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了遆重合,對蒲和衣來說是一件開心的事,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打見了遆重合後,心情就好了許多,就好像一顆心浸到了蜂蜜裏,哪兒都是甜的。
這種好情緒持續到第二天,蒲和衣幫著蒲景年收拾了必備物件,親自跟著蒲景年到了貢院門口,卞梅音也跟來相送——卞渭涇有要事在身,便讓家奴緊跟卞梅音不離。貢院門口可謂是人山人海,蒲景年匆匆跟二人告了別,又對蒲和衣道:“姐姐,等著我好消息,這回可是要蟾宮折桂了!”
蒲和衣半開玩笑道:“你隻管好好考,不拘什麽名次,橫豎是走過這一遭了。應試人,應試魂,晚上加碗肉餛飩。辛苦備考了這許久,是時候看看回報了。若是長久不成功,隻怕若幹年後你還在交報名費考試,而你的同窗卻成了你的監考官。”
“哪有這麽誇張。”蒲景年說著,眉眼也染上了笑意,少年意氣勃發,立誌要在考場上過關斬將。
不一會,蒲景年就跟著其他試子排了隊,依次入場。
算著會試的天數,蒲和衣還得在京城多待幾日。卞梅音一路上和蒲和衣閑話家常,完全忽略後麵狗皮膏藥一樣一臉無奈的家奴。卞梅音漸漸話題又跑到了蒲景年身上:“沒想到景年小小年紀,竟然也來考取進士,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哪裏哪裏,他不過運氣好。”蒲和衣含笑道。
二人正走著,蒲和衣忽覺察到一道淡淡的目光,偏頭一看,卻見一家茶肆下,一個身穿錦衣玉袍的男子側著身,正瞧著她,這人服飾貴重,十分體麵,可是那清俊的麵容卻是再熟悉不過。蒲和衣心突突跳了下,對卞梅音說:“我好像看見了一個故人,想去看看,你不如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哎!”
蒲和衣飛奔向茶肆,而遆重合也慢慢轉正身,目不轉睛地看向她。蒲和衣含笑作禮:“仙君,又見麵了。你來,可是有什麽事?”
遆重合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們嗎?”
蒲和衣一怔,隨即笑著說:“當然可以。”
遆重合望向不遠處的貢院:“這一進去是要多久啊?”
“啊?”蒲和衣順著遆重合的目光,恍然大悟,“會試連考三場,共計九天。”
“這樣啊,宮裏的妖邪還沒除去,這考試還是如期舉行。半個月來不論是青年還是少年,都看不著半個影子,今兒倒是全都聚齊了。”遆重合垂眸。
蒲和衣憶起卞梅音說過的話,再看看遆重合的裝束,腦海中一道白光閃過,脫口道:“到源仙君,你不會就是新來的國師吧?”
遆重合看著蒲和衣道:“蒲小姐真是蕙質蘭心,一猜便是。”
蒲和衣訕訕一笑:“我不過猜猜罷了。”又道:“你找景年,不會是想找他扮太監吧?”
遆重合定定地看著她,說:“是,我觀望了這些天,總沒有一個適合的人願意扮演太監——甚至隻是換換衣服,也不肯,若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隻怕宮裏不得安寧。”
蒲和衣道:“這京城這麽大,要想找一個年輕人扮演太監還不容易?或者是找一些快要死的,也不一定要真的閹了那個啊……反正不暴露下麵,妖邪怎麽會知道……”她聲音越來越低,沒好意思說下去。
遆重合道:“若事情這麽簡單,皇宮現在也不會亂成一鍋粥了。那妖邪似乎對陽氣特別有抵觸,我曾嚐試過讓一個侍衛換上太監服裝,可是沒成功。倒是皇上,原想下令讓判了死刑的囚徒來扮演,我沒同意。我畢竟是仙人,尊重本人的意見,不能強人所難,若是負責引邪的人自己不願意,我們也不該強求。”
“那你的那個朋友,他不在嗎?”蒲和衣問道?
