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司馬賢進京,蕭縱照例安排設宴相待,不過因著楚王公子突如其來的一茬小恙,皇宴便往後延了延。待到宴席重設,已經是司馬賢入京七八日後的事。
這七八日間,京師一切尚算安好。除了一幹朝臣們在金殿上表現的對楚王無比安心的模樣,讓蕭縱有些不痛快之外,剩下就隻有一件事情讓他覺得鬧心。
前日,他安排在東行館外的侍衛來報,秦王病了。
秦王在連著折騰自個兒親衛半個月後,終於把自己也折騰倒了。
據侍衛所言,秦王是在跟親衛練武,撂倒了一幹子狻騰營猛將之後,突然倒地不醒人事的。他立刻往東行館裏賜醫賜藥,禦醫診治後回來稟告,秦王在雨中淋了太久,並且練武透了體力,才會突然倒下。隻要祛了熱度,修養幾日便可痊愈,無大礙。
他聽到那樣的消息,真的很鬧心。
前段時日,他初聞那個男人在行館裏折騰人的時候,對西北戰狼的這番舉動就摸不透,這下戰狼把自己虐待成那樣,他就更加不明白這唱的是哪一出。
蕭縱端著酒盞,心不在焉朝底下看了看。此刻,龍吟宮裏燭火輝煌,眾人酒興正酣,大殿中央舞姬水袖飛揚,彩衣翩翩,動人絲竹,悅耳繞梁。
這場為迎楚王公子而設的宴席,正當是熱鬧的時候。
蕭縱下意識地朝側麵空著的長條坐席瞟了一眼,那席位本是為秦王而設,隻是,秦王因著那折騰出來的病情,並未到席。
蕭縱心下有些煩堵。
司馬賢進京已有數日,諸事相安,那男人似乎當真在信守著他的諾言。
“皇上,微臣敬您一杯。”階下一道低悅的聲音傳來。
蕭縱微微一怔,從秦王的鬧心事中緩回神,朝下首看去。
舞姬已識趣地暫退一旁,一人長身立於殿中央,白綢袍衣衫襯著頎長的身姿,氣韻自生,一張玉麵,眉眼帶笑,豔若桃李,正是楚王二公子司馬賢。
蕭縱看著這個素未謀麵的表弟,目光下意識的在人身上打量了一個來回。他對人樣貌向來不會太過留意,皮囊這種東西與生俱來,好看不好看,也就是一層皮而已,剝下那層皮,誰都是一樣。但眼下這個表弟,他卻不禁多看了一眼。
司馬賢生就一張絕色臉麵,細眉鳳目,薄唇高鼻,下巴尖尖,這樣女子比之不如的樣貌,生在一個男子身上,襯著高挑的身量,卻似乎渾然天成,絲毫不覺半分女氣,眉宇之間一抹淡淡的陰沉之氣,更添得那張好皮相上有幾分威嚴厲色。
司馬賢立於階下,端著青銅酒盞,道:“皇上,微臣這一杯,乃是替父兄所敬,微臣之父與兄長多番提及欲進京麵見陛下,叩謝陛下聖恩對司馬一族眷顧。怎奈微臣父親抱病,兄長又繁於轄地事務,未能親臨,父兄皆囑咐微臣向陛下謝罪。”
廣袖遮唇,一杯烈酒一飲而盡,朝著蕭縱淺淺揚了揚薄唇,細長的鳳眼微微一挑,竟挑出一抹別樣風致來。
蕭縱看著這個表弟,淡淡笑道,“楚王有心了。”
其實司馬賢真要說來,算不得天子表親。
楚王府有兩位公子,長公子,楚王世子司馬晉乃是蕭縱的姨母楚王妃嫡出。楚王妃在生產之時多費周折,生司馬晉時難產,足足折騰了兩日。是以孩子生下來子弱母傷,司馬晉未滿周歲,楚王妃就故去。楚王後來續弦,納了一房偏室,那偏房風月出身,世間尤物,也生了個兒子,便是這位楚王二公子。
司馬賢敬過酒,卻並不入席,轉身自一旁侍酒的宮婢手中拎了酒壺將空杯斟滿,又折回禦階之下,“皇上,微臣再敬您一杯。”
他舉止隨性,絲毫不拘禮數,但又讓人不覺輕慢。
“這杯,微臣是為自己請罪。”司馬賢道,“微臣本當一入皇城便叩見聖駕,以示為臣之道,君臣綱常,可因著些許小病,延誤了麵聖之期,更教陛下為臣身子費心,臣實在惶恐。”朝蕭縱投了意味深長一瞥,噙著笑將就喝幹了。
