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後袖著手,神色淡漠,沒有一絲感情:“遆重合,你可不要怪我們,我們隻是秉公持法,畢竟,你犯下的罪孽難以服眾,與其讓你白白占著佛心舍利的身份享著不勞而獲的好處,任性而為,逃避罪責,不如讓我兒替你應對三百年之劫。”說著,狀似不經意地看向了相宜仙子。

相宜仙子顯然也在緊張遆重合的處境,目光從一開始就緊盯著他不離,注意到仙後冷颼颼的視線,脊背不由一涼,急忙垂下眼,不敢多說什麽。

而人群裏,瘟神帶著龍潤側身擠進離刑台最近的位置,她皺緊眉,藏在袖底下的手凝起一層陰暗色的氣流,忽然,一隻溫暖的手覆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扭頭,見龍潤衝她搖搖頭,瘟神冷下臉,無動於衷。而龍潤在此時小聲說道:“降魔杵我已交給了和衣,如果我沒預料錯的話,和衣不像是成魔之人。”

瘟神目光一閃,看向龍潤。

龍潤沉靜道:“如果重合這麽容易死,那他就不是舍利轉世了。”

瘟神皺眉,低頭看自己的手,陰暗的氣流早已消散。龍潤舒了口氣,再次望向遆重合,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陣法早已啟動,每條陣線上都溢發出粉紫色的光芒,遆重合緩緩睜開赤紅的雙眸,眼神充滿著仇恨,透過光怪陸離的陣法光色,瞪著周圍一圈人,他們看上去道貌岸然,一個個心腸歹毒。說什麽恩典,他們分明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害死了他的親生母親,還封印了他的記憶,如此惡毒虛偽!如今,還想要霸占他的軀體,把天子的魂魄換進去,那他呢?

為什麽,為什麽他的心這麽痛……

就這麽白白虛度光陰,在悔恨之中受到強行壓製,連自己的命運也掌握不住?

不,他絕不能認輸!

他站在肮髒的刑台上,立於陣法中央,充耳不聞仙帝那念念有詞的咒訣,舉起兩隻拳頭,使勁捶打。可是沒用,那陣法固若金湯,沒有一絲損壞。仙後冷眼看著,仿佛在看一隻螞蟻如何撼動大樹,除了與遆重合關係較好的瘟神與雨神,仙神裏竟是沒有一個擔心他的。

原本可以擔心他的杜若,也早已不在了。

真的會死嗎?遆重合很不甘心,絕望之中,他瞥到陣法的一個方位閃過一小團金色的影子,眉頭一跳,是它……

金龍晃動著尾巴,對上遆重合的視線,胡須飄動,嘴巴一張一合,用口型說:快走。

遆重合額頭上的印記早就消失了,臉色僵硬,眼睛發酸,但還是看懂了金龍的話。他也用口型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他不敢出聲,免得被聽覺靈敏的仙帝發現。

金龍回答:雨神和瘟神。

遆重合瞥一眼陣外的兩人,心下了然。

這獻祭陣要是多一個人,哪怕是一條龍,那麽,新來的魂魄就可能從中隨機選擇,要麽選仙身,要麽選龍身。但他不想再牽連更多的人了,龍也一樣。他怎能忍心看著金龍變成另一副樣子?他做不到。

可這金龍偏是個死心眼,無論遆重合苦勸多少次,它死活不願離開。它道:仙君,是我讓他們幫我的,你一定要出去。

傻瓜……可是,他的心還是生出了幾分暖意。

要是他能有更多的力量就好了,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獻祭陣啟,不可停息。若要停息,必有魂易。

陣法的仙氣與靈力愈來愈濃重,隻見眼前一道紫光刺痛眼睛,遆重合覺著自身輕飄飄的,好像在睡夢中。

“仙君,仙君,這是在哪啊?”金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遆重合把眼一睜,見自己身在一團紫霧中,周圍一片混沌。

“這裏是……”他皺緊了眉。

金龍竄到了遆重合的肩頭,尾巴晃了晃:“這不會是陣法產生的幻象吧?老子還是第一次遇上獻祭陣,沒想到被奪舍前,還要先經曆一把紫色的世界。”

遆重合不敢怠慢,畢竟這是仙帝親自設的法陣,誰知道有什麽問題,他說:“金龍,萬事小心為是,你還是躲到我懷裏來吧。”

“仙君,老子才不怕那什麽奪舍呢,老子可是一條滑溜的火龍,就算有魂魄上身,老子也能把它滑出去。”金龍嘴裏說著玩笑,可心裏其實怕得很,下一刻就鑽進了遆重合的衣領中。

但它控製不住好奇心,從領口裏鑽出兩個金色的爪子,冒出金黃色的頭,東張西望,不住往外瞧著,長須飄來飄去,讓遆重合想打好幾個噴嚏。

遆重合本想把金龍的胡須按下去幾根,誰知半空忽然掉落下一團透明的東西,金龍嚇了一跳,倏地縮回了衣服裏。

那模糊的東西飄在半空中,化出一個人形,遆重合辨認著眼前的人,問道:“金龍,你以前見過太子嗎?”