“你說杜若?”遆重合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睫羽微垂,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杜若有事在忙,這段時間怕是隻有我一個人了。如果能早日捉住皇宮裏的邪祟,或許宮裏的人能多接近安寧的一天。”
蒲和衣想了一想,鼓起勇氣,定定看著他,大膽地說:“如果,你實在找不到人,要不——我來扮演那個太監?”
遆重合凝眸注視她。
皇宮禦花園。
午後的太陽有點毒辣,園內一個身著粉色宮裝的女子正提著一個灑壺,給每簇蔫巴巴的花澆水,忽然不遠處一個穿著同樣服裝的宮女跑來,麵色潮紅,手裏拿著什麽,用一種曖昧的口吻道:“季己,霍公公托我給你帶一封信。”
季己聞言,把灑壺放一邊,伸手接過那封信,低頭拆開了。隻瞄了一下,她便將紙攥在手心,一點點捏成皺巴巴的樣子。
送信的宮女有點心疼道:“雖說霍公公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可他到底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在禦前做差事,在黃門裏邊,也算是年紀較輕的了——至少是現在所有太監裏年齡最小的,”因為年齡更小的早已不在,“你若能傍上他,勢必可以高人一等,不必再像現在這般苦,由著人欺負了。”
季己好像沒聽見似的,重新拿起灑壺一本正經地澆著水。
宮女咬咬唇,瞅了季己的背影半天,一跺腳:“反正話我給你帶到了,去不去在你。你要是不喜歡霍公公,大可以留給我,誰不想攀上更好的位置!”
季己如同沒有感情的木偶,提著灑壺不斷給花兒淋著水,待宮女走後,她缺失表情的麵孔有了如紙張撕裂般的變動。
半個時辰後,亭台水榭金盆中,一個約莫三十左右的太監坐在漂浮水麵的一小船上,伸長脖子巴望著什麽。直過了好一會兒,才遠遠見著一個粉色身影飄忽走來。那太監一見,頓時眉開眼笑,活像一隻老鼠見著了大米,怕動作太大將船掀翻,他強忍住激動的心情,挺直了腰板,安穩坐著,衝著人影笑道:“咱家差點以為今天約不到你呢。”
池塘裏的荷花早已枯萎,隻留下半是深綠色的殘葉布滿了水麵,霍公公劃動船槳,離岸邊近了,卻發現身前還有好大片荷葉,遮住了粉色宮女上身的部分,看不到對麵完整的臉。
季己拘謹的聲音傳來:“霍公公邀約,奴婢豈敢不從。”
霍公公挪動著腦袋,覷眼瞧了瞧她,本想一睹芳容,奈何這荷葉實在多,即使殘敗,也能遮蔽住對麵人的五官,隱約隻見著清晰的曲線輪廓,饒是如此,也禁不住讓人心猿意馬。這霍公公早對季己愛慕許久,也送了不少小玩意兒,可一直沒說上幾句話。今兒鼓起勇氣寫了封信邀季己來河邊見麵,沒想到對方竟然真個兒應約來了,可見心裏還是有他的。思及此,霍公公長了皺紋的臉上掛起了笑,眉目也柔和了不少:“快別說話了,這天兒怪熱的,你且到船上來吧。”
季己也沒矜持,大方地提著裙,一步跨上,坐到了霍公公的對麵。小船微微晃動,竟是掉了個方向,季己采了身側的一朵荷葉,頂在頭上。不一會,原本還新鮮的荷葉就被驕陽給烤得炙熱,幹癟了不少,人也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偏偏霍公公難得有好興致,不斷說著甜話,恨不得將畢生所學所聽到的美言都在此刻說出來,也把平時所能拿出的全部優雅風度都一次性端在身上。
季己聽了半天沒完沒了的話,沒發一言,獨自把玩著荷葉,過了一會,她忽然開口道:“這兒也怪熱的,不如公公把船開到中心去,那兒荷葉最為密集,陽光也不易照得人頭暈。”
霍公公巴不得這一聲,立刻撐開竹竿,將小船搖向了池塘的中心。
水麵中央波光粼粼,魚兒在下方跳躍遊動,季己唇畔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公公費心了。”
“能得你來,這點又算什麽。”霍公公柔情款款道,眼珠滴溜溜轉到了季己胸前的那一抹豐盈上,神情變得色眯眯,也是四下無人,他膽子逐漸放大:“季己啊,說實在的,平日咱家雖與你少有來往,可該傳的話咱家也沒一句落下。這麽幾天,你應該知道咱家對你的心意了吧?咱家知道你一直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也想過上更好的日子。你知道,咱家雖算不上男人,未必能讓你做一回真正的女人,可是咱家能答應你,你隻要跟了咱家,咱家勢必會跟皇上說說你的好話,動點人脈就能把你安排到更好的地方做差事,屆時你就可以不用再這麽辛苦,也不用任人差遣了。”
季己似笑非笑,把頭上的荷葉扶了扶,整張臉半遮半掩在荷葉間,如此一來,她臉上的表情愈發不大清晰:“公公說的可是真的?”
