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色龍般的男人
當即,奴兒將桌子上的茶具拿走,又有侍女擺好了棋盤。奴兒側了側身子,挪到桌角,拓跋野從榻上起來,端然坐到了慕容九的對麵。
“不知慕容公子喜執黑子還是白子?”拓跋野頗為紳士的問。
慕容九微微一笑,也不客氣,自己伸手將那裝黑子的罐子拿到了自己麵前,道,“我執黑子。”
“好!請!”拓跋野撚起一枚白子,看著她,眸色深沉如海,看得人心頭一跳。
慕容九收回眼神,心底暗揣,這個男人絕不是簡單人物。
一時間,她忽然起了好勝之心,撚起一枚黑子嫣然一笑:“請!”
拓跋野微微勾唇,也不客氣,竟先下一手。
慕容九隨後跟上,兩人下得極快,一人棋子剛離手,另一人就落下,以快打快。
一旁的奴兒和另兩名侍女看的是眼花繚亂,根本來不及思考,一雙眼睛隻不停的隨著兩人的落子而轉動。
尤其是奴兒,此刻不得不對慕容九刮目相看了。
拓跋王爺雖然出身西域,卻因為來自母親的原因,從小就對中原文化有著非常濃厚的興趣,對於琴棋歌賦,雖然不是絕妙精通,但在天池國還是無人能出其右的。
所以,對於一個在破廟之中遇到的尋常公子,竟也能以此高超棋藝與拓跋王爺對決,她不由得不從心底裏佩服起來。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過後,黑子落子如飛,而白子卻越下越慢。
一抹動人的笑意悄然爬上了慕容九的唇邊,從小,爹爹為了約束於她,為了培養她淑女的性格,想讓她向娘親那樣成為多才多藝的淑女,不惜花重金聘請了好多才藝雙絕的人士與她為師。
她那時,也學的很認真,非常的認真,隻是,目的卻很單純,不是想以藝來魅惑軒轅燁,倒是因為爹爹布置了任務,每日學不好師傅布置的任務,她就不準出門,所以,在這些事情上,她可謂用盡了自己的聰明才智,隻為早點過關,早點出府,然後去找軒轅燁。
所以,從另一方麵來說,她身上的這點技藝,之所以能如此純熟到爐火純青,還真有軒轅燁的功勞呢,盡管他從來不知曉。
唇邊的笑意漸漸深了,慕容九正是棋逢對手,那隱藏心底的棋癮頓時被勾了起來,下到興處,竟然雙手執子,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拓跋野不由抬頭看她,眸中滿是詫異。中原女子雖然自小就學習琴棋書畫,可是,若在琴、書、畫方麵能出類拔萃也就罷了,一般棋藝方麵很難超絕,畢竟下棋是需要極深的城府和丘壑的,而且,一般女子都不會下快棋,可她,不但快了,而且棋風淩厲果斷,讓人絲毫沒有還擊之力。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拓跋野手執一枚白子,望著橫豎交錯的棋盤怔怔出神,棋盤上的黑子,呈現雙翼飛龍之勢,把白子團團圍住,已經將其逼近死角。
拓跋野凝眉想了半晌,一時無法下子,知道已難挽敗局,便笑著將棋子放下,由衷讚道,“慕容公子果然棋藝高超,本……在下輸了,心服口服。”
“哪裏哪裏!是拓跋公子承讓了!”慕容九抬眉一笑,淡淡頷首。
而一旁的奴兒還在仔細的觀看著棋局,數了數,拓跋野正好輸了慕容九半個子。
“嗬,這個是你的了。”拓跋野一笑,將手邊的紫水晶竄珠往前推了推。
慕容九看了一眼,色澤純淨無暇,在燭火的映射下散發著晶瑩剔透的光芒,看起來是個不錯的貨色。
她本不想要,但是,這畢竟是下棋贏來的,而且,這種時候不收的話隻怕別人會覺得你輕視於他呢。
再者,看這人的氣度,身家應該不菲,所以,這一竄小小的水晶手鏈對他來說隻怕也就是個小玩意兒罷了。
所以,慕容九客氣了一下,便收了,“多謝。”
“等等。”孰料,手還未碰到手鏈,手腕突然被奴兒給摁住了,隻見她臉色非常陰沉的瞪著自己,“這東西不屬於你,你不能拿?”