“見過一次,怎麽了嗎?”金龍躲在衣服裏悶聲道。

“我不記得太子,你看這體型,是不是太子啊?”遆重合道。

金龍探出腦袋,一看到那東西就哇哇大叫:“啊,這是什麽東西!啊,能出現在這裏的一定是太子了!”

那太子魂魄本人似乎有點迷糊,不是獻祭麽,怎麽還有一條龍?仔細想想,仙帝斷然不肯定讓他寄宿在一條龍上,他可是仙界的太子,當然要有人樣。於是,他朝著遆重合飛來。

金龍嚇得瑟瑟發抖,鼻涕流出來:“仙君,他過來了,啊,他要過來了!”

也不知道剛才是誰說不怕的,遆重合在心裏無奈的笑,麵上卻鎮定,對著那魂魄道:“閣下既然想奪取我的身體,可知道我是誰?”

那魂魄不知道能不能說話,沒有回答遆重合的話,徑直飄了過來。

金龍大叫:“仙君,別跟他多廢話,他可是要你命的!”

遆重合心下一沉,當機立斷,握拳就朝那魂魄揍去,然而,那魂魄是虛的,拳頭落上去,魂魄飄散開來,眨眼工夫又合上。

那魂魄聚攏起人形,立在遆重合麵前,那頭部明明十分模糊,可是好像有細微的波動。不知為何,遆重合覺得對方好像在嘲笑自己。然而他已經來不及猜想那麽多,他的手上黏了對方一部分的魂魄,緊跟著,對方就貼了上來,擠進了仙身。

“啊,仙君!仙君!”金龍驚慌失措,耳邊聽得陣外傳來的仙帝念咒的速度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響,而遆重合身上也發出淺淺的紫光,有一縷陌生的冰涼的東西寸寸浸入腦海,伴隨著鑽心的痛意襲上頭,眩暈而又痛苦。蒼白的臉上的汗越出越多,他緊閉雙目,這過程十分煎熬。

“仙君,這太子就是個強盜,你不能讓他得逞啊!”金龍“呲溜”飛出了衣領,逃命似的遊在空中,又回來一尾巴扇打遆重合的臉:“仙君,你快清醒!你是遆重合,不是什麽太子!仙君,仙君啊!”

此刻,遆重合的內心深處已經打起了戰爭,因著體內的痛苦,他禁不住痛得欲裂的頭,一條腿跪到了地上。

太子魂魄徹底進入了他的身體,他感到有一種力量牽製他在與世界剝離。

在他的體內,有兩個魂魄在爭鬥,雙方誓不甘休,要據占這唯一的仙身。

然而,太子魂魄雖然帶有損傷,可是有陣法與仙帝不斷念的法咒加持,逐漸壯大,比遆重合的魂魄強盛許多。遆重合起先還能撐下幾招,可不久就處於劣勢,那連續不斷的咒聲更是一種摧殘,他毫無還手之力,徒有挨打的份。

而太子魂魄好像也感受到了勝利就在不遠的前方,把遆重合的魂魄打趴下後,自己捏起拳頭像猩猩一樣錘錘胸膛,然而不一會就做出咳嗽的樣子。

但遆重合沒注意這些,太子魂魄霸占了大半仙身,勢力慢慢擴展,怕是馬上要將他擠出去了。

在此時刻,遆重合腦中尚有一絲清明,他不希望自己被任何人取代,更不願被別人霸占自己的身份。

憑什麽,他落到了這地步,還要和別人爭搶生來就是自己的東西。弄到這狼狽樣,為的是什麽?

一個邪念在心裏產生,隨著頭腦被狠敲的痛苦,這恨意越來越強烈。遆重合想起了自己的過去,那段艱難的歲月,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到如今,隔了一個虛假的風光霽月,就要重蹈覆轍了嗎?

