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清珩提了滿車的厚禮,往裴儉府上去。

母親當真是雷厲風行,昨日晚膳才說了厚謝,今日就準備了一車禮品,趕著他盡早出門。

溫清珩隻要一想到裴儉得了便宜還賣乖,心裏就不得勁。

他原本還想將那廝的賊子野心告發,可聽父母的口風,那是對裴儉讚賞有加,父親更是直言,誰要嫁給裴儉誰有福氣。

若是讓他們知道裴儉覬覦念兒……

豈不是便宜了那廝!

於是閉口不言,第二日邀了秦朗一同上門,兩人在裴府碰頭。

秦朗聽完事情經過,當著溫清珩的麵,大讚裴儉舍己為人,舍生取義,是仁人君子。

背著溫清珩時,又悄悄問裴儉,“那無賴是不是你雇的?”

在秦朗心中,裴儉這人是從來沒什麽底線的,尤其是事關妹妹,別說是受些皮外傷,斷胳膊斷腿,他大約也能自導自演出一場好戲。

“英雄救美父,你這思路清奇,手段高杆!”

裴儉正在廊前澆花,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一絲微笑,顯然心情不錯。聞言掀起半幅眼皮,從一線微光裏睥睨過去,如同看傻子一樣,一句也懶得廢話。

秦朗頓時惱羞成怒。

但又不敢惹他——

於是揚聲問道,“景和,你方才說妹妹今日是做什麽去了?”

溫清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才不要看到裴儉得意:

“去了潘樓。言禮來京這麽久,念兮帶他去吃美食了~”

秦朗餘光一直看著,溫清珩話音才落,裴儉已將手裏的噴壺放下。

總算是放下了。

天知道裴時章含笑澆花的畫麵有多驚悚,多違和。

半點看不出愛心不說,隻讓人覺得下一步他會將花連根拔起,再從花泥中挖出什麽驚天機密。

“時章,你怎麽不笑了?”

溫青珩踱步過來,看著廊下的花草,一本正經,“是天生就不愛笑嗎?”

秦朗心裏隱隱興奮起來。

他可是見過裴儉與顧辭打架的人,那場麵,整個包廂桌椅盞盤就沒一處好的。妹妹身邊的那個弟弟,挺拔有餘,清瘦太過,怎麽看都不是時章的對手。

裴儉到時候再發瘋,他絕對不會上前拉架了!

不管怎麽說,秦朗內心都是向著裴儉與顧辭的。現在顧辭走了,雖然秦朗也不看好妹妹與裴儉,但再怎麽說,也總比什麽外八路的弟弟強!

誰料裴儉隻是深吸一口氣,神情隱忍,雖臉色很差,手背上青筋跳動,但終究沒有下一步動作。

裴儉在顧辭身上已經犯過一次錯誤。

暴躁去的質問念兮,與周言禮是怎麽回事?這種事做一次已是愚蠢的極限。

他不會允許自己再犯第二次。

何況,他沒有任何立場,去質問,甚至約束她的自由。

他要做的,是謀心。

“念兮與周言禮,曾經很要好嗎?”

溫青珩這會兒也顧不上計較裴儉把自家妹妹叫得這般親熱,點點頭,糾正道,“念兮打小跟言禮一處長大,他們一、直都很要好。”

他將“一直”兩個字加重。

裴儉神情凝重,聞言重新拿起噴壺,卻半日都不見他動作,連背影都帶著一股蕭索。

溫青珩與秦朗麵麵相覷:

難不成把人刺激大發了?

秦朗輕咳了聲,“其實也很正常。妹妹的品貌性情,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那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們……”

“如果有一個人,默默地等待另一個人十幾年,”裴儉忽然出聲,打斷了秦朗的話,“你說,她會不會被打動?”

裴儉不清楚,念兮知道不知道有一個人和一段埋藏於心底,不能見光的愛戀。

但以她的聰慧,一定能看出少年周言禮,有多喜歡她。

秦朗安慰的話被硬生生打斷,半點也跟不上裴儉的思路,隻剩下一臉呆傻茫然:

“嗯?”

