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化塵無悔
這紛繁紅塵中，可有人不戀世事有人與你朝朝暮暮無聲相守？這別離生死中，可有人不懂神情為你濕了眼眶執念一生？
蘇念塵，蘇念塵。
為何會取得如此令人歎息的名呢？惦念紅塵，執念紅塵。莫不因為他這一生，就是為了情劫而生？
初遇上她時，他正臥病在床。這病已有好些天，他隻當這一世也到了盡頭，便隻是默然受著那病痛之苦，心中卻念著昏昏沉沉之間那見不到身影的人。
總算這天晚上被他捉住，卻是個白色的清秀身影。他知道她就趴在他床頭，關切地看著自己。
“你是誰？”
他知道她終於現身了，便先開了口。
她似有些慌亂，他隻擔心再見不到了，便又道：“我認得你。”
果然她頓了，他便又問出心中疑惑。
“我就是你香囊裏的菩提子。”她回道。
他一瞬怔然，卻又更覺親切。這才知道，原來她是那離恨天上修煉兩千年，誤入凡間與他相遇的相思豆。
她說，她來此是為成就他與那薛家小姐的一段姻緣。而他卻不知自何時開始，已難忘這守了自己多年，又在重病之時寸步不離地菩提子。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他化名洛塵，入朝堂又陷江湖，身邊的人來來去去，陪伴在身邊的唯獨這被他喚作小靈若的菩提子。
算來他這一生最歡喜的日子，約莫就輸從洛沅往臨水去的時候了吧。無需顧慮其他，每天帶著這長了兩千歲卻依舊懵懵懂懂不諳世事的小靈若遊山玩水。每天逗她玩兒，與她欣賞人世各種美好。
難怪世人都道逍遙似神仙，原來是這般的幸福。
隻是他們都知道，這番歡喜，終有結束的一天。他是凡人，她是菩提，一個重要離世，一個不可動情。
所以他怎麽舍得讓她獨自徘徊人間，化作遊魂四處流離呢？
來到乾坤教的這天起，他便極少再見到她，真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算是體會到了這相思之苦。卻不知那沒心沒肺的孩子是否也有如此感受。
她再來看他時，帶了些新奇東西，而他看過卻驚覺她怕已被人覬覦陷入危險。於是他關切提點，為看清那人的目的，更為保她的平安。
而然很快，他又遇上一位故人，一夜之間便改寫了一切。
乾坤教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卻同樣無人知道其真正身份。所以誰又會想到，那人其實是洛塵兒時的師父，也是他從未得知的叔父呢？
那天入關，他摘下金色麵具，洛塵便知有了變數。
“洛塵，你要成為乾坤教主。”他說，眉宇間沒有絲毫猶豫。
洛塵蹙了眉，隻喚了他一聲：“師父……”
“我不僅是你師父，還是你叔父。”他輕笑，“你父親的兄長，很驚訝吧，不必驚訝，我雖是蘇家的人，但知道我身份的也隻有你父親罷了……”他說著，又輕歎起來：“我活的這些年，卻是除了在蘇家教你的那段時間，便沒有多少快活時候。”
“師父，為何你會是乾坤教主？”
他不答反問：“你此番來是要幫朝廷查清乾坤教的目的吧？”他輕笑：“你不必查了，我的確有意與朝廷作對。塵兒，你可知，當年你父母之死就是朝中有人暗下誣蔑所致？那人便是朝中左相，說來我們原是故友，可他卻為了一己私利陷害於我，使我生不如死過了許久。好在我們還有最後一步棋，那便是南宮一族的人。我是被父親選中要成為乾坤教主的人，所以並不為他人所知，接觸的人也不多，但我依舊視他為友。沒想到他卻……不過可惜，那時候乾坤教尚未強大，我便隻能在繼承教主之位後先回來養傷。”他看向洛塵，眼眸中多了幾分陰冷，“我本不想對付朝廷，可他卻為除後患陷害蘇家，如今當上左相更是被皇帝如此信任重用，那麽要除去他，也隻能與朝廷為敵了。塵兒，現在你的身份特殊，隻要繼承了教主之位，在入朝中除去他便不是難事……咳咳……”他捂著胸口咳起來，又將一把劍遞給洛塵，“接著，用這劍，殺了我。”
洛塵一怔，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
“師父？”
他笑：“要繼承掌控南宮一族中人的能力，就必須親手殺了上一個被指定者，我活不長久了，不若你現在就殺了我吧。”
洛塵搖頭：“不會的，這能力丟失了這麽多年，怎會此刻……”
