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信陽宮裏秦王躺在榻上,緊閉著眼蹙眉,麵容冷峻沉靜。蕭縱湊上前瞧了瞧,發現那臉色比起不久前更難看了,嘴唇都隱隱發暗。
內侍有些哆嗦道:“皇上,太醫馬上便到。”
蕭縱默然半晌,看著榻上昏睡的人,心情很複雜。這個男人現在不能死,但最終應該死,可真要是死了,他好像又會覺得……惋惜。
正煩亂,太醫到了,把脈看診,把不醒人事的秦王折騰了一番。
“太醫,秦王如何?”
太醫凝著滿臉的皺紋,躬身回稟:“皇上,秦王殿下中毒,此毒十分厲害,並不常見,殿下恐有性命之虞。”
蕭縱擰著眉道:“朕不認為天下真有解不了的毒,他中了哪種?”
“回皇上,是‘封魂’。”
世間聽過‘封魂’大名的人不少,真正見識過它的卻沒幾個。此毒出自異邦,據說是以巫蠱之術混合數種毒物煉成,□□連同其解藥早已失傳。
蕭縱聽了這個噩耗,倒是很平靜。
此種傳說裏邪乎其邪的毒中聖品,他不但聽過,並且早在十年前就嚐過了,拜它所賜,他及時頓悟,遠離了諸多是是非非。
他記得那回他並沒有把解藥全吃了。
看了一眼秦王,暗道,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禦藥房有解藥吧,還不去取。”
小醫官遂領命而去,太醫垂首在一旁吞吞吐吐:“皇上,秦王中毒已深,怕是現在服下解藥也不能完全,臣……”
“朕不想聽廢話。”蕭縱斷然截了他話尾,一字一字道:“朕要他萬無一失。”
說話間,秦王醒了過來,似乎是聽到了談話,微睜著狹長的眼盯著蕭縱,眸光雖薄,然銳利清明。
‘封魂’的厲害之處不單單在它能致人死,更在於過程教人生不如死。它跟‘見血封喉’不同,‘見血封喉’瞬間取人命,好比砍頭,‘封魂’侵入五髒六腑,內腑爛透了才斃命,好比淩遲。
這種酷刑,秦王卻撐起了神智,哼都沒哼一聲。蕭縱記得自己被這毒折磨的時候可沒這樣英雄,不由生出一股敬意來。
他俯下身,見榻裏的人撐得委實艱辛,額頭汗水汩汩而下,很順手地拿方巾沾了涼水,給擦汗,擦得十分細致,邊擦邊道:“你放心,朕一定會救你的。”
秦王抓住他的手腕,喘了口氣,他離氣若遊絲隻差一步了,開口卻仍然蠻橫,“我知道,所以我來找你。我死了,你會很麻煩的。”眼一挑,扯嘴低笑。
蕭縱看著他不說話,心道,此人就是臨死也不是個不討喜的主。
秦王笑夠了,悶咳幾聲,似乎扯動了內腹,擰著眉閉眼喘氣,卻不放開蕭縱的手。蕭縱隻聽得低低一聲胡話:“陛下,你可真體貼。”當即把濕巾扔在了他臉上。
從信陽宮出來,天色將亮。回頭看剛過去的一天一夜,秦王威風八麵覲見直至眼下躺在**虛弱沉睡,跌宕折騰又漫長。
蕭縱揉著發澀的眼角回寢宮就寢,昨晚擺宴迎接某人,他已經宣旨今日不朝。
接下來幾日,秦王在宮中調養,病情反複不穩,太醫院日夜照料,折騰了三日才終於安靜下來。蕭縱一麵隱瞞瞞不了多久的真情,一麵暗中追查是誰向秦王下了毒手。秦王突然入住內宮一事,朝中各方對此倒是沒有太大反應,貌似平靜,隻東行館裏秦王的部眾幾番求見自家主子,被蕭縱接連回絕,小鬧了一場。
這日,蕭縱正召韓溯任不悔在禦書房議事,內侍來稟,秦王近臣孟和又來求見。蕭縱想了想,問,秦王現在如何?內侍道,秦王服了藥正睡著。蕭縱點了點頭,著他領孟和去信陽宮見見他主子。
孟和從信陽宮出來,不見蕭縱不肯罷休。
他對天子本不見待,秦王出了事,態度就更無禮了,遭了韓溯幾句斥責後才收斂了些,口氣卻依然不善:“皇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蕭縱捧著茶杯輕描淡寫,“秦王不幸中了毒,現在已經無恙,朕留他在宮裏好生靜養,養好了自然讓他出宮。”
孟和冷笑了一聲:“皇上莫不是拿這兩句話就打算打發西北二十萬大軍吧。”
毫不遮掩的威脅。
一旁韓溯正要嗬斥,卻被蕭縱抬手止住。孟和這便越發看不上這坨爛泥皇帝了,輕蔑地瞥了一眼,道:“臣主上在皇宮之中遭此毒手,皇上不能不給個交代,否則□□不會善罷甘休!”
蕭縱揉了揉額,道:“此事朕已著人追查,毒害秦王之人,朕自然不會放過。”
孟和隻當那是無能的敷衍,不甚客氣地追問:“敢問皇上進展如何?可知何人所為?對那不知死活的賊子又怎麽處置?”
