和樂融融如日中天的師門正麵臨著危機,於是滿是憂心甚至連笑容都得拚命擠出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那個傲嬌愛美的師尊還活著。

他想著什麽都還沒發生,以為一切都來得及。但冥冥之中,好像有另一個比他更清楚這個世界的人開始攪動這一切。

心魔是什麽?

心中的魔障,俗稱過不去的坎。

張白菓又為何會成為他的魔?

穀暨丞想起前世,張白菓是在他結嬰之後才去世的,那時候她已經是白發蒼蒼的模樣,與依舊年輕俊朗的他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一對祖孫。

“我此生成就有限,但總算作對了一件事。那就是嫁給了你。成為元嬰真君的妻子。隻怕這天下的女修都羨慕我的好命。”回光返照,她口齒伶俐咬字清晰,眸光清澈的像是少女。含笑看了他最後一眼:“穀暨丞,多謝你。”

穀暨丞想,他們從頭到尾兩不相欠,即便不曾舉案齊眉。也是相敬如賓的度過了一生。

既然沒有愧疚,又何來障壁?

漫天黃沙飛起。掩住了那張蒼老卻溫柔的臉,恍惚間,他忽然抬頭看了一眼。

烈日當空,周圍是飛起層沙的戈壁。滿地燦爛的金黃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體內滿溢的真元流轉,陡然充滿力量的身體傳來了熟悉的躁動……他這是要渡劫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於是不過在眨眼間。遮天蔽日的烏雲便將寬闊的天空遮得嚴嚴實實,一道紫色雷光突然劈下。體內一陣躁動,穿著化神甲的元嬰狼狽不堪的奪竅而出……

紫色的雷電絲毫不停頓的追著元嬰而去!

“怎麽回事?”突然暗下來的天空讓整個小比場都陷入了吵雜的惶恐之中,修為低的弟子們本能的感覺不妙想要跑,然而雙腿卻軟弱無力的連一步都跨不出去。他們驚恐的睜著眼睛看黑雲在轉瞬間吞噬了整個清空,無數的暗色雲卷堆積成一大片厚厚的濃墨滾滾而來,夾雜著遙遠又沉悶的滾雷之聲,頓覺心驚肉跳。

“有人在度心魔劫!”掌門席位那邊有人高喝一聲跳了起來,飛入半空之中,正是玄音宗掌門,高聲道:“所有弟子聽著,速速向著各峰峰主身邊聚攏,坐下後抱元守一,調息打坐入定!萬萬不可被心魔劫影響心神!”

掌門之命,乃是以真氣喊出,整座季羅山都籠罩在範圍之內。掌門是門派的最高決策人,這種時刻,當以他的命令為先,幾乎無可置疑,於是所有的弟子都開始按照他的話行動。

雖然紊亂,卻並沒有演變成混亂,在黑雲還在凝結的時候,各方弟子已經老老實實的聚攏在了一起,閉著眼睛開始調息入定。

一些沒有經驗的年輕弟子因為著急害怕結果遲遲不能入定,急的那是滿頭大汗,在其間巡查的弟子瞧見了,隻能一人一個手刀打暈。

“竟讓心魔演變成劫,也不知是誰門下的弟子?”幾位聚在掌門身邊的長老還有閑暇交頭接耳,這種程度的心魔劫應該是結丹之下,對他們並沒有什麽妨礙和影響。

“我方才看過了,像是無為峰那個方向。”

又有人接著道:“是無為峰沒錯,又那個穀暨丞!”

“原來是他啊!這也就難怪了,說起來,他還真是挺多災多難的。”有人聽見了,不由歎息。

“誰說不是呢?別人去秘境,他也去秘境,別人好端端沒事兒出來了,他差點被奪舍。倒是命好發現的早,卻偏偏那命魂難搞,竟是生生的耽擱了他許多年……如今這心魔,我看也是哪次奪舍的後遺症吧?否則他年紀輕輕,哪裏就能成劫?”

