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無心也成傷(3)

攝影師說:“我的相機呢!”

金惜早訕笑著說:“在現場損耗了,不過沒有關係,結賬時候你們把相機成本打進來好了。”她說得自己好像就是個慷慨的新郎代理人。因為被阻攔了一下,電梯在她眼前降了下去,等她坐另一趟電梯下樓,早就找不到擔架車,也找不到救護車,隻看見幾個茫然無措的娘家人,站在旋轉門前,神色凝重,相互之間沒有交談。

她過去問明了新郎被送往哪家醫院,就跑到馬路邊打車。一部卡宴在她身邊停下來,司機把頭探出來問:“你也去醫院?”

金惜早趕緊拉開副駕駛車門鑽進去說:“快點,去醫院。你是新郎的親戚還是朋友?”

“算是有那麽點親戚關係,不得不去看看。你呢?你又是新郎什麽人?”司機問。

金惜早說:“我是新娘的同學。”進入工作狀態的她,為達目的說謊不打草稿。如果說是新郎的朋友,說不定會在眼前這個正牌親戚麵前穿幫,如果說是新娘的親戚,萬一出了事情抓住她要她簽字打電話什麽的她也混不過去,隻有同學“朋友最合適了,關係可以非常親密,但需要負法律責任的時候絕對牽連不到。

“可是我剛才看你坐在大廳新郎親戚那桌上了。”司機說。

這個……當場就被拆穿了。金惜早深吸一口氣,才說:“好吧,其實……我是一個記者。”

司機把臉埋在方向盤裏,說:“你又沒認出我來!”

“看路看路!”金惜早把他拎起來,扶正,“聽意思,您是高總?好巧好巧,嘿嘿嘿嘿。”她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碰上一個故意與她的臉盲症過不去的人,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如果是平時,她還可以花點心思記住他臉部以外的細節,可是剛才那一幕太過驚心動魄,她哪裏還有心情關注一個不相幹的人穿了什麽顏色,紐扣上有什麽花?

“你真的是新郎的親戚?”金惜早迅速調整好了表情,深呼吸。她是不會因為認錯人這種小事沮喪太久的。

“我剛才說了,有點親戚關係,所以必須去醫院看看。”高福新說。

“那你知道新郎貴庚?新娘幾歲?”金惜早連連提問,手腕一翻,從手提包裏掏出一本便簽一隻鉛筆頭,速記了起來。

“相差三十五歲。”他當然知道她想知道什麽。

“看起來他們家庭背景相差很多,怎麽認識的?”

“電視相親節目。”

“哪有這種不靠譜的相親節目?”

“雖

然新娘就是個三流野模,五流演員,可是她假扮女嘉賓上相親節目的那一期,被我這位親戚看到了,硬說是她亡妻轉世,算算時間倒是來得及,就自己打電話給電視台聯係她了,結果她也願意,一拍即合,再續前緣。”

“是再續錢緣吧?”

“其實我們都很感動,這老家夥倒是秉持了他那個年代特有的固執和認真。居然給娶回家來了,這就是真愛啊。”高福新一邊開車一邊說。

“你的意思,隨便玩玩才是應該的?”金惜早的口氣就不善了。

高福新就笑,看著前方不說話,似乎表明他們的意識形態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有代溝是正常的。

“這麽說,老家夥真的挺冤。身中無數平底鍋攻擊倒下的應該是你們才對。”金惜早說。

醫院手術室的燈亮了三個小時。金惜早懷抱了一顆來婚宴掃**的心,剛吃了幾個冷盤就出了變故,實在熬不住,買了點心和咖啡,坐在手術室外的走廊裏吃。

有人湊過來說:“你能不能把蛋糕先讓給我?”

金惜早頭也不抬說:“醫院左手有家咖啡店,右手有家蛋糕房,動動腿都有了。”

那人手部的動作在示意金惜早抬頭看他:“是我,你又不認識我了?要不然你把這份點心給我,我給你錢,你再去買一份?”

