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啊露西,你那些雇兵都保了個啥?我哥哥頭丟了啊!”

電視新聞裏的莊騰隻有名字和麵貌還和過去一脈相承,他的身體姿態明顯是另外的人,必然是腦袋裝在了執行傀儡上。公司在他身上使用了不少美容類植入體遮掩了身首不一致的瑕疵,也小心翼翼不讓任何采訪者靠得太近,避免看出問題。這世上很少有人會去學習通過姿態識別身份的技能,以上操作足夠公司保住秘密。

“把他亮出來,說明公司手上真沒有其他籌碼了。”莊續騰當然想去救哥哥,但他明白救人的前提是自己要活著。如果他死了,那麽哥哥以及之前有幾幀鏡頭的莫甘娜就永遠救不出來,甚至他們都死了也沒人再能給他們報仇。莊續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所有精神先都集中到一個念頭上:“想把哥哥救出來,就得削弱公司的力量。我必須繼續行動,不斷地破壞,不斷地……”

想著想著,他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既然哭,就使勁哭,把不安、痛苦、悔恨和悲傷全都發泄出來。莊續騰哭紅了眼睛,臉部的偽裝都被淚水衝刷幹淨,他整個人也暫時哭得沒了力氣。不過這點狼狽和虛弱都是暫時的,內心獲得的發泄和舒緩是長期的。莊續騰擦幹淚,收拾裝備和妝容,取出並披上隱身鬥篷,離開藏身處,向下一個地點走去。

首都憲法城裏到處都是監控設備,但莊續騰想試試能不能溜進去。既然四大公司不知悔改、變本加厲,那他更不會“悔改”,而且還要變得越來越恐怖和極端。莊續騰認為四大公司在首都憲法城的總部都是不錯的目標,即便不殺人隻破壞設施,在總部直接行動所產生的威懾力和影響力也比襲擊郊外工廠好得多。

關鍵是能不能進城去。

作為一個擁有兩千萬人口的巨型城市,首都憲法城依靠海量的卡車運輸各種食品來維持生存。它的衛星城解決了原材料和初步粗加工的問題,標準化之後的各種中間材料被運輸進城,送到由龐大人口支撐的成品製造環節。莊續騰選擇了一輛運載人造糖漿的罐裝車,直接藏身到糖漿罐裏麵,完全用植入體來維持最低能耗的內循環,撐過運進城的這段路。

車輛還沒到檢查站,莊續騰就發現不對勁。感知觸手給他展示了前方檢查站的情況:每輛車都要停車檢查,使用的器具就是之前強化人那種背包式、吸塵器大小的玩意兒。那東西可以掃描熱源、影從能量,還有X光透視檢查。其產生的數據不僅會顯示給使用者,還會通過網絡傳走。感知觸手偷瞄了幾眼,發現想要通過檢查,現場檢查者和網絡端傳來的“安全”判斷必須同時具備才行,沒有任何例外。

集裝箱要檢驗密封條,任何可以打開的貨箱或者罐體都要進行內部掃描。如此巨大的工作量本應該讓物流運輸陷入癱瘓,但憑借著先進的設備和永遠在線的腦力網絡,它隻是造成了輕微的堵塞,整體的時間成本完全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前麵一輛罐裝車就被打開了,莊續騰立刻放棄了這次潛入計劃,從內部打開罐子的頂門,提前溜了出來。他用怨靈仆役仔細清除掉身上的人造糖漿,然後離開高速公路附近,換個方向以步行方式朝首都憲法城前進。

從早上走到夜晚,城市天際線就在不遠處,璀璨的燈光照亮了鋼筋混凝土森林,甚至也代替天上的星星月亮,照亮了莊續騰腳下的泥土。他混入一群無家可歸者,暫時藏在廢棄的舊立交橋下,用感知觸手搜索城市防衛的薄弱點。公司極大加強了偵查和防禦,流浪漢們都說最近進城相當麻煩,一幫荷槍實彈的執行傀儡會對他們挨個搜身,將他們使用的購物車也弄得亂七八糟。

“原本這裏人很多,滿滿的,不會讓你占個地方。可是現在人少了,很多人覺得麻煩,進城就不出來,東躲西藏唄。看這天氣,今天晚上會下大雨,你找個幹燥且高的地方躺著。別說我沒照顧你,這個消息可是千金不換的。你有……誒?人呢?”

