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你還想成親嗎?”

“你呢?”

裴儉沉默幾息,才溫聲道,“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他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如冷玉擊罄,此時語速輕緩的念出這句詞,無端叫人多了幾分悵然感傷的滋味。

這世上的人啊,永遠都有數不盡的煩惱。

她癡等著他時,他看不到,等到她解脫放手,一別兩寬,他又重新拾起掉落的紅線,想要重結情緣。

世間男癡女怨,大多如是。

然縱使相思似海深,舊事已如天遠。

一經流年。

兩人正坐在廊下坐凳楣子上,冬日暖陽曬在人身上,有種懶散的閑適。周身有清淺的幽幽茉莉香,是念兮身上的溫柔氣息。

裴儉隱忍克製著自己,表麵裝作雲淡風輕,“你還沒有回答我。”

念兮側頭想了想,柔聲道,“會的。”

她的目光落在空中虛浮的一點,語意溫柔,“我不想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那時臨死,你也沒有回來,我便跟自己說,下一世,再也不要這樣孤單的過活了。”

“等我遇到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的話,會成親的。”

裴儉的心猛地一顫。

原本沉靜的表情幾乎在一瞬間裂開。

念兮並未在意他的異樣,依然溫聲道,“裴儉,我從不後悔對任何一個人好。哪怕被辜負,哪怕撞南牆,因為這是我當下的所愛所恨,因為我很好。”

裴儉幾乎麻木地聽著。

聽到她說不後悔,他明明該輕鬆才對,可是心裏卻被什麽更加沉重的東西壓得無法喘息。

他忽略了妻子,這是難以回避的事實。

那時的他太忙了。

忙著爭權奪利,忙著一招製敵,忙著受人敬仰,忙著誌得意滿,意氣風發。

他的心被填得太滿。

而那時的她,眉頭蕭索,身形纖薄消瘦如同一縷清風,他卻對她的枯萎熟視無睹。

如今的念兮已經重新綻放光彩,瀲灩流光,卻並非因他。

“你……在等顧辭嗎?”

顧辭這兩個字,他說得很輕。

這是他極力想要避開的人,不肯承認的事。

可是此時此刻,卻很想求一個答案。

念兮也沒想到裴儉會提到顧辭。

自顧辭離京,裴儉愈來愈多地出現在她麵前,他們偶爾也會聊起從前,聊到身邊的人,哪怕是秦朗……

唯獨顧辭,就像是禁忌,裴儉一次也沒有提過。

她莞爾一笑,扭頭看他,一雙杏眸明媚如繁星:

“我沒有等顧辭。”

裴儉一怔,嘴唇翕動,正要說話,就聽念兮繼續說道,“我已經等過一輩子了。這一世,我不想再等任何人。”

“從一個等待跳進另一個等待裏,裴儉,我不想再這樣過活了。”

“等待是一件太孤獨的事。”

“隻是我也很想他。”

她的聲音無比溫柔,重又看向庭院中的古樹。

“顧辭與你是完全不同的人。你是個堅定不移的人,對於既定目標,百折不撓,沒有人能動搖你的決心。”

“顧辭不是。他的心腸太軟,顧忌也更多,身上背負的責任很重。”

顧辭剛離京那會兒,念兮有時候聽到一個好玩的事,吃到一個美味的食物,或是一本有趣的書,總是下意識地便想與他分享。

就像顧辭在外交際,見到好玩的,好吃的,總要帶給她一樣。

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會在潛移默化中,侵蝕人的意誌。

然而每當她抬頭,發覺身邊並沒有那個人時,心情總會悵然。

“我沒有等他,也不會等任何人。隻是我心裏,如今還放不下他。”

念兮坦誠得很,她將自己的心事告訴裴儉。

她從來都是這樣。

顧辭離京出征,她難以挽留,因為那是顧辭的責任。

但是她的愛一直都在。

哪怕曾經受過傷害,可是對待感情,她比誰都認真。

一心一意,毫無保留。

或許隻有等到愛意耗盡的那一天,她才會灑脫放手,毫不回頭。

裴儉曾被她愛過,也被她拋下,他比誰都明白。

她的純粹。

裴儉眼眶突然一陣酸澀,喉頭發幹,幾乎難以自持。

他為自己辜負了這樣好的念兮而感到難過。

院子裏一時靜悄悄,兩人都沒有說話。

良久,裴儉才輕聲道,“我沒想到你願意跟我說這些。”

念兮的眼角也略略濕潤,“不想叫家人擔憂。與你說一說,倒也不壞。”

裴儉倒了杯茶水給她,忍著心痛,用開玩笑的口吻道,“從前你總愛分享生活,我真沒想到,有朝一日你會跟我分享感情,和別人的感情。”

念兮也沒料到自己會與跟他說這些,一時倒真有些難為情,“是你先問我的。”

裴儉忽然正色道,“心情一直都不好嗎?”

“也不是。”

念兮想了想,“比起前世來,我已經消化得很好。每天也都過得很充實。情愛並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裴儉輕笑一聲,“有我這個反麵典型,倒是對你幫助良多。”

念兮應和,“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裴儉笑得無奈,“看來我重生,當真是曆劫來的。”

時至今日,他依舊相信,念兮對顧辭的感情,不會比當初對他的多。其實他們並沒有相處多久,可提起顧辭,她依舊很難過。

那前世呢?

在她決定放下一段十幾年的感情時,又是怎樣難過的心情呢?

念兮將茶盞放下,轉頭問裴儉道,“你知道我前世的死因嗎?”

“大約是因為我。”

念兮朝他看過去,裴儉搖頭道,“陛下病重,那時靖王一黨基本已被鏟除幹淨,隻剩最後餘孽。這些日子我時常猜想,或許是因你我不曾有一兒半女,我又不曾納妾,所以那些人才會對你起了歹意。”

念兮再想不到她的死因會是如此荒唐的理由。

“他們當你愛我?”

裴儉臉上泛起難堪,苦笑一聲,“裴相夫妻,當初的確是京裏人人稱頌的。”

“對,人人都羨慕我命好來著。”

裴儉百口莫辯。

這種時候,最好的做法便是閉口不言。

說多錯多。

於是他殷勤的給念兮暖爐換了炭。

念兮自己氣了一會兒,暗罵那些害她的人有眼無珠,連裴儉的心上人究竟是誰都搞不清,難怪會奪嫡失敗!

“你懷疑誰?”

裴儉將手爐遞給她,沉聲道,“禁軍統領齊淳,陝東道大行台司勳郎中杜慎和輔國公府陸聞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