一步,走過了過往,一步,走過了今朝,而下一步,他該做好自己接下來的打算了。

想通的那一刻,遆重合的魂魄陡然發威,凝著一層黑氣,從地上爬起,幾個艱難的打鬥,卻似乎比之前要來的輕鬆,那煩人的咒訣對自己仿佛沒那麽大作用了。

遆重合錘扁了太子的魂魄。

在打碎太子魂魄的那一刻,無數魂絲化作晶瑩碎片,如雪花飄舞著,紛湧而來。

那段被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在腦海中重現,而且有了更完整的片段。

當然這些片段,是屬於太子的。

二百五十年前,許多仙官落井下石,羞辱雲舒上仙,有幾個沒事找事,每日變著法子捉弄於她,而太子也參與其中——這裏麵也有仙後慫恿誘導的因素,深受仙後影響,太子素來不喜雲舒,嫌雲舒上仙沒刷幹淨恭桶,讓她重新將整個太子宮裏的恭桶重新刷一遍,有次刷子掉了,雲舒彎下腰去撿,太子順勢抬腳狠狠踩斷她的手指,事後又假裝好心借膏藥給她黏上,可雲舒卻因此落下後遺症——也虧得是仙體,不然還不知要遭多少罪。

也是因此,那陣子雲舒拿東西都不利索,容易碰落摔碎東西,經常讓遆重合幫忙。太子還讓仙界的小孩都不要和遆重合玩,哪怕是一塊玩兒了也要想法戲弄他到哭,還連拐帶騙從遆重合手裏搶走了許多雲舒送給兒子的好東西。

後來的火龍車事故,是因為太子看重了一個貌美的仙子,想要在她麵前好好表現一把,又聽信一個跟班讒言,找一個篾片扮演醜角來襯托自己高人一等——而這篾片,太子想到的第一個就是雲舒。

他等了好久,總算見到雲舒的身影,就駕著火龍車過去,本來他隻是想嚇唬一下那女仙,耍耍威風,順帶兒欺負一下遆重合,然而,他沒料到自己駕馭不好火龍,導致這一場變故……

犯下這樣的大罪,本該押赴誅仙刑地處以天雷刑的,可是仙後愛子心切,又給一些有威望的仙神打點,仙帝再避重就輕,將事情簡化一下,讓太子去魔界避避風頭,日後再找機會立功回來。可是太子在魔界,好像嚐到了報應,過上了當初和雲舒類似的生活,做最低等的活,受魔卒差遣,好不容易爬上較高的位置,卻被右護法給發現端倪,一下賜死……

太子的怨恨是頗重的,他覺得都是雲舒的錯,要不是雲舒惹仙後生氣,他也不會如此針對雲舒,也不會想著嚇唬雲舒而讓仙後高興,也就不會出現那場意外了。他自認為,他所遭受的罪,都該歸罪於雲舒。雲舒虧欠於他,而他霸占雲舒兒子的軀殼,也是理所應當的。

得知這一切的遆重合,啼笑皆非,隻覺得無比諷刺,而內心深處的,是更多的寒冷。

他曾經曆無數的痛苦折磨,這些痛苦的嚴寒比在太子魔界受苦時還要強盛百倍,幾乎刺痛了他的整個生命。雲舒受人淩辱的時候,他每一刻都覺得煎熬。而這些煎熬,早就化作縷縷仇恨,將二百五十年的美好都化作泡影。

金龍還在為遆重合擔憂,見仙君身上的紫光突然暴漲,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仙”字幾乎脫口而出,夾雜著淚意。可是,在紫光強盛得達到極致的那一刻,一股濃重而又洶湧的黑氣取之而代,將紫光狠狠逼散。

這黑氣來的突兀,竟帶了極重的魔煞。

金龍見此,心裏咯噔一下,莫非……

遆重合展臂痛聲喊:“啊——”

那一瞬,周身爆溢出無窮魔氣,周圍的紫霧都通通散去,轉瞬之間,看清了刑台。

天降黑蓮,形態上的沾滿血跡的白衣男子,一身被黑氣縈繞,單膝跪在地上,在眾人的喧嘩中將頭抬起,張開眼眸的那一刻,額頭上的烏紫色印記顯現,綻亮出邪惡的光。

他,如破繭而出的蝶,露出了嶄新的麵貌,臉上平添了幾分邪氣和陰鬱。

“這,這是怎麽回事?”