流浪者朝四周看了看,沒有找到剛才和他說話的那個人,隻是在地上找到一張被石頭壓著的五歐元紙幣。

根據“帳篷客”的描述,公司對所有人都進行著持續地檢查,這句話一點問題都沒有。連乞討者都要被搜身和掃描,說明公司的那幫人有多麽怕自己。莊續騰以建築物廢墟、陰影和帳篷作掩護,慢慢接近城區方向。他不僅看到了守衛在各個路口的執行傀儡和市政人員,還看到各處都在施工建設新的鐵絲網、崗哨和攝像頭燈柱。

影從探測網的壓力也在城市邊緣陡然升高。雖然它不能直接發現莊續騰,但也充分限製了莊續騰能夠動用的影從能量和相關能力,處理起來也很麻煩。莊續騰在一個檢查點附近停留許久,用感知觸手充分偵查周圍,他感覺混進去不是沒有機會,但在城市裏麵遍布監控且影從能力受到壓製的情況下,他的發揮空間不大,或許沒法造成多好的破壞效果,反而要承受巨大風險,有點得不償失。

“要不走?想辦法乘坐火車到百手情報中心那裏搞破壞?”

他剛剛轉身向城外方向走,一場瓢潑大雨毫無征兆地從天而降,密集的雨點讓人看不清十米之外的東西,城市的霓虹燈光糊成一片。躲閃不及的人一瞬間就被澆透,他們的呼喊也被大雨砸擊地麵的轟響所掩蓋。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公路上就發生了車禍:有人迷蒙了視野,有人錯判了刹車距離,乒乒乓乓好幾輛車連續追尾撞在一起。

莊續騰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滂沱大雨會讓所有視覺監控設備失效,紅外線、X光和步態檢測也一樣,或許隻有影從能量檢測還在。莊續騰放出感知,他發現影從探測網也被大雨穿透的零零散散,已經失去了從四麵八方壓迫過來的感覺。

如果不抓住這個天時,自己一定會後悔。

此時再想進入城市就簡單多了。莊續騰用感知觸手“看”東西,視距要比執行傀儡和強化人好得多;他同時使用幽影包裹住自己,趴在地上貼地移動。在升騰的水汽和飛濺的水花中,他非常不顯眼。就算有人看到了,也會認為那是被水流衝著漂的一個黑色空袋子,或者類似的東西。

感謝大雨壓縮了監控的視野範圍,給莊續騰創造出了可潛入的空當。進入城區範圍後,他要在雨停之前趕去四大公司的總部附近,肯定需要交通工具。一輛摩托車路過,莊續騰使了個壞,用怨靈觸手對他施加橫向力,直接導致車手摔倒。他走上前,看起來像是要幫忙,實際上一記手刀就把那人打暈了。

將車手搬到不會被水碰到的屋簷下,摘走他的頭盔,摩托車就被莊續騰征用了。他戴上頭盔,騎車飛馳前行。雨水在風的影響下從各個方向砸向他,代表城市繁榮的燈光不斷被他甩到身後,前方隻有無窮無盡黑色的雨。

摩托車的引擎發出轟鳴,震動的機械仿佛活物一樣喘息著、奮勇著。這汽油機正是莊騰的發明,親哥的智慧成就的創造物正載著自己穿過雨幕。想到這一點,莊續騰產生了片刻的恍惚。

恍惚中,他感覺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回過頭,雨幕似乎形成了他哥哥的樣貌。他的情緒差點就繃不住了,好在之前已經痛哭發泄過一場,加上他此時正在執行給自己的任務,腦子中始終繃著一根弦,便立刻清醒過來。雨幕中哥哥的頭像不過是短暫的錯覺和幻覺,絕對不是真的。

“集中精神!”莊續騰告誡自己,然後將目光重新聚焦於正前方。

此時,在他頭頂上方五百米的廣告氣球的機艙裏,一個紅色的信號燈閃了一下,並報出“嘟嘟”兩聲警報。這個機艙地方不大,合計隻有半個籃球場,裏麵卻塞滿了三十多件各種各樣的儀器,還有四名情報刺探者在躺椅裏連接著網絡。除了這四個躺著的,剩下八個人或站或坐,有人盯著複雜的儀器屏幕,有些人則連接著十多根管子好持續維護自身狀態。

