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來“浮生半盞”,請念兮教他做一款簡單的飲子。

“祖母過壽,平日裏我一飲一食都是長輩所賜,那些外物也體現不出我的孝心。”

念兮笑睨他道,“這回真心還是假意?”

陸淮小臉微紅。

上回他小人之心,提防念兮跟他父親……特意來說了些酸話,卻被王慕宜好一頓排揎,丟了大臉。

“這回是真的。”

考慮到陸淮年歲太小,念兮便教他了一款最簡單的飲子。

鋪子裏本就有烘幹的紫蘇、豆蔻、丁香等香料,隻需投入沸水中,密封片刻,浸泡出味道便是熟水。

“紫蘇熟水有行氣和胃的功效,最適宜太夫人這個年紀用了。等會兒我將烘好的香料給你封好,你回去按我說的法子就好。”

她聲音溫軟,不疾不徐,目光清澈柔和,帶給人無盡的寧靜和安慰。

陸淮忽然就有些懂了,為何有那麽多人都喜歡她。

不僅僅是因為長相。

他雖年幼,卻也見過不少絕豔的美人,念兮給人的感覺與她們都不同。

她從來不遷就,附和他,有很多時候,陸小七都得按照念兮的意願做事,但他就是心甘情願。

好像使她高興比什麽都重要。

與她相處,就是舒服又自在。

“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念兮見陸淮發愣,伸手在他眼前輕晃,輕笑道,“回神~”

“你年歲太小,複雜的飲子你也做不來,還不如做這款花草茶,我這裏麵給你裝的可是獨家秘方。”

她隻當陸淮人小心大,看不上簡單的熟水。

卻不知陸小七的思緒早飄到九霄雲外。

“後日我祖母過壽,你會來的吧?”

念兮點頭,“已經收到請帖了,屆時我與母親同去。”

“我父親咳疾已好得差不多了。我早說過他身子很好的。”

陸淮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念兮也不知他想說什麽,正巧手裏忙著其他事,便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陸淮見她對自己父親真一點也不在意,心中有些不爽。

小孩子總有好勝心。

他不覺得自己父親比起那些姓裴的,姓顧的差在哪裏。

於是再接再厲,又跟著道,“念兮你會古琴嗎?”

“……尚可。”

“我父親就彈得極好。當朝大儒讚我父親的琴聲,繞梁三日,餘音不絕~”

古籍典故總有誇張,念兮就不信有什麽美妙仙音能縈繞著房子的大梁,三天三夜都不停止。

不過為了照顧小男子漢脆弱的自尊心,她便點點頭,配合道:

“真的嗎?好厲害!”

陸淮感受到了她的敷衍。

他鼓了鼓嘴,有些生氣。

“喜歡我父親的姑娘可多了。上一回有個賈小姐,隻是在宮宴上見過我父親一麵,便哭著鬧著要嫁他,做妾都甘心。”

這話總算提起念兮兩分好奇,“那後來呢?如願了嗎?”

“自然沒有!”

陸淮挺了挺胸,十分自豪道,“為我父親癡狂的女子多了!若是這般輕易就能進我家的門,那輔國公府豈不人滿為患。”

念兮笑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

陸淮滿腔的鬥誌無處施展。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爭這口氣。

但念兮對父親這無所謂的態度,又叫陸淮心裏很不得勁。

陸淮還見過念兮與周言禮在一處的場景。

周言禮是二伯母的侄子,算是他的表哥。

別看他小,這位周表哥的心思,他一早看得明明白白!

“那……我父親那麽好,喜歡他的人那麽多,你就沒什麽想說的?”

念兮也不知陸淮今日這是怎麽了。

但看著陸小七滿懷期待的眼神,她認真想了一想,這才總結道:

“所以……要遠離你父親這個萬人迷,免得傷心?”

陸淮:……

魚哭了水知道,我哭了誰知道?

自閉了。

*

康太夫人過壽,陛下,皇後的賀禮,早幾日便已流水般賞了下來。

當日陸府門前,香車寶馬,往來不息。因來的皆是貴客,又多是女眷,陸氏怕衝撞了,一早起便將整條街封住。

來賀壽的馬車和轎子,首尾相連,將整條街占滿,遠遠看去,但見寶馬雕車,靡麗竟奢,難以描摹。

比起先前淑妃母親做壽,又是另一派恢弘氣象。

前世溫府與輔國公並未相交,念兮也從未參加過康太夫人的壽宴。

今年想是因陸淮的緣故,陸氏早早便往溫家送了請帖,邀請溫府女眷前去做客。

到了門前,李氏和念兮被媳婦給迎了進去,二門處,又有二房的周夫人帶著仆婦,親自出來迎接。

正廳裏,太夫人穿了身暗朱起壽字紋的簇新錦衣,額前抹了個繡金絲鑲嵌各色寶石的抹額,富貴錦繡,眉目和善。

等李氏母女拜了壽,她笑著說了兩句,又將目光投到念兮身上。

略略打量了一眼,笑道,“這便是小七日日念叨的念兮姐姐了。果真是玉人兒一樣的,我一見到就歡喜。”

“你教七小做的紫蘇熟水我喝著很好,”康太夫人拉過念兮的手,和容悅色,朝李氏道,“你教養了個好閨女。”

壽堂裏珍樓寶屋,花團錦簇,早到了許多貴婦小姐。但見衣香鬢影,珠光寶氣,無不光鮮亮麗,卻不見哪一個叫太夫人如此誇讚。

是以一時之間,念兮身上落滿了投來的目光。

李氏忙又自謙幾句。

正說著話,一個宮中太監忽然飛快入內,報說靖王到了。全壽堂裏的人立刻停了手頭的事,要隨著太夫人一起迎出去。

那太監又緊跟著說,“殿下說他此行隻為賀壽,不敢勞動太夫人親迎。”

輔國公高門顯貴,康太夫人地位尊崇,又是皇後娘娘生母,迎與不迎,都是禮數之內。

須臾,便有一紫金錦繡盤龍梨花袍的青年大步走進,朝著主位躬身行禮,“祝太夫人日月昌明,春秋不老!”

太夫人笑著扶他起身。

壽堂的人又紛紛與他行禮。

蕭恂笑容滿麵,掃了眼堂中之人,目光不由落到太夫人座前的念兮身上。

他微微一定,隨即道,“免禮。我隻為外祖母賀壽,不必拘禮。”

念兮因方才與太夫人敘話,離主座最近。此時感到兩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更不抬頭,隻垂首安靜站在一旁。

很快,那道目光移開。

趁著眾人敘話的功夫,她默默朝後退了幾步,站在並不顯眼的地方。

陸聞笙是陪著蕭恂一道過來請安的。

念兮的那些動作,盡數落在他眼裏。

向來平靜無波的眼底也慢慢浮出一絲笑意。

陸淮落後兩步,這會兒也跟到了祖母身前。

說了幾句逗趣的吉祥話,男子們便要去前廳。

陸淮人小,這滿壽堂的女眷,珠環翠繞,他半日都沒看到念兮。終於在靠近門柱那裏瞥見她,不由高興地扯嗓子喊:

“念兮,念兮!”

念兮正低頭與曹西棠說笑,並未留意其他。虧得前頭的古小姐提醒,她才知道有人喚他。

“溫小姐,”古小姐扭身,看向念兮,“溫小姐,有人喚你……”

念兮抬頭,卻與往外走的蕭恂目光對個正著。

“溫小姐?”

蕭恂想到什麽,忽然玩味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