“說的有理,不如回頭去問問清源……”

“倒也未必就不可能,不過看這來勢洶洶,且看他能不能安然度過再說……”

“好了,靜心。”掌門揚手,示意他們不要繼續再說下去,攪亂軍心從來不是上冊。瞪了人群中唯恐天下不論的那人一眼,最終也隻是歎息了一聲。

到了這一步,還在進行中的築基小比也自然終止了。

已經跑出很遠的張白菓也被張昕薇追上,表示腿短傷不起……

張昕薇還沒來得及安慰她兩句,天空就被濃如墨一般化不開的烏雲給遮蔽住了,而沒過多久就傳來了掌門真人的聲音,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驚愕。

“師姐……怎麽回事?”心魔劫張白菓自然知道是什麽東西,十年了她要是連這些都不明白那真就是白活了。然而在小比上度心魔劫,這得有多囂張?

簡直就是拉著整個宗門陪葬的節奏。

度心魔劫不是衝擊築基或是結丹,還能讓旁觀者沾沾靈氣,獲得些許好處。心魔劫必須用盡全力去抵抗,否則一旦不小心沾染上一絲,就會誘發出人們心底最深沉的欲念,繼而激發成魔……正道修士一向最擔心的就是修行過程中不可避免多多少說都會凝結出來的心魔,但小心翼翼逃開的話也不是不能化解。而心魔劫就不一樣了,整個人都身處在心魔之中,隻會將卑劣放大,又何談逃避?

“我也不知道。”張昕薇也是驚慌不已,不過她好歹也比張白菓有經驗些,馬上道:“咱們趕回去隻怕是來不及的,隻好原地打坐入定了……好在咱們離得遠,不一定會波及到這裏。”

張白菓聽得出她話語中的不確定,雖然如此,也隻能點頭。

雖然焦躁,但她也知道,除了張昕薇所說的,她們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隻能祈禱,那心魔劫的範圍不要太廣了。

抱元守一,入定調息,一向入定都急快的張白菓這一次卻使出了吃奶的勁都沒能冷靜下來,著急的張開眼睛想尋求幫助卻發現張昕薇已經成功入定了。

……這是要讓她自生自滅的節奏嗎?

莫名的有一股絕望的心情彌漫上心頭,讓她心裏漸漸越發暴躁起來。

腰間一閃,一道白光閃過,涼意透過四肢百骸進入腦海之中,讓她漸漸發熱的腦袋有一瞬間的清明,逐漸清醒過來。

那不是……出自於她本意的絕望。

張白菓無比清醒的意識到,這便是心魔劫真正的威力了……就如張昕薇所說的那樣,她們其實是離的比較遠的,受到的影響很小……但很小不等於不存在。

她已經煉氣四層了,入定冥想修煉已經是無數次重複的動作了,但卻還是受到了影響。

如果她的內心繼續被那種情緒掌控支配著,最後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她自己也不敢保證,看了一眼就在自己身邊打坐的張昕薇,不由一陣後怕。

簡直不可能想象那樣的後果!

或許是因為心魔劫的壓力太大,以至於她竟是一時間將那點兒傷心委屈都給拋到腦後去了。

與生命相比……一點點委屈又算什麽呢?

而讓她清醒過來的……是她一直掛在腰間當做佩飾用的小葫蘆。

那是十年前的甄雲嶸送給她的見麵禮,它曾在張家祠堂裏影響過她一次,而這一次,它是真的拯救了她的小命。

然後就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樣,碎成了粉末。

顧不得懷念和多想,張白菓迅速的閉上眼睛繼續打坐。小葫蘆的清氣並不能保護她直到心魔劫結束,她得借著這股涼意快點入定以抗衡心魔劫的魔氣入侵。

穀暨丞並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

他眼睜睜看著紫色的雷電劈在了元嬰身上,甚至耳邊都已經提前響起了慘叫聲,不忍目睹的閉上了眼睛……

他以為會痛,結果卻安然無恙。

疑惑的張開眼,卻對上張白菓冷漠的臉,她穿著一身大紅嫁衣,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氣。

“我早說過,我不是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