其中一人讀出了屏幕上的報告:“致幻者那邊有發現,莊騰的幻覺情緒被觸發了,持續時間兩秒。持續時間有點短,不一定是奈客。”

“兩秒?很有可能是他。”連接著管子的壯漢抬起頭來,他全身都被植入體和影從器替換,這些部件用鮮明的紅黑配色紋身突出表達。他隻剩下大腦以及顱骨的上半部,再加上可以透過厚玻璃看到的仍在跳動的心髒還是生物體。有腦有心,他顯然還想留住人類的本質。不過他還安裝了富餘的大腦和心髒,以便輔助他控製這麽多影從設備。聽到報告後,他用紅色的影從強化眼看向設備前的操作者並說道:“定位,追蹤,準備作戰。”

飛艇機艙後部的火箭點火,噴射動力帶著氣球穿越雨幕,在巨型建築物上方展開追蹤。那個全身改造的壯漢說道:“根據情報分析預測,奈客很有可能將公司總部設為下一個行動目標,這場大雨給他潛入城市提供了極大便利。他之前就在工業園區行動,地點、時間都有可能。而且隻用兩秒鍾就可以擺脫情緒影響,也隻有他那種強者才能做到。”

“他很強,隻是一個照麵就徹底殺死了四名具備飛行能力的強化人……給我安裝全戰鬥狀態套裝。”他說道:“一旦開始戰鬥,我盡量把他逼出城,或者砸到地鐵係統裏去,你們根據情況下達疏散指令。”

“巴登堡大人,呼叫安祖嗎?”

“呼叫他,但告訴他別亂插手,以免幹擾我的戰鬥。那家夥來到我身邊,我這邊的設備就一個勁兒報警,幹擾太多了。而且我動起手來,他也不好靠近——難道他無敵就意味著不會被打死嗎?”

“我會在通告裏說清這點的。”副手接著補充道:“這次的支援工作就全用咱們自己人,配合起來更熟練,可以嗎?”

“正該如此。這個稻草人奈客是他鼎鑫魔創弄出來的麻煩,正好交給咱們猩紅集團解決。安祖已經猖狂挺久了,能接這件事讓他消停一段時間也不錯。”巴登堡歪著頭,看向四個躺椅中的情報官。“被動偵查找到他的位置了嗎?”

“疑犯的交通工具是摩托車,行駛速度很快,在這種天氣中控製力極強,而且他前進的方向正是咱們總部的大廈,距離還有十二個街區。”

“就是他,我出動了。”巴登堡點一下頭,他身後的管子立刻斷開,十多隻機械手臂將更多的影從器順著空出來的接口安裝上來,然後再給他套上一件黑色的戰鬥外骨骼。如此一來,巴登堡的身高已經超過三米,他無法在機艙裏站起來,隻能借助投彈口向下墜落。

這本來就是一艘長駐留偵查轟炸一體飛艇。

不需要下去的人趕緊離開地上的黃線框區域,緊接著地板分左右向下展開,巴登堡直墜下去。在他身後,四名輔助人員也跟隨者跳下去,他們使用輕裝動力傘速降,將在外圍協助巴登堡構建陣地、提供遠距離火力支持。

就在飛艇開艙門的時候,巴登堡那強烈的影從能量反應就被莊續騰感受到了。他立刻將感知觸手移動過去,一瞬間就明白自己被發現了,天上的那個廣告氣球具備隱身加外形偽裝功能和探測阻隔功能,它甚至不使用無線網絡,所有數據信號都通過拖曳的纜繩傳輸,同樣也有屏蔽功能,之前他還以為這隻是係留繩索。

首都憲法城太大了,東西太多了,他急著趕路,就不可能把所有東西都摸一遍,這個廣告氣球就被他一掃而過。莊續騰現在看到了那一船來抓自己的人,還有那個從天空俯衝而下的大塊頭。

“這是用了什麽未知科技找到我的?還有巴登堡,在電視廣告裏看到你多少次了,如今可算見到真人了。”莊續騰看了眼巴登堡的姿勢,便知道他隻是知道自己的大概位置,而且還存在延遲。不管怎樣,三秒之後,他們兩個之間就不會再有建築物遮擋——感知觸手能拐彎,巴登堡的視覺可不行——到那個時候一定會是一場高速高爆發植入體的追逐戰。

於是莊續騰一腳蹬掉車子,率先啟動高速高爆發,轟的一聲將自己射入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