蕭縱抬袖,飲下杯中清酒,再朝階下看,楚王公子朝他躬了躬身,笑著坐回了席位。
幾日前,京兆尹盤查竹湘院內一眾仆從侍從,從司馬賢的一幹親隨裏揪出了兩人帶往刑部受審。此事暗中進行,外人無從得知,可這位正主,卻是瞞不了的,蕭縱也沒打算瞞他。那兩個細作是何來路,王陵使盡了酷刑眼下還沒撬開那兩張嘴,蕭縱對此也已經不抱指望,不過,這嘴越嚴,便是越有蹊蹺。
司馬賢的處境他自己應該是明了了,適才那一襲話,最後一句意之所指便在於此。
蕭縱看著席位上與眾臣談笑風生,觥籌交錯的楚王二公子,那張絕色麵容上始終浮著薄薄的笑意。
從那兩細作被揪出來,司馬賢一直便如眼下這般鎮定自若,不見驚慌,沉壓得住氣,於生死境地裏坦然處之。
蕭縱漫不經心啜了口酒,其實他不需要驚訝,楚王的兒子又豈會是泛泛之輩。
筵席一直持續到午夜,司馬賢大約是場麵上縱橫慣了,海量,與眾官喝過一巡又一巡,幾經痛飲,到了散席之時,雖然沒有醉倒,但腳步已經踉蹌。韓溯著人攙扶著他離席,司馬賢靠著侍者的肩,眯著一雙細長的鳳眼,半醉半醒,輕笑著向蕭縱告退。
宴席散後,蕭縱從龍吟宮出來,外麵正下著夜雨,淅淅瀝瀝,晚風陣陣,帶著秋夜的寒意撲麵,將蕭縱早就脹痛的腦袋吹得舒服了些。
今晚這席宴,蕭縱的幾個皇侄都在。上回設宴待秦王,因著蕭橫半道上冒出來非要參加,他拗不過,同意了,事後另外幾個娃知曉,朝他咕噥厚此薄彼不少時日。這回幾個娃聽到又有宴席,個個央著他要出席,蕭縱想早些讓他們習慣這等場合,沒什麽不好,便一個沒落都帶上了。
蕭縱自王容手裏抱過困得直打瞌睡的小侄兒蕭鑒,這娃畢竟年紀太小,熬不住夜,他掀著朦朧的睡眼見麵前是他叔的臉,眼立馬一閉,腦袋往蕭縱肩上咚地一磕,呼呼大睡。
蕭縱輕輕拍了拍侄兒的後背,朝仍然沒有睡意的另幾個皇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領著一群娃往昭陽宮去,
到了昭陽宮,蕭縱先將小侄兒抱回房,出來時,就見另外三個皇侄精神矍鑠,還在廳內逗留著。
蕭縱沒來得及開口說,怎麽還不去睡?就見康王世子蕭浚朝他擠眉弄眼。
蕭縱皺了皺眉,“你們幾個作甚?”
蕭浚擠了半天眉,笑眯眯道:“叔,你什麽時候立妃,給我們找個皇嬸啊?”
蕭縱眉頭一皺,他最近日子夠不好過的,一群小屁孩竟還來添亂,下意識便將目光朝一旁不吱聲的蕭橫看,他覺得這種問題應該是蕭縱攛掇人問的。
蕭橫淡淡地把臉轉開,“跟我沒關係。”
蕭浚接著道,“那個楚王公子長得挺好看的。”
蕭縱看著皇侄,眉頭皺得又深了幾分,他忽然覺得他應該找個人於男女之事上提點一下各位小娃,可能他們年紀還小,但總比這樣男女不分來得好,正琢磨,便聽蕭浚又道,“方才我們在席上你跟楚王公子眉目傳情……”
蕭縱揉了揉額頭,想,他真的應該找個人來教教這幫孩子了。
這時,另一邊恭王世子蕭禮已經按捺不住,“蕭浚,你能不能爽快些,別一句一句往外蹦啊。”轉過來對蕭縱道,“叔,其實我們想說,楚王公子身上有股與眾不同的氣息。”
“什麽氣息?”蕭縱扶了扶額,懶得多說什麽。
“妖氣。”蕭禮道,他大約覺得蕭橫板著臉的樣子在他叔麵前很吃得開,便學著蕭橫的老成樣,道“俗稱狐狸精氣。叔,你千萬不能被迷惑,書上說狐狸精專門吸人精氣。”蕭禮一臉凝重,老氣橫秋道。
蕭縱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回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