“嗯?”慕容九微微愣住,不就一條普通的水晶手鏈麽?
“奴兒。”拓跋野眼神一冷,低低的聲音裏有著莫名的威嚴,奴兒一顫,收回手,垂著眉,囁喏道,“爺,那可是……可是老夫人留……”
“住口。”拓跋野冷眼掃了她一眼,隨後,又微笑著望向慕容九,“慕容公子別在意,奴兒隻看到這麽漂亮的手鏈,估計心裏也喜歡的緊,女人嘛……嗬,回頭,爺在給你們買就是了。”
“哦……”慕容九卻呐呐的收回手,有些尷尬的道,“既然奴兒姑娘喜歡,那在下就借花獻佛,將這鏈子送給奴兒姑娘了,反正,這鏈子也是女子戴的,在下拿著……也實在不合適,倒不如……送給姑娘。”
“你?”奴兒一驚,抬首怔怔的望著慕容九,見她一臉誠意,心底倒是有幾分歡喜,然而,再望著拓跋野已然陰冷的臉色,頓時蔫了下去。
“慕容公子說哪裏的話,奴兒一賤婢而已,怎敢收如此貴重之禮?”
“不就一手鏈麽?”慕容九好奇的脫口而出,又不是什麽金的銀的,除了好看之外,隻怕也值不了什麽錢的吧。
“這……”奴兒欲言又止,隻怕怕的看了看拓跋野,一語不再敢發。
慕容九也不由得看向拓跋野,他渾身籠罩著一層陰霾,散發出來的戾氣讓人無法忽視。
“慕容公子是嫌棄在下的賭注太不起眼麽?”他半垂眼簾,薄露笑意,深紫眸色逐漸暗沉,嘴角上揚,隱約間掛著一絲陰冷。
慕容九心下大駭,這人是屬變色龍的麽?之前還豪爽的要命,怎麽此刻竟陰冷的可怕?尤其是他渾身散發出的那種壓迫感,讓人覺得好像要窒息一般。
與此同時,奴兒朝其他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皆自覺的悄然退下,甚至於慕容九的兩個隨從也被帶到了外麵。
屋內,頓時隻剩下兩人,相互對視著,卻明顯的覺出兩人的氣勢是那麽的不對等。一個霸道冷肆如狂,一個無辜無措至極。
慕容九並沒有覺得自己說錯什麽,做錯什麽呀。
既然自己贏了,這手鏈他也說歸自己了,那麽,自己想要將它送給誰,還不能自己說的算麽?
可是,他既然如此不悅的問了。
慕容九隻得搖頭,“拓跋公子言重了,在下沒有那樣的想法,這水晶手鏈很漂亮,在下隻是覺得好物配佳人……”
“夠了。”拓跋野一甩手,猛然製止了她的話。
慕容九嚇了一跳,這人什麽脾氣,她招他惹他了?敢情剛才的彬彬有禮都是假的?這樣暴戾的他的才是真的。
“抱歉,如果……”
“既然……既然慕容公子看不上這等俗物,那麽……我就收回。”拓跋野臉色鐵青,毫不客氣的將水晶手鏈收進了懷裏。
慕容九撇撇嘴,不以為意,她並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本來是他自己要賭的,賭注也是他自己要下的,說東西不夠分量是俗物的也是他,反正,她從頭至尾都沒說不好哦。
然而,突地,他身子一閃,在她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的時候,隻覺得手腕突然一疼。“你……你發什麽瘋!神經病啊!”慕容九臉一沉,語氣有一絲憤怒。
她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他也不至於將脾氣發泄到她身上吧。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惹他好不好?
這個時候,他扯著她的手做什麽?