霍公公道:“真!千真萬確!季己,你有所不知,咱家自認識你起,這顆心就一直掛在你身上,咱家為了你,做什麽都願意。”
季己嘴角勾起一抹詭異而變了形的笑,隻是霍公公意亂情迷,無從發覺,她的聲音裏帶了分蠱惑:“公公連死都願意?”
霍公公一時動情,不禁說:“願意!”
話音一落,霍公公隱察覺到不對,周畔的荷葉似乎在離自己漸漸遠去,環顧四周,哪有什麽池塘,全是一團朦朧的霧。霍公公心中一涼,隻見對麵一直半低頭的季己慢慢抬起了臉——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霍公公睜大眼睛,驚懼之色霎時湧上來,麵色頓時煞白。
隻聽“啊”的一聲慘叫,霍公公身子向後仰,失足掉入了水中。
“噗通”一聲,船隻晃晃****,上麵隻剩下一個人影。
一個時辰後,蒲和衣換了一身寶藍色的衣裳,戴著一頂帽子,一頭長發還被迫紮成麻花辮子。遆重合在她麵前端詳了會兒,摸著下巴,最後滿意道:“差不多有些樣子。”
蒲和衣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唇紅齒白,眉眼秀氣,卻不大中看,忙掩了自己的麵:“這個發型不好,太醜了。”
遆重合伸手放下她的手肘:“我覺著挺好。”
蒲和衣抬眼望他。
遆重合忙錯開眼,故作淡定道:“酉時十一刻,我在宮門口等你。”
“好,……仙君。”
遆重合一頓,慢慢回頭:“你還是叫我重合吧。”
蒲和衣回到卞府後,跟卞梅音和卞渭涇說了此事,卞渭涇雖一言不發,可放在桌子上的手卻攥緊成了拳頭,一雙目光灼灼打量著蒲和衣。卞梅音擔憂道:“國師大人雖說是你的朋友,可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要不,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話剛說完,就接觸到旁邊投來的陰沉的目光,卞梅音的心顫了顫。
蒲和衣搖頭說:“這件事本就凶險,多一個人多添一份危險,我和遆重合是朋友,相信他定會護我周全。而且我自身也有法力,就算真遇到什麽,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那……你可要小心啊,畢竟一年來,宮裏已經出了好幾樁案子,你到時可一定要跟緊國師!”卞梅音愁眉不展,“這事如果能成功,沒準皇上也能批準爹爹提早回來了。”
卞渭涇垂下眼,沒說什麽。
“放心,你們就在這兒等著我的好消息吧。”蒲和衣微笑道。
酉時十刻,街市早已亮起燈火,蒲和衣獨身去往皇城,沒過多久,就在人群裏見著了遆重合的影子,當即欣喜地叫道:“重合!”