場上的仙神都張口結舌。

隨後,遆重合感覺自己站起來了,而且毫無阻礙地走出了這靈力強厚的法陣,而後手一掐,陣法以及擺滿的靈石在一縷黑氣下通通化為烏有!與此同時,還在念咒的仙帝受到反噬,腹內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喉間一股腥甜,禁不住噴出了一口血。

仙僚們目瞪口呆,遆重合不是被廢除了法力,形同凡人嗎,他怎麽就走出來了?

天衛們神色一緊,紛紛拿起法器對著遆重合。

仙帝瞳仁一縮,捂住泛疼的胸口:“你、你是怎麽辦到的?”

連仙後也震驚得從座上站起,驚駭無比地望著那白衣之人,而後又心疼地注視著刑台上的某個地方,眼睛幾乎要滴血。

遆重合沒有回答,淡淡地看著仙帝,眼神深寒平靜,

這目光讓仙帝很不舒服,仙帝想到自己的身份,端起了威儀之態,聲音卻變得徹骨陰寒:“你以為,光憑自己的意誌就能活下來了嗎?即便是佛心舍利,也難逃一死。”

天幕陰暗下來,陰雲密布,雲端變成徹徹底底的黑沉沉,那是遆重合從沒見過的黑暗,將周圍的一切都籠罩,伸手不見五指。好在仙神裏有不少帶夜明珠的,見狀都掏了出來,不然此刻大夥兒都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仙帝又冷聲道:“你是聖物轉世,我也一樣能摧毀。”

“等一下,仙帝,我還有話要問!”仙後喊道,她目光一厲,恨聲道,“遆重合,你是怎麽逃脫獻祭陣的?我兒的魂魄又去了哪裏?你對我兒做了什麽?”

遆重合沒開口,衣領處卻鑽出一條金色的龍,晃悠著尾巴:“仙後,這說起來,也隻能怪你們不厚道,弄什麽不好,非得獻祭,這不,太子的魂魄沒搶著仙君的身體,反而被仙君給徒手解決了,也虧得是仙君本事大……”

除了瘟神和龍潤,誰都沒料到遆重合身上還有一條龍,當下嘩然。這麽說,剛才獻祭陣上的不止兩個?

仙後臉色也變得陰寒,又驚遆重合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了一條金龍,又氣自己兒子白白犧牲了:“獻祭陣從未有失敗之例,就算你和遆重合一起在陣法中,也得有一個被取代。除非其中,有一個不是仙!”

不是仙?仙僚們茫然了,金龍雖是龍,但也是一條仙龍,莫不是太子在魔界混久了,魂魄也沾染上魔氣,所以不靈了?

“說的沒錯,我不是仙,已經不是了。”遆重合說著,右手一張,憑空變出一把長劍——這原是他為到源仙君時一直使用的劍,然而他在和太子爭搶身體時,意識再次被仇恨給侵染,這回,他一念成魔,劍也成了魔劍。

遆重合單膝著地,雙手把劍插在地上,那地立刻裂出一條長長的縫,這縫如蜘蛛網般不斷蔓延擴張,在刑台上龜裂,捆仙的柱子也開始晃動,抖落出細小的砂石。平地裏掀起一股強大的氣流,掀翻了離刑台較近的幾圈人——當然,瘟神早被有先見之明的龍潤帶遠了。

隻聽轟的一聲巨響,飛塵彌漫,柱子倒塌了。

金龍爪子一揮,連甩尾巴驅散煙霧,餘風鼓動,長袍翻飛,遆重合的身形漸漸顯露出來,他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仙後被那煙塵搞得夠嗆,仙帝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們本以為可以等來思念許久的兒子,誰知兒子沒回來,卻逃出來一個祖宗。

仙後目光狠起來:“居然成了魔,佛心舍利怎麽可能成魔,難道……”她臉色大變,厲聲道:“仙帝,快取降魔杵!情況有變!”

仙帝反應很快,明白仙後在暗示什麽,又驚又怕,使用發出召出藏在宮裏的藏寶盒,哪知打開一看,裏麵空空如也!

“怎麽會……”仙帝震驚之餘,腦海裏卻不由浮現出一個憔悴擔憂帶了分慘笑的臉,他顫著手,抱著藏寶盒聲嘶力竭道:“盛陽!”