蕭縱再扶額,心道,□□的果然個個咄咄逼人。“謀害藩王其罪當誅九族,真凶……朕不會由他逍遙的。”
“那就是尚未有眉目。”孟和手一拱,“追拿凶手之事,臣請交由□□親自查辦。皇上可放心,臣等不冤枉無辜,隻拿真凶,”咬了咬牙,“依法誅其九族。”
蕭縱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便依你罷。朕會派人協助,韓太傅與任侍郎原本負責此事,已經查出了些線索,一並交由你。朕也期望早日找出凶徒,為秦王報一箭之仇。”遂擬了旨交給孟和。
孟和退下後,禦書房裏剩下蕭縱韓溯任不悔三人。蕭縱端起杯啜了幾口茶水,心情似乎輕鬆了不少,韓溯任不悔垂手站在一旁,不說話。
許久,任不悔淡淡開口:“魚兒上鉤了,孟和自請捉凶,皇上可以稍微安下心來。不過,聞名不如見麵,這個韃靼的三王子真夠目中無人的。他對秦王倒真是盡心盡忠,隻是,把覆了自己故國的仇人奉作主人,這種事情尋常人還真做不來。”譏誚地笑了笑。
韓溯卻沒他這份心情,微蹙著眉道:“此人為秦王心腹,聽說頗有謀略手段,文武俱佳,對他不能掉以輕心。”
蕭縱在座上平靜的喝了口茶,擱了茶杯,道:“他的能耐本事就看這回他怎麽替他主子報仇解恨了,但願不會讓朕失望。”微一沉吟,又道:“此事體大,不容有失,你二人雖然不再主辦這事,卻不可現在就全然撒手,必要之時幫他一把。”
“遵旨。”
這日之後又過了七八天,秦王遭人下毒的消息再也瞞不住,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幸而此時秦王早就脫離了險境,隻是身子虛,仍在宮中養著。西北沒亂,大周朝仍然留有一口氣苟延殘喘地吊著。
雖無動亂,震驚卻是少不了的,尤其京畿更甚。朝臣們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在皇宴上下毒害權勢滔天的秦王。
不知道是哪個蠢材,大膽包天,不知死活,居心叵測!
眾人尚且在這道驚雷中沒緩過神,隻過了兩日,便有另一道霹靂落在頭頂上,震得人人靜若寒蟬,心神惶惶。
秦王的一千親衛突然於拂曉晨曦之際發難,頃刻間把相府圍得連隻老鼠都進出不能。相爺溫庭坐在轎子裏正要上朝,被倆凶神惡煞的莽漢拽出來,拖進府。巡視皇城的守衛匆忙趕到,相府已是一片鬼哭狼嚎。相爺跟他的四個兒子連同五六個孫子躺在一片血泊裏,剛做了刀下亡魂,一群侍衛很野蠻地把哭喊地撕心裂肺的女眷驅趕到一處。守衛武官上前,一個字還沒說,秦王親衛裏領頭的年輕男子一臉陰狠扔給他幾樣東西,武官一看,卻是奉旨拿凶。
孟和拿凶,拿的卻不單是溫庭一門,跟著一起遭了秧的還有相爺在軍中的幾個得力親信。孟和早幾日便查得謀害主子的正是宰相,□□素來奉行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沒立刻動手乃是為了籌謀一網打盡。
此時發難,已是策劃完全部署周密,雷霆行事直把不知死活的宰相一黨連根拔起。
權傾兩朝的相爺,跋扈了半輩子,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禍及子嗣黨羽,曝屍荒野,下場淒慘。朝野上下,對強悍狠辣的□□,一下子畏懼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蕭縱在禦花園裏聽完任不悔的稟告,問了幾句近日皇城裏的情形,便一言不發了,平淡的神色看不出一絲情緒。
任不悔微微抬眼,似乎想說什麽,幾次動唇卻沒開口。
“這幾日你辛苦了,下去歇著罷。”許久,蕭縱道。
任不悔頓了片刻,眸光閃了閃,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退下了。
蕭縱在禦花園裏站了大半個時辰,前往信陽宮。
信陽宮裏,秦王半躺在榻上,一手拿著卷書在看,另一手被太醫按著把脈。他見了蕭縱,挑了挑眉,把書卷扔在了一旁,“這裏藏書萬卷,治世韜略史記詩詞傳奇話本樣樣不缺,陛下在此十年,看來並不如臣想象中來的寂寞。”
蕭縱走近榻邊,迎著那□□挑入鬢的眼,淡淡道:“秦王的身子看來已調養的差不多了。”
太醫這時號完脈,躬身對蕭縱道:“皇上,秦王殿□□內餘毒除盡,已無礙,接著喝些滋補湯藥養養氣便可。”
秦王靠著軟枕,慵懶十足,生死邊緣掙一回,他似乎沒什麽改變,依然體魄強健,渾身蓄著力量。揚唇,琥珀色的眸中薄薄一道笑意:“這還真得多謝陛下。”
蕭縱揮退了太醫,看了他片刻:“秦王已經痊愈,今日便出宮罷。”剛轉過半個身,卻被一隻大手一把抓了手腕。
“這麽快就得魚忘筌?”秦王唇邊噙著笑,眸光微微一閃,直直看著蕭縱,眼中卻無半分笑意,“溫庭九族黨羽被臣□□誅殺,皇上沒話想對臣說麽?”
宮婢內侍皆識趣地悄悄退下,內殿裏一室沉靜。
秦王拉住蕭縱的手到麵前,看了半晌,唇一彎:“陛下,借刀殺人的感覺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要是覺得情節哪裏不自然,要說哦~
我總感覺寫這文自己有些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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