遆重合好像沒料到有人在叫他,直到蒲和衣叫了兩聲,才回過頭。蒲和衣興奮地跑上前,道:“我們一道過去吧。”
遆重合“嗯”了一聲,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一路上,蒲和衣說了一些閑話,扭頭見遆重合神色鬱鬱,似乎滿懷心事,便想找些新鮮事物引起他的興趣,緩解一下心情。正瞧見旁邊有一個賣燈籠的店鋪,掛了各種各樣的兔子燈、橘子燈、走馬宮燈等,興奮地拉了拉遆重合的袖子,指著道:“重合,你快看。”
遆重合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臉色忽然一陣紅一陣白,偏開頭:“男的有什麽好看。”
蒲和衣一怔,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燈籠鋪子緊挨著一家楚館,門口幾個打扮**的男子在給一名珠光寶氣的女子送別——京城名聲也是開放,不僅有服務於男性的青樓,連款待女子的地方也有,也難怪遆重合神情古怪。
看了遆重合神情,蒲和衣忍不住道:“重合,可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遆重合一回神,垂睫道:“聽宮裏來報,有一個太監落水了,撈上來的時候,五官盡毀,和之前幾個死者的情況一樣。”
蒲和衣臉色一變:“不是說宮裏好看點的年輕太監都沒了嗎?”
遆重合皺眉說:“也許正是因為宮裏好看點的年輕太監都沒了,那東西耐不住,需要汲取人的精氣維持自身法力,卻不知什麽原因不願吸食侍衛的,便隻好從年紀稍大一點的太監下手。”據調查,那死者恰是所剩的太監裏年齡最小的。
原本,那幾個資曆較深的太監以為能僥幸逃脫性命,如今隻怕那妖孽餓壞了,也不管食物老還是嫩了。
“對了,你的佛珠能借我看看嗎?”遆重合突然問道。
“好。”蒲和衣不疑有他地將佛珠取了下來,遞給遆重合。
遆重合低眉,看著指尖上微微泛著光的佛珠,留有一點餘溫,細細摩挲,眉頭卻微微皺起。
蒲和衣不明就裏,以為有什麽問題,一顆心懸在喉頭上:“怎麽了?”
他不答,手裏攥著這一串佛珠,微微顫動著,慢慢舉起,將其對著天光,眯眼看了半天,而後默默還給蒲和衣:“我原以為……這裏麵有舍利子呢。”
“哈?”蒲和衣訝然,“我這佛珠除了星月菩提子,就是用七寶——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磲、瑪瑙合成,沒有舍利。”
遆重合頷首,眉宇卻依舊不展。
這一會工夫,二人已來到了皇宮。
這是蒲和衣第一次見到皇宮,模樣有些和戲文裏展現的畫麵不一樣,甚至是更宏偉壯觀一些。亭台樓閣,瓊樓玉宇,雕梁畫棟,一應俱全。燈火輝煌,在重重疊疊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如霞似火的光,刺得人不得不移開目光。
蒲和衣一路跟著遆重合,不敢踏錯。同時,她也留意著四周:“皇宮怎麽這麽安靜,連個侍衛也沒有?”
遆重合走在身側,解釋道:“這裏通往九曲回廊,也就是今日出事的地方,我知會了皇上,特意遣了人,獨留下我們在此設法。”
又見旁邊有一簇白蕊紅花,其花朵碩大,形狀奇特,瑰麗多彩,暗香微微浮動,蒲和衣鼻尖嗅了嗅,道:“這是菩提花嗎?”
遆重合正走路,聞言偏頭一看,微笑:“不,這是未雨花。”又補充道:“我仙宮裏種了不少菩提花,若是有機會,你可以來看看。”
仙君的宮在天上,哪是那麽容易就能見的,蒲和衣隻當遆重合一番客氣,也沒在意。
“差不多了。”遆重合道:“我先隱藏起來,然後你就順著這條路走,記住,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害怕。因為,我會保護你。”
說著,就隱去了身形。
蒲和衣一驚,她方才忘記問了,這妖孽既然白天吃過人了,晚上還會再出來嗎?可是現下遆重合都隱身了,若是貿然說話,恐怕會讓其暴露。沒辦法,蒲和衣按捺下狂躁的心,回憶在戲台裏見著太監的走路姿勢,裝模作樣學起來。還沒走多久,就感覺到周圍氣息似乎冷了不少。今日中午天氣雖然燥熱,可夜間轉寒也沒多稀奇,隻是憑著多年遇邪的經驗,蒲和衣感覺到此事不簡單,隻怕……
“這位哥哥,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做什麽呀。”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饒是從小就與那些東西打交道,蒲和衣還是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還好夜色遮擋住了她略微煞白的臉,陰冷的氣息近在身側,一個形容詭異的宮女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側,照著這個角度,隻能瞧見對方粉色的宮裝,卻怎麽也看不到那被陰影籠罩的麵孔。
蒲和衣心中狂跳,有千萬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麵上卻不動作身上,尖著嗓子答道:“奴才在替皇上物色一朵好看的未雨花。”話一說完,就後悔,她剛剛講的這是什麽啊。
那宮女卻沒有質疑,嗬嗬笑著,嗓音如銀鈴一樣清脆動聽:“我知道有個地方長著更美的未雨花,哥哥不如陪我去看?”