“你以為是丟失了？”他冷哼，“他們都是親手殺了自己的親人才得到這能力的，不過那千年間蘇家人找尋不到此處或無意為難才沒有施咒罷了，不過我們卻始終繼承著這份能力，隻等有朝一日能夠用上……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千年……”
“師父……”洛塵將劍扔下，“我不會殺你，也殺不了你。”
“你必須殺了我！”他盯著洛塵，“與你一道來的那女子，不是凡人吧？”
洛塵一怔，又聽他道：“若我沒看錯，應當是顆修煉至少千年的菩提子，是不是？”
“師父……”
他笑：“你自小就同我學武也學到些許玄術，你應當也知道，南宮禦天之所以會收她為徒是為了什麽……”
洛塵搖頭：“不可能的，他雖知道了靈若的身份，但並不能利用她來解除咒術。”
“當然能利用她來解除咒術，隻要那小菩提動了凡心，生了執念……”
“靈若她不會的……”
“不會？她跟了你這麽多年，你早為她生了執念，便當真以為她就不會麽……還是說，你是希望她為你動凡心，再也回不去，然後等你老死之後，她就獨自化為遊魂徘徊人間呢？”
“我……”
洛塵搖搖頭，原來靈若她真的動了凡心，生了執念了……他知道，自己一直期望靈若心中能有他，卻又擔心她會放不下。
“想來那小菩提還不知道此事吧，若是你出關後能令她放下或一氣之下斷了心思，興許她還能回去。可若她知道了，以這小菩提的心性，定會越發困惑，然後越陷越深……”
“師父！”洛塵第一次感到如此惶恐不安又茫然無措，他垂眸：“師父，塵兒真的不知道……”
“她現在與南宮禦天整天在一起，若是讓南宮禦天告訴她，她雖不一定會信，但不久後也必定會肯定心中的這份執念。你當知道，要讓南宮禦天說出此事於我並不難辦。此外，你當知道現在她在南宮禦天那兒有多危險。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要是讓那菩提子知道自己能救一人走出水深火熱，怕是犧牲了自己也會去做吧。”
“我要出關。”洛塵蹙眉。
“你且放心，現在南宮禦天還不會傷她，畢竟他還不能肯定這小菩提對你的心思。不過若你能殺了我，我便不讓南宮禦天說出此事，且告訴你另一個解除咒法的法子。如此一來，那小菩提不會有性命之危。而你也還有機會讓她斷了對你念想。”
洛塵搖頭：“師父……我不能殺你……”
他輕笑：“無礙，你現在下不了手很正常，我也可以給你時間。我這身子約莫還剩下兩年的時間，你就先在這兒閉關修煉，但在我回來之時，你必須有個答案。”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
而後便是一年半的時間，洛塵閉關練功，時常也會思慮那小菩提的事。然而他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會救她的。即便那代價是要殺了自己唯一的親人……
出關的這天，他第一個見到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靈若，可當看到那張滿懷期待與思念的麵容就在眼前時，他又想起師父的話來。
他要讓她斷了這念想，要讓她回到自己的地方。
所以他冷眼待她，也拒絕了她刻意的接近，甚至不惜用威脅的法子……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與傷心，也觸到了她那溫熱的淚水。他心上更是猶如淩遲，可他不能停下，否則往後的千年萬年，他要輪回轉世了，她該如何是好？
於是他解除了蘇家人與南宮一族千年的咒術。逼著自己將她送走，又獨自默然將那一直帶在身邊的一套勝雪衣裳藏於暗室之中。
那衣裳是她的，那暗室是他曾與猶如凡人一般的她呆過的。興許如此，便能當作他們都是凡人，他們曾在一起有過凡間男女的生活。
而後他便隱沒乾坤教，回到朝中迎娶薛相思。
隻是燭火搖曳，嫁衣如火的這一夜，他聽到了她黯然的哭泣，也聽到了自己心血滴落的聲音。
“小靈若，你回家後，便會將我忘了吧……”
他躺在她懷中，身上的疼痛都被遺忘，隻留了她的溫暖。
他看到她搖頭，看到她滿是淚水的麵容，他想伸手卻沒了力氣。
“你放心，待我死去，便也化作遊魂，我們做一對遊魂野鬼永遠在一起，如此可好？”
他見她狠狠點頭，心中頓時溢滿幸福，可他還未曾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也不知道這一別並不隻是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