他卻沒有理會她的叫罵,隻將她的手拉起來,死命的往上麵套了一個東西,低低的念道,“既然慕容公子嫌棄那個不好,那麽,就請收下這個。”
“我隻有這個罷了,若你是嫌棄,扔了便是。”他垂著頭,神情專注,至始至終都沒有抬眸瞧她一眼。
說完這些話,他便放開她,又看了一番她手腕上的東西,長歎了一聲,便轉身朝軟榻走去,背對著她幽幽的躺了下去。
慕容九一陣愕然,抬手看向手腕,眼角頓時一濕,覺得有什麽東西卡在了喉嚨。
潔白的手腕處,是一隻藏青色的木雕鐲子。
鐲子上用刀細致的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浴火鳳凰,雖然拙樸簡單,但線條流暢,仔細看去,便能發現雕刻者十分用心,就連鳳凰的每一根羽毛都做到了精益求精。
“這個是你做的?”慕容九抬眸望他,小聲的問道,手輕柔的撫摸著光滑的鐲子,心裏無端生起許多溫暖。
她記得,娘親曾經就有一枚一模一樣的欲火鳳凰,隻是那枚鳳凰是雕刻在銅鏡之上的。
她見過,可是,後來不見了,問爹爹,爹爹也不知,或許,是娘親逝世的時候帶走了它吧。
“不喜歡就直接扔掉。”他冷聲回了一句,依舊給了她一個後腦勺。
慕容九輕輕的笑了,“不,很喜歡,多謝拓跋公子。”
她說她喜歡?背對著她的拓跋野心口猛然一窒。
“那就答應我,永遠不要摘下來。”猛然,他坐起了身,神色異常的認真。
娘說,能戴上他的紫水晶手鏈的女人會是與他相伴一生的女人,而,能戴上他親手雕刻的這隻火鳳手鐲的女人卻是與他糾纏一生的女人。
得鳳者得天下。
娘說了,得之,你便能權傾天下、幸福一生,若得不到,若不得,你便會成魔成狂。
野兒,放棄吧!
這是娘親最後的遺言。
不,他不會放棄。
前些日子,無空大師突然推算到,這隻鳳隔了三百年後已然再次出現,並且就在中原,所以,他才暗地裏親自來尋。
隻是,試了幾次全都無功而返,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卻不料,路遇大雨,在這破廟之中,竟然遇到了她。
當她那傾世風華的清雅之態陷入眼簾之時,他便認定了是她。
那隻隻認主人的火鳳手鐲,竟然真的如料想中的一樣戴在了她手上。
慕容九看著他異常認真的神色,隻得點頭,“好。”
她向來不喜什麽首飾之類,不過,這鐲子特別的很,她的確很喜歡。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複,拓跋野冷峻的麵上方露出一絲暖暖的笑意,就連那臉上的疤痕也淺淡了許多。
隻是,慕容九心內疑惑,如此完美的一張臉,竟會落得這樣的一條疤痕?那疤痕從眼瞼以下一直蜿蜒到了耳垂,隻差一點就傷到眼睛了,是誰?誰這樣狠心竟然來了這麽一刀?拓跋野見她神情疑惑,玩味的笑了笑,“慕容公子似乎對在下也很感興趣?”
“哦。”慕容九一愣,忙幹笑道,“抱歉,在下隻是覺得……哦,其實也沒什麽。”
“你一定是覺得在下臉上的疤難看吧?嚇著你了沒有?”拓跋野似乎很不在意的笑道,隻是,紫色眸底一閃而逝的痛楚出賣了他的心思。
“不,沒有。”慕容九當即搖頭,“隻是,覺得可惜了,但,你別多心,並不影響的。”
“沒有嚇著就好。”拓跋野勾了勾唇,一麵又道,“慕容公子明日不是要趕路嗎?那就早點歇著吧。”
“嗯。”能走了嗎?慕容九終於鬆了一口氣,自己爬起身來,禮貌的對他點點頭,“晚安。”
然而,四下一掃,卻發現,耶,奴兒她們呢?怎麽都不見了?
乖乖,她還真不是一般的粗心大意呢,連那麽幾個大活人在眼前憑空消失了也沒注意。
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拓跋野道,“她們早去歇息了,不必擔心。”
“歇息?可是這裏除了這間破廟還有別的去處嗎?”慕容九詫異。
“這個你無須擔心,明日一早,你的隨從自會來接你。”拓跋野說,一麵又躺下,自顧自舒適的歪在了榻上。
慕容九眨了眨眼,也罷,這個人看起來也不像強盜,怕他做什麽?
再說,他若有心真的要對付她,隻怕早就得手了,何必玩這些彎彎繞呢?
於是,慕容九也沒多想,便找了一處幹淨的角落,蜷縮了身子,閉上了眼睛,安心的睡覺。
第二天一早,明媚的陽光透過淺色帷幔絲絲縷縷的照了進來,慕容九迷糊的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霍然躺在了拓跋野之前睡過的榻上。而他,早已不見人影。果然如他所說,兩名隨從已然在門外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