枉他算計了這麽久,居然被一個小輩給擺了一道。

遆重合見此,在心底冷笑,可笑他從前多麽天真,居然以為仙帝是真心待自己好,沒想到,原來這份好下,有太多的陰暗,他受不起這些。

他轉頭望了那群直喚哎喲的仙神,他們說到底,也都是自私的。

但是遆重合清楚,仙帝才是這仙界最自私的。他不光成魔,還得到了太子的一部分記憶——太子的魂魄本就有些微損壞,而記憶並不完全,但也讓遆重合知道了許多密辛,例如:原本仙界和神界是並在一起的,由仙帝和神帝共同管轄。可就像凡間的官職一樣,階級使然,神位終究比仙位高上一層,仙帝起初還和神帝談笑自如,可日子久了,難免有種屈人一等的感覺。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想要獨自統治這領域,加上仙後一直慫恿,仙帝暗中算計了神帝,一係列事故導致神帝和神後殞滅,而後仙帝又使了手段致使神位無人繼承,最後在眾神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齊齊擁護仙帝登上寶座,從此仙帝同時統治仙界和神界。

仙帝獨掌大權後,仙官的麵子也比一日更甚一日的壯大起來,反倒是神官,漸漸大不如前了。

也是因此,仙官們下凡,要麽說“天上”,要麽說“仙界”。

神官也沒有以往那麽香了。

緊接著,就產生了這麽一個局麵:大部分人都修了仙官後便享受天上大好風光,而繼續努力修為神官是卻極少——因為他們都知道,仙帝最偏袒的,還是仙官。

遆重合站直了身子,提著劍,一步步走向仙帝。

然而,他剛一下刑台,就有一個身影跑了出來,擋在他麵前。來人是相宜仙子,她早慌了神,看也沒看周圍人的異樣眼光,也沒顧及仙後使勁遞來的眼神,撕心裂肺地哭喊:“仙君!仙君!你快住手,不要犯錯!”

金龍張口結舌:“這仙子是被嚇傻了吧?”

從聽說遆重合成魔的那一刻,相宜仙子就已經接近瘋狂,說是嚇傻也不為過,此時的她,哭得像淚人:“仙君,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鬼迷心竅聽信他們的話,不該讓你獨自承受這一切,仙帝擺出獻祭陣的那一刻,我就應該衝進來保護你。仙君,我錯了,我不要太子,我心中想的念的隻有你!仙君,我求求你,不要與仙界為敵好不好?成仙成魔,有時 隻是一念之間,你還可以變回仙的是不是?是不是?”她哽著淚,努力對他擠出一個笑容。

可是遆重合並不領情,他淡漠道:“讓開。”

“不,仙君,我不能讓開,不能讓你傷害仙帝,不能讓你再錯下去了。你聽我的,不要這樣好嗎?我可以和你一切承擔這些,我們一起麵對,嗷?”

遆重合咬牙道:“沒有做過的事我不會承認,沒有做錯的事我不會低頭認錯!”他握劍,劍柄一敲,勁風起,廣袖翻飛間。

相宜仙子被劍柄撞飛了,頹廢地倒在地上,神情裏還帶了分難以相信的錯愕和迷惘,悲痛。

“相宜!”仙後恨鐵不成鋼地叫了一聲,提起裙擺,指著那個方向呼喝仙娥說:“還愣著幹什麽,快去扶她起來!”

遆重合繼續往前走,仙帝額上沁出一層冷汗,看了看還在發呆的眾人,怒喝道:“還愣著做什麽,快護駕!”

仙神們反應過來,拿起法器,但又遲疑,他們到底要不要幫仙帝呢?這回遆重合是運氣好,保住了性命,也沒被太子奪舍,可若是換成其他同僚犯了錯,那……誰知道他們以後會不會成為今天的遆重合?

仙帝見這些人猶豫不決的樣子,氣憤之餘,說不出話來,又指使天衛道:“快!”

比起仙官神官,天衛更加忠誠,仙帝一發話,紛紛上去團團圍住了遆重合。

遆重合左右一看,衣擺下飛出十條金鎖,正是之前束縛他的,可此刻被他所用,一施法,就纏住並勒斷了幾個就近幾個天衛的脖頸,慘叫不絕,血流如注。

其他天衛們戰戰兢兢。

遆重合並指一抹劍身,所劃過的地方,都燃起藍色的火焰,焚空聲如撕帛碎玉。他道:“金龍,你躲一躲。”

“好嘞!”金龍隻管和遆重合一個陣營,至於是否造反無所謂,找了一個自以為安全的地方躲了下來。

天衛們見這狀況,嚇得更是提心吊膽,可仙帝有令,他們必須遵從,隻得硬著頭皮,握緊了手中的法器。

刑台上,銀色盔甲包圍中,一道帶血的白色的身影衝天而起,提著一把長劍,劍尖尚流淌著藍色的火苗,一點焰火如墨洇在一朵雲上,頃刻間便將那朵雲焚燒幹淨。一抬劍,掀起一陣罡風,淩厲非凡,火焰勢如破竹,將天衛一網打盡。

