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幹這種事,顧雲合心幾乎快跳到了嗓子眼◎

第二天下午的課是傳統油畫技法。

給顧雲合她們上課的是辜閔之,在曆年胡潤中國藝術榜中的總成交額一直居高不下。

辜閔之老先生年近耄耋,因為堅持每日鍛煉的緣故,身子骨一直保持著硬朗,自三十歲從意大利進修歸來以後,便一直堅守在國內美術教育的崗位上。

此次課程正說到中國古代建築的油畫表現手段上。

辜閔之背著手徐徐走在階梯教室的過道中間:“我國的建築彩繪發展到清代,在繼承明飾彩繪的基礎上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根據《清式工程做法規則》一書中記載,總共有70餘種,其中有兩種新發展的做法,有同學知道是哪兩種嗎?”

四下的學生們麵麵相覷,古代建築彩繪由來已久,自殷商到現代,做法五花八門,這般細節他們確實是不清楚。

顧雲合舉了手。

“哦?”辜閔之意外地摸了摸自己的長胡須,點顧雲合起來,“這位同學來說說看。”

“蘇式彩繪與和璽合細五墨彩繪。”顧雲合回答。

“靠,這我聽都沒聽說過……”坐一旁的方一可小小聲吐槽。

辜閔之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原本以為沒有同學能夠回答得出來的。

寧圳大學美術學院的學生都知道,辜閔之是出了名的愛問問題,一旦被抽中起來回答,就要做好回答有關這個問題的其它任何一切延伸性問題。

不過每一次回答完問題後他們都受益匪淺。

辜閔之繼續往深了問:“這兩種畫法有什麽區別?”

顧雲合仔細回憶自己閱覽過的書籍:“和璽彩繪隻能用於宮殿、壇廟等高級官式建築,蘇式彩繪則多用於皇家範圍和官吏的住宅上。”

“所有百姓住宅也就隻能施以普通彩繪了。”辜閔之接著她的話。

顧雲合一頓,反應過來這是老師挖的坑,她反駁:“百姓住宅隻準許油漆門窗,是不能施以彩繪的。”

“牛啊……”

“我靠我連她說的什麽都聽不懂……”

“上次辜老師提的問是不是也是她回答的?”

四下議論聲漸起。

辜閔之看著顧雲合,眼底帶著欣賞:“顧雲合同學是嗎?”

顧雲合略訝然。

這門課開課至今也就一個多月時間,而辜閔之一天之內能給上千人授課,能記住她的名字實在是令人驚訝。

“我一向欣賞認真上進的同學,你很不錯。”辜閔之笑眯眯的,和藹道,“坐下吧。”

顧雲合坐下後收獲了周圍一大批佩服的眼神。

方一可豎過來一個大拇指:“牛波一。”

這時顧雲合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顯示的是銀行卡轉賬的短信。

顧母把她的生活費發過來了。

下課將近,辜閔之老師也走到了講台上,顧雲合解開手機看了一眼。

顧母突然多給她轉了幾百塊錢。

顧雲合確認了下轉過來的數額,她很快發消息過去詢問怎麽多轉了錢,顧母沒有回她。

下課鈴聲響起,各個教室裏的學生如魚般湧了出去。

顧雲合四個人在人潮中被擠著向前,方一可個高,指了指某個教室的方向:“哎,那是不是周憚一群人?”

在聽見熟悉的人名時候,顧雲合心中小小地驚了一下,下意識想要低一點頭讓自己埋入人潮之中。

隨即方一可又道:“看錯了,周憚好像沒在裏邊。”

顧雲合淺淺鬆了口氣。

出了教學樓,方一可她們三個人準備去外邊吃點東西,問顧雲合去不去。

顧雲合要去圖書館整理下今天的內容。

每次上完辜閔之的課她總有一大堆筆記要鑽研。

四個人在教學樓前分開。

顧雲合在去往圖書館的路上又遇見了辜閔之,她彎腰喊了聲老師好。

辜先生德高望重,卻無半點架子,笑著回了她的問好。

寧圳大學北部是教師公寓,辜閔之常年與妻子就住在裏邊。

教師公寓與圖書館方向順路,顧雲合順道也就陪著辜閔之走了一小段路。

前邊是個小廣場,屹立著幾位名人的雕塑像。

每逢考試周的時候,雕塑像前邊都會被學生們堆滿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

顧雲合還記得考思修的時候,方一可還拉著她在馬克思恩克斯麵前擺了兩瓶旺仔牛奶。

最後方一可低分飄過,感動著說一定是兩位老人家愛喝旺仔牛奶。

辜閔之視線落在幾座雕塑像上。

他早年在意大利進修,對佛羅倫薩領主廣場上的幾座噴泉雕塑尤為印象深刻,便隨口和顧雲合聊了幾句。

恰好顧雲合看過幾本有關雕塑的專業書,話語間辜閔之頗有些意外地看了她好幾眼。

二人在圖書館前分別,顧雲合彎腰說了聲“辜老師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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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合在圖書館學到八點左右,顧母這才給她回了消息。

是條語音消息,顧雲合放下筆去了自習室外邊的走廊上聽。

顧母聲音沒以前那般尖銳,要說來甚至還藏著點不足的底氣:“……多給你錢了還不高興?”

