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乎是公開與陸皇後叫板了。

念兮仿佛能聽到滿殿的人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

她與輔國公見過幾回,上次蒙他慈悲,在漫天大雪下送她一程,但彼此間從來守禮,在此之前,他都是溫小姐地喚她,這是第一回,他叫她念兮。

當著滿殿的人,帶著歲月無驚的安穩。

素來溫和沉靜的一個人,乍然露出一點鋒芒,攪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四下沉寂。

陸聞笙在幫她解圍。

他說到我身邊來。

如天上月一般,從高處遞給她一點憑仗。

念兮卻不能邁出這一步。

因為這份憑仗裏,不僅僅有陸聞笙的好意,還會伴隨著流言和揣測,暗昧與接受。

她不喜歡。

就如同她厭惡靖王的高高在上,將女子當做可以隨意消遣踐踏的玩意兒一般。

這不是她心意的表達。

然而對於輔國公,她依舊感激。

隔著滿殿的人,她抬眼看過去。四目相接,陸聞笙深濃的眼睫下有一雙溫和的笑眼,在他的手邊,是滿臉焦急催促的陸淮。

父子倆都看著念兮。

念兮朝他福了一禮。

隨即邁步,她依舊打算依照先前的說辭,因此她的方向仍是往皇後娘娘處去的。

然而不等她多行一步,蕭恂已然暴怒出聲,眉眼沉沉,整張臉上滿是陰鬱。

“輔國公要做什麽?”

他就站在念兮身前,扭頭去看陸聞笙,唇邊掛著譏誚的笑,半眯著眼睛,晃出一抹狠戾的光,“你也要同本王為難嗎?”

陸聞笙早在念兮朝他福禮時,便猜出了她的打算。

她拒絕了他。

很叫人意外。然而意外之外,或許還有類似失望,難過的情緒在裏麵。

隻是這些情緒遠離他多年,他一時有些分辨不出。

靜水深流,褪去年少浮華,如今的陸聞笙,底色是莊重而沉靜的。

不像此刻用暴躁來掩飾慌張的蕭恒,他不會輕易向人展示內心,喜怒愛恨,都完美地掩藏在溫潤風雅之後。

他做事,素來是慎之又慎。

然而有一些事,某一個人,卻總難以謀定而後動,隻取決於當下的心境,和不能看她受苦的決心。

於是淺淺露出一點笑,他不緊不慢的聲線漫過大殿,滑過每一個人的心尖。

不卑不亢,擲地有聲:

“靖王殿下以為呢?”

這便是甥舅兩個公開的對峙了。

蕭恂幾乎是勃然變色。

他的舅舅,當著滿殿的人,非但不幫他,卻也要來橫插一腳,偏要羞辱他!

“恂兒!”

上首的陸皇後驚呼一聲,再沒有方才人淡如菊的優雅,從寶座上起身,盯著殿上的蕭恂,輕輕搖頭。

莫要將事情鬧大。

陸皇後知道自己的弟弟,陸聞笙看起來圓融溫厚,遇事妥帖,但性子裏自有一股執拗,一往無前。

先時蕭恂來尋她,說要納溫念兮為妾時,她心下有過猶豫。

她知道聞笙對這女子有幾分似有若無的好感。

但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之女方月恒,眼看著就要嫁給聞笙為妻。陝東道管轄包括整個黃河以東的地區軍事大權,對於恂兒的大業,頗多助力。

為此,陸皇後思慮再三,才準允了蕭恂之請。

因為女人看似嬌弱,有時候對付男人,卻是一把利器。

她不能放任溫念兮這個隱患存在,左右恂兒喜歡,給他倒也很好。

卻萬萬沒想到,她這一向老成持重的弟弟,會當著方小姐的麵,公然維護溫念兮。

當真是禍水!

但此時且顧不上料理她。

“定是方才席間吃多了酒,”陸皇後舒一口氣,緩和了神色,笑著轉圜道:

“怎麽一向親厚的甥舅兩個,倒認真拌起嘴來?”

她將兩人劍拔弩張的對峙,說成輕巧的拌嘴。

這會兒自有那懂事的夫人,遞上梯子,“皇後娘娘設宴,這酒自然是頂好的,別說輔國公,妾身都貪吃多飲了幾杯,這會兒正酒意上頭呢。”

“可不是,這玉泉酒是比咱們平日裏喝的果酒勁大。”

場上一時說得熱鬧,倒將方才靖王要強納念兮之事,黑不提白不提的囫圇過去。

氣氛也漸漸熱絡起來。

淑妃卻不是個好想與的。她早就看靖王不順眼,自然要踩上一腳,於是笑道:

“一個個的都說自己吃醉了酒,怎麽不見你們去外麵,看上哪位俊秀的郎君,強擄了去?”

“也是冤枉,倒全成酒的不是了。”

方才正說的熱鬧的幾個貴婦都訕訕住了口。

淑妃娘娘頗受聖寵,在宮中幾乎與陸皇後平分秋色,她此時開口奚落,旁人也沒有置喙的餘地。

場麵再度僵持起來。

陸皇後麵沉如水,自己好好的千秋宴,竟是這些糟心的東西裹亂!

“淑妃,你也喝醉了不成?滿嘴胡唚!”

淑妃是半點不怕的,態度敷衍道,“皇後娘娘教訓的是。”

將陸皇後氣得仰倒。

早在陸聞笙與蕭恂對峙時,陸淮已噔噔噔跑到念兮身邊。

他身量雖不高,卻有十足的男子氣魄,拉著念兮的手,仰頭便衝著靖王呲牙。

家裏的大黃每次呲牙的時候,又凶又狠,常常嚇得小丫鬟們尖叫。陸小七覺得自己與父親兩個,就是保護念兮的大黃。

嚇死靖王!

呲——

蕭恂不過是想納個女人暖床,卻惹來一堆破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挫,現在又被淑妃當眾奚落,他的忍耐早已達到極限,內心想要摧毀一切的狂暴決堤,他雙眼泛紅,神色陰鷙,回身就要去拽溫念兮。

他倒不信了,堂堂靖王殿下,還玩不了一個女人!

等他扯開了她的裙裾,看她還有沒有臉麵好活?

他的好舅舅,還會不會癡情不改?

要與他爭搶女人。

誰知回身卻撲了個空。

念兮早在淑妃開口時,便已經拉著陸淮往後退去,蕭恂一抓未中,不料倒將一旁看熱鬧的劉禦史家的小姐握個正著。

劉小姐嚇得驚聲尖叫,也顧不上什麽,像拍髒東西一樣,胡亂打著麵前的人。

這一鬧,場麵就此失控。

蕭南夕卻還要再添一把柴,大聲叫道,“靖王殿下殺人啦~靖王要殺人啦~”

一時之間,大殿裏更是亂糟糟,鬧哄哄。

在場眾女心中無不鄙夷靖王人品,先是踩自己王妃的臉麵,後又要強納官家嫡女,簡直豈有此理!

物傷同類,這宴也坐不下去,紛紛起身,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