金惜早非常有骨氣地說:“高福新,你想也別想。饑餓的時候,一個麵包比相同體積的黃金更珍貴——除非你能拿出和蛋糕一樣體積的黃金,我倒可以考慮把它轉給你。”

高福新說:“你能認出我來了?金記者,你在桌上還吃了幾個菜,我幾乎還沒有動筷子。”

“不……你開車的時候,我發現你的襯衫右袖管沾了一點醬汁,我回憶了一下,似乎還是我夾香菇動作太大,不小心濺上去的。”金惜早三口兩口把一塊蛋糕塞進嘴裏,搓掉手指上的蛋糕屑。

高福新失望地站直了走開,走出三步,倏地溜回來,伸手進袋子裏拈出一塊蛋糕。怕金惜早阻止,他搶著一口咬下去,接著就一口吐了出來,“這是什麽東西!”

“化妝海綿,口感如何?還有烘焙胭脂,要不要來一份?”金惜早從袋子裏掏出一個圓圓的鏡盒。

“你怎麽會把化妝品放在塑料袋裏!”高福新崩潰道。

“我平時又不化妝,買的彩妝都不是迷你方便裝,手袋裝不下,當然要找個袋子隨身拎著了。”金惜早仿佛是故意要氣高福新,喝了幾口咖啡,就停下來刷唇蜜。

高福新趁她雙手忙活,端起半冷的咖啡

,咕嘟咕嘟灌下去,才有扳回一城的感覺。

金惜早隻能幹瞪眼,說不出話來了。一般人見到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範疇以外的事情,就會失去反應能力。她不能理解的是,他明明可以下樓去自己買點東西吃的,卻站在這裏跟她磨牙,試圖說服她給他提供食物,她又不是送外賣的,跟他也非親非故,憑什麽替他跑腿?萬一買回來又認不出,找不到他人了怎麽辦?

她隻顧想事情,把唇蜜刷到嘴唇輪廓外頭去了,忙用手指頭揩掉。她又等了一會兒,觀察手術室外眾人的表情,隨機找了幾個人試探他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娘家人都覺得,“小夫妻小打小鬧很正常,不要大驚小怪,新郎醒過來一定不會怪新娘的。”婆家人都認為,“這是謀害親夫,目的是爭產奪權,不過眾目睽睽之下出手,也太笨了。”

轉了一圈,剛坐下。手術室門就開了,主刀醫生走出來,臉色很難看。娘家人和婆家人一起圍上去問長問短,醫生沒有像電視上那樣說“我們已經盡力了”,也沒有恭喜家屬說手術很成功。他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而是請娘家和婆家的代表,兩個能決定事情的人,到辦公室去談了。

新郎給推出來時,完全不能看了,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接著氧氣管,插著導尿管,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加深了一分,似乎是皺紋會自己向裏生長,新染的黑發也掩蓋不住他的衰老了。他直接給推進特級加護病房,接上儀器,在床頭有一個屏幕顯示著他的各項生理指數,幾條波形線無休無止地延伸,像是一口永無風浪的湖泊上輕輕的漣漪。

高福新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外,等婆家負責人出來,他問了幾句,走到特護病房外,對探頭探腦的金惜早說,“不用著急了,是劇烈腦震**,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十分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植物人!婚禮現場新郎被新娘一平底鍋砸成植物人。我應該從哪個角度分析?是說現在婚姻夫妻雙方年齡差距太大導致新娘被寵壞了,還是現在的電視相親節目亂彈琴,還是《喜洋洋和灰太狼》劇情誇張帶壞了小朋友?”金惜早在便簽紙上飛速移動鉛筆頭,“能幫我去買杯咖啡麽?”她停下來,看了看對方右袖口,說:“哦,是你啊。算了。”

“你還打算呆下去?”

“那邊娘家人和婆家人好像開始吵架了。我得去聽聽。再說警察在哪兒?怎麽還沒來?”

“他們在劃分這件事中雙方的責任比重,分歧很大,警察來了也勸不住的。我建議你留一個線人,先撤吧。”

“線人,誰,你?”金惜早看高福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