“這個……”蒲和衣感覺到壓力越來越大,雙腿好像被灌了鉛一樣,怎麽也挪不動,四肢也逐漸僵硬,她暗道糟糕,正要念咒解除,可轉念又改了主意,狀似不經意地瞥向假山後,那兒草木茂盛,似乎什麽也沒有,可惜她肉眼凡胎,看不出隱身的遆重合到底在何處。
“怎麽樣,哥哥,我帶你去吧。”那宮女竟像蛇一樣纏在蒲和衣的身上,湊近臉,陰惻惻笑著。
蒲和衣一扭頭,看清了那湊來的空空的臉,上麵沒有一個五官。
一隻指端如勾的手,刺著森寒的光,悄無聲息地靠近蒲和衣的後腦勺——“錚!”鮮血飛濺,隻聽得一聲尖銳的怪叫,那宮女的手血淋淋的斷了一截。
“你竟敢騙我!”宮女怨恨地瞪了一眼蒲和衣,下一刻就要張牙舞左爪飛撲上前,然而身子忽然頓了一頓,隨後像是顧忌了什麽害怕的東西,化成一團黑霧飛走了。
“哪裏逃!”遆重合飛身而出,仙劍抵住了黑霧的去向,遆重合急忙奔到蒲和衣旁邊,問道:“和衣,怎麽樣?”
早在仙劍出現的那一刻,蒲和衣就不斷念咒,此刻身體已獲得自由,重重吐出一口氣,拍著胸口:“可把我嚇壞了。”
遆重合微微一笑,待要說話,那邊黑霧已和仙劍的光對峙起來。
遆重合縱身一躍,握起仙劍在手,豎在胸前,左手指掐訣,右掌順勢在劍柄處一托,劍筆直飛起,幻化出十數把同樣的劍,分毫不差,飛擲向黑霧。那黑霧被飛劍穿梭,變成了一個人形,失聲大叫,從半空中跌落。
蒲和衣趕忙屈指一彈,彈出一個金圈,誰知那無麵姬也是靈敏,翻了一個身,靈巧躲過金圈。遆重合揮劍掃開劍氣,她悶哼一聲,化作黑霧飛遁。
遆重合見狀,哪肯輕易放過?眼見蒲和衣不會飛行,對她道:“抓住我的袖子。”
蒲和衣點頭,小心地捏住他的廣袖。
“抓緊了。”
二人踏在劍上,這是蒲和衣第二次抓住他的衣服,長劍托起二人,飛馳在半空中。
蒲和衣望著那黑霧就離在不遠的位置,見它飛入了一個山洞中,遆重合也禦劍往下。二人環顧四周,見這地形,蒲和衣皺眉道:“這裏好生熟悉。”
遆重合道:“是空蒙山。”
蒲和衣頓時醒悟,是了,空蒙山下仙君廟,空蒙山上亂葬崗,眼下這無麵姬是躲到了空蒙山的一處山洞中。遆重合取出一枚夜明珠,借著亮如白晝的光,小心翼翼地領著蒲和衣走進去。
山洞裏隱隱有抽泣聲,那妖邪儼然傷得很重,一見二人進來,麵色煞白,雖然沒有五官,可蒲和衣仍能從妖邪的顫抖的聲裏聽出懼意:“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什麽都沒幹……”
遆重合皺眉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在皇宮作祟?還不從實招來!”