藍色火焰衝破黑雲,竟是撞出了光明,一束霞光在沉沉霧靄中照射,落在他的身上,漸漸的,陰雲退去,露出了晚霞的模樣。而他映在漫天霞光中,血跡斑駁的白衣有些微破損,還有點灰塵,可神情異常平靜,身上浮繞著層層魔氣。

揮劍再次一掃,白光偏然飛過,在高處的仙帝的一片衣角被削了下來。

仙帝臉色煞白,而仙後也是驚得捂住了嘴巴,被左右仙娥攙扶著躲到別處。仙帝怒喝道:“遆重合,你是想造反嗎?”

遆重合冷聲道:“仙不容我,我便成魔。”

“你……你說的是什麽話!如此大逆不道!你忘了我曾經教過你什麽嗎?”

遆重合的神色依舊冷漠:“仙帝曾告訴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既然不把我當仙,我為何還要做你的仙臣?”

仙帝氣極反笑:“就憑你是舍利子,就憑你在仙界享受榮光三百年!你敢造反,就是恩將仇報;你敢殺我,就是大逆不道!仙界是有一些地方對不住你,可是你摸摸你的良心,不說你五十年過得如何,就問你這二百五十年過得如何!你享受了太子一樣的待遇,享受了仙界最大的尊崇,我還給你立大功的機會,你還有這麽多朋友。遆重合,你真覺得,我對不住你嗎?”

遆重合沒有回複,似乎在想如何回答仙帝。

他這個樣子,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仙帝在心裏想著,暗中給幾個仙官使眼色。

那幾個仙官都是仙帝的心腹,一見這,都嚇破了膽,但看遆重合還是有點老實的樣兒,念想自己要是偷襲成功,是不是大功勞一件……

那些仙官偷偷摸到了遆重合的後麵,舉著法器要對後者不利……

“仙君,當心!”金龍及時提醒。

遆重合眸色一閃,一抬劍,強悍的魔氣將那幾個仙官一把掀飛。

“你們都一起上吧!”遆重合凝起濃眉,眼神銳利,廣袖一翻飛,一把劍橫在胸前。

仙帝神色一冷,念了句什麽,身子一閃,眨眼間就到了遆重合的身前,他出其不意地打出一掌,掌心貼著一張格外繁複的符紙。

遆重合持劍相抗,卻不知仙帝手中的符紙是什麽來曆,竟然好些厲害,被魔氣繚繞的他隻覺有三山五嶽似的壓力撞來,腳步被那股力道慢慢向後滑去。

他咬緊牙,額頭的印記劃過一絲暗光,身上的魔氣似乎更強上幾分。

然而,仙帝眼底閃過一絲精光,突然送開手,那張符紙在藍色烈火與魔氣中衝向遆重合,不偏不倚黏在了他的胸口上。

遆重合發現這符紙像是長在了身上,怎麽也扯不掉,而他額頭的印記也在慢慢淡去,魔氣也漸漸變得薄弱。

仙帝裝模作樣地歎道:“重合,你本來是我最看好的仙官,我原本想等你拿到嗔劍後,將你大力提拔,誰成想,你居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更在今日,辜負仙界所有人的期望,成了魔。”

劍在遆重合手中顫動不已,然而遆重合施展不出法力,連動彈都是困難,他僵硬著身子,回道:“我不認錯,你不能以你的標準來評定我。況且我今日成魔,何嚐不是你們所逼?”

“唉,重合,你還要執迷不悟嗎?這張符籙,我早在三百年前就準備好了,集合了眾仙眾神的力量,是專門用來克製魔的,本來想找機會用在扶幽身上,沒想到,倒是先給你用了。”仙帝浮現出一絲不算是笑的笑容。

他拈起遆重合落在肩上的一根發絲,有些曖昧地說:“以前你這個人內斂,不露聲色,但也很是實誠,別人有問題,總會回答,哪怕成魔了,這顆心還是沒有變。”

遆重合微垂著眼,似乎回到了從前那樣安分的狀態,一頭略顯淩亂的黑發迎風飄舞。

額上的蓮花印記隻剩一丁點微弱的光,好像馬上要退去。

他忽然低聲笑:“那仙帝覺得現在呢?”

印記陡然亮如星輝,清澈的雙眸在刹那間變得赤紅凶狠,魔相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