顧雲合沒再理她這句話,她給顧母撥了個視頻過去。

那邊很快接通了。

顧雲合問她腿怎麽樣了,顧母把鏡頭對準自己的腿,隨意晃了幾下示意沒什麽大事了。

就在顧母把鏡頭調回來的時候,顧雲昌的臉突然在右下角出現了片刻。

隨即而來的還有男生得意的聲音:“媽,這遊戲機簡直太讚了!早知道那幾個破相機還能……”

顧雲昌話還沒有說完,顧母顯然意識到了顧雲合能聽見,她尖銳的嗓音響了起來:“雲昌你安靜!”

然後鏡頭一黑,顧母掛斷了視頻電話。

破相機。

顧雲合腦子短暫空白了片刻。

她像是想起來點什麽。

……朋友圈裏的新款遊戲手柄、多出來的生活費、顧母心虛的態度、還有剛剛顧雲昌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一件又一件事在她腦子裏慢慢串成一條邏輯。

顧父生前是個攝影師,拿過國內大大小小的一些獎項,專門為雜誌社、網站設計等拍攝封麵照片,家裏還有一麵牆專門用以顧父來掛照片。

顧雲合能走上美術生這條路也是因為早年間顧父對她潛移默化的印象。

顧父去世後,那麵掛照片的牆便變成了掛置顧父遺像的地方,下麵的小桌子上擺放著顧父生前用過的相機。

承載著顧父記憶的相機。

顧雲合拿起手機,麵無表情地給顧母回撥了過去。

顧母沒接。

她又打。

還是沒接。

……

如此循環往複了十多遍,顧母終於接了電話。

顧雲昌的臉出現在鏡頭裏邊。

顧雲昌長相隨顧母,單眼皮,顴高臉短,頭發很短剃的寸頭。

顧雲合看著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弟弟:“為什麽要賣掉爸爸的相機?”

顧雲昌大概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開口問,他愣了下,然後才理直氣壯地開口:“我這次半期考年級二十名,讓媽獎勵我一台遊戲機怎麽了?”

以前顧雲合還在家裏的時候,生活再苦難的時候,都沒有賣過顧父的相機。

“退回去。”顧雲合語氣很冷,巴掌大的小臉上第一次出現可怖的神色。

但她清楚,已經退不回來了。

遊戲機是,相機也是。

記憶也是。

她握著手機的手在顫抖。

僅存的記憶裏,顧父拉著她的手,教她如何按下快門、如何調整焦距的畫麵一點一點在她麵前閃過,最後是父親敦實的聲音:“雲合在美學上很有天賦嘛……”

顧雲昌梗著臉:“爸都死了這麽多年了,留著這些相機還有什麽用,我早就想把它們賣掉了!反正賣掉的錢也是給我買遊戲機,爸肯定是願意的。”

他繼續說,“顧雲合你板著臉裝什麽,當初拿著爸的保險金去當美術生的人是誰?爸要是沒死你和我都……”

顧雲合一頓。

後麵的話被顧母打斷:“你在說些什麽?!”

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說的有點失德,顧雲昌歪了歪嘴,掛了電話。

顧雲合還維持著舉著手機的姿勢。

如果她不是女生就好了……

如果顧父還在世就好了……

如果顧母能對她有對弟弟的半分好,她都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沒有。

無論她多麽努力地學習,取得多好的成績,顧母的心都始終在弟弟的身上。

唯一對她好的顧父,都在僅存的記憶裏快模糊不清了。

甜品店那天晚上其樂融融一家四口買司康的樣子又浮現在顧雲合腦海裏。

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和家人相處的方式。

她眨了眨眼,眼角止不住發痛發酸。

回到宿舍的時候,方一可她們三個人在外麵吃飯還沒有回來,估計走哪裏逛去了。

顧雲合麵無表情地把書包放在了桌麵上,然後拉開了衣櫃的門。

……

操場小賣部的後邊有條石板路,沿著一直走,能走到操場主席台的後麵。

主席台的後邊是專門用以堆放活動雜物清潔工具的雜物間,一天的工作結束後有人會把雜物間的門鎖上。

後邊壞掉的路燈沒有人修,晚上的時候這裏漆黑一片,根本就沒有人會來。

顧雲合坐在小台階上邊,背靠著主席台。

她掏出了那包萬寶路。

外邊的塑料包裝不怎麽好撕,她手微微顫抖著,扯了半天才撕開。

塑料垃圾被她隨便丟在一旁。

她一隻手拿著煙,另一隻手舉著打火機按下。

“噔”的一聲。

打火機照亮她微紅的眼眶和白淨到幾乎無血色的臉。

大抵是用勁太小,打火機按鈕一下子就彈了回去,跳動著的微弱的藍色火焰隻出現了幾秒就消失了。

她換了勁稍微大一點的右手拿著打火機。

火苗觸碰到煙頭的瞬間就將其點燃,紅色的火光在煙頭處閃了幾下。

很快又熄滅了。

第一次幹這種事,顧雲合心幾乎快跳到了嗓子眼,煙卻始終點不燃。

她正要按著打火機再試一次,就聽得耳邊傳來幾聲微弱的貓叫。

身後主席台的台階同時響起了腳步聲。

平常根本不會有人下台階往這個方向來。

顧雲合手裏還拿著打火機和煙,她下意識緊張地轉頭看了過去。

正對上一雙凜冽的桃花眼。

作者有話說:

建築史知識取自《發現非遺之美》—建築彩繪,主編姚澤民

作者非專業人士,如有錯漏之處煩請指正(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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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摸摸抽煙的顧妹妹被憚哥逮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