那妖邪顯然被嚇得狠了,見到遆重合手中的劍,身子瑟瑟縮縮:“我、我說……”
“我、我叫季己,也可以叫無麵姬,原是德妃宮裏的一個宮女,平日裏不受人待見,卻因長著一張好看的臉,總有不少侍衛太監與我示好,可是我一個沒答應。有天德妃不小心打翻了燭台——明明是她自己沒站穩,撞了上去,卻硬說是我沒拿穩,害得她毀了容貌。她又見我有幾分顏色,就把對皇上的氣撒在我身上,還讓人脫了我的褲子,給了我一丈紅……”
一丈紅是宮裏的酷刑,而且德妃還要讓她一個年輕麵子薄的宮女當著眾人的麵脫褲子,這是何等的恥辱……
最終她受不住,斷了氣,但德妃卻還不罷休,找了鞭子抽屍,還用簪子劃花了她的臉,偷工減料的太監將她的屍體拋入枯井中。由於冷宮陰氣濃重,而她怨氣難消,不得投胎轉世,便一直留在皇宮中。
“我自以為沒犯什麽大錯,卻要受這樣的懲罰,心懷怨恨,想要找機會報複德妃妃。可是即便德妃失寵,陽氣也仍然強盛,不是我能對付得了的。我在冷宮裏百無生趣地亂逛,直到有一天想通,出宮看看,在這山上的亂葬崗中的一座墳墓旁認識了磣衣姥,她教會了我一道秘術,能讓我借助不陰不陽之人的氣血增強修為,為自己報仇。”
“磣衣姥,那是誰?”遆重合從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無麵姬道:“我也不知,我能認識她,也是巧合,她隻說她叫磣衣姥,長得鶴發童顏,穿得和妙齡女子一樣鮮豔,她收我為徒,其他什麽我一概不知。自從那日後,我也沒有再遇到過她,即使去從前相見的地方,也是沒有下落。我抱著僥幸的心理試著用了這法術,發現果然大有益處,便一直到了今日。我在宮裏雖恨德妃,但最恨的還是那將我拋屍費井的太監——仙君仙姑不知,那原是我的對食,可恨他竟薄情至此。”
遆重合和蒲和衣都詫異不已。
無麵姬一聲歎,悲戚道:“我第一個下手的人就是他,沒想到真的成功了,然而我發現我漸漸控製不住自己,每隔三天就務必要吸食一個人的精血,女子都是陰體,但與我所修煉的法術不太相容,而侍衛純陽之氣又重,我隻能從不陰不陽的太監下手,而我也是喜歡年輕好看的那些,今日實在饑餓難耐,不得已才找了一個稍微老些的。一年來,凡是想收服我的人,都反被我收服了,你們還是第一個把我逼得無路可逃的人,你們也要教化我嗎?”
蒲和衣說道:“修行不是教化別人,而是降伏自己。你自性若不解脫,即便是千佛出世,不可救拔,因為你不肯放下,佛前也沒法。倒不如放下對別人的錯而產生的怨恨,解脫自己的心,使自己的心得到安詳,那才是真正的修。”
遆重合看了蒲和衣一眼,神色不明。
無麵姬愣了,旋即一笑:“如此獨到的見解,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你這個年輕小女孩口中說出來,真是難得!說的也很有道理,若是自己都解脫不了,又怎能解救他人?”
“聖者渡人,強者自渡。”蒲和衣道。
無麵姬垂頭,像是思索了一樣,道:“我知錯了,反正,仇也報了,怨好像也沒那麽深了,也是時候離開,隻是那法術逼得我不得不繼續殺人,如果你們能幫我脫離這魔咒,不讓我受太多苦,我便跟你們回去吧。”
“如此也好,省得我們自己動手了。”遆重合取出一個收靈囊。
無麵姬瞅了眼,略一遲疑,隨後想通了似的點了點頭,身子一軟,變成了一團黑漆漆的霧,飛入了囊中。
遆重合將囊收起,打算次日跟皇帝交代清楚,然後再向仙帝複命。他扭頭對蒲和衣說:“我們快些回去吧。”
“好。”蒲和衣點頭。
二人禦劍出發,然而在半空中,仙劍忽然不穩,略微搖晃,遆重合神色一變:“現在是什麽時候?”
“不知道啊!”蒲和衣麵色大驚道。
與此同時,二人腳下一空,筆直地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