十幾年?

妹妹才多大?

妹妹身邊的弟弟才多大?

哪裏來的十幾年?

這是什麽驚悚的中年情感故事。

裴儉不理會身旁的兩臉呆滯,自顧自道,“她心腸雖軟,主意卻正。從前都沒有打動她,如今怕也不行。”

前世這時候,他與念兮並未成親。

周言禮倘若真有本事,仗著青梅竹馬的情分,也輪不到他們十年夫妻。

念兮如今是不愛他,但也從沒喜歡過周言禮。

他何必跑去惹人嫌。

就像周言禮真的甘心隻做一個被人照顧的弟弟嗎?

還不都是耐著性子,照著念兮喜歡的方式來。

從前念兮將他排在第一位,隻愛他,隻看他。

所以他能隨心所欲地揮霍她的熱情與耐心,如今,他不再重要,才明白這樣優待的珍貴。

他與周言禮,誰也不比誰有優勢。

沉不住氣的人,先被淘汰。

想到這裏,裴儉拿著噴壺繼續澆花。念兮喜歡侍弄花草,她說萬物有靈,不論是植被還是人,都該欣欣向榮地生活。

如果有一天,她肯走進他們從前的小家,看到這些繁茂的生機,也能博她一笑吧。

秦朗眼看著裴儉從心情愉悅地澆花,到心事重重地澆花,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裴儉冷淡的眼神中,語重心長道,“時章,你長大了。”

都從橫刀奪愛改走隱忍克製路線了!

果然情愛教人成長!

他很欣慰。

裴儉的目光從冷淡轉為無情,聲如冷玉擊翠,“我現在心情不好。”

秦朗默默收回手。

“……打擾了。”

……

念兮從潘樓出來,並未回家,而是轉去了“浮生半盞”。

陸淮正一臉愁容坐在那兒。

“怎麽了?”

陸淮瞥了念兮一眼,繼續耷拉著腦袋,聲音悶悶道,“父親病了,我心情不好。”

念兮回憶方才見到輔國公的情景,金冠錦衣,玉麵溫潤,倒也沒看出來他身體不適。

“那你在這兒做什麽?”

“他想學著做份飲子盡孝。”王慕宜解釋道,“我推薦了幾個,他又挑剔那些複雜不肯學,就等你來了。”

念兮鑽研飲子、漿水配方,翻閱不少古籍,知道很多用料人在病中是不宜用的,於是問道,“輔國公是生了什麽病?”

“傷寒,咳疾。”

念兮想了想,陸淮年歲太小,這緩解咳疾的方子,他一個五歲的孩童再如何聰慧也做不來,於是好心建議,“不如鋪子裏做好給你帶回去,如何也算是你的一份孝心。”

陸淮聞言小臉一垮,也不看念兮,低頭道,“父親病了,外麵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體貼他,關心他,奉獻愛心,我再不努力,就該有後母了。”

念兮和王慕宜對視一眼,正要說話,此時有侍女進來:

“那位郎君……他又來了。”

王慕宜往窗外望了一眼,果不其然,在對街的巷道,立著一個蕭肅清舉的身影。她衝念兮擠眼,“尋你的。”

昨日裴儉才為救父親受了傷,念兮想了想,往外走去。

陸淮此前並未見過裴儉。

見此人姿容俊朗,儀態不凡,隻消站在那裏,便有一種凜然清貴的氣勢,與先前那位“顧大伯”相比,絲毫不見遜色,另有一種沉靜穩重。

他心中好奇,於是跟王慕宜一起,一大一小都湊到窗邊看著。

“現在放心了吧?”

陸淮不懂,扭頭問,“什麽意思?”

王慕宜也不看他,眼睛仍舊直視前方,“那人是金科狀元,今年剛及冠,如今已官拜正三品右副都禦史,連陛下都曾多次誇讚。”

陸淮麵色有些僵,卻還嘴硬,“那又怎麽樣?”

“年輕有為,前途無量,且又生的俊朗。”

王慕宜可不慣著他,朝陸小七粲然一笑,“這會兒,不怕念兮覬覦你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