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魂不守舍地往回走。
杏月道,“小姐去得太久,夫人那頭催了好幾遍。老爺和少爺都回來了,正院已傳了飯。”
溫府由來是一家人坐在一處用飯。除非哪日有誰身上不舒服,才會在自己院中吃飯。
念兮怔怔點了點頭。
方才在樹下,她想了好長時間,才終於理清所有的不合理——
顧辭和裴儉明明是好友,顧辭的品貌滿京都找不出幾個,可她上輩子至死,都未見過、聽過顧辭的名號。
還有鎮國公府。
這般高門顯貴,她當丞相夫人那些年,卻從未與之來往過。
不是沒有起疑。可對於重生這件事本身,她覺得就像是一場夢,莊周夢蝶,真真假假誰又能說得清楚。
又或許是記憶偏差,上輩子她全身心都係在裴儉一人身上,對於外界的事情她不甚關注。
可若不是她記錯呢?
裴儉不是一個信口雌黃的人。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在正事上,他相當沉穩可靠。何況是未來發生的事,他沒必要跟她這個不相幹的人扯謊。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這些事,裴儉已經經曆過一次。
他也重生了。
所以他的語氣那般篤定。
念兮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顧辭,尚未退去少年意氣,明亮耀眼的顧辭,即將遭遇人生重大變故,要獨自承擔家族重任,遠赴北境,此生再也不回來了嗎?
就在一刻鍾前,她還因定親的事情打算與顧辭疏遠。如今,她知道了一個男人的命運走向,是那樣沉重與艱難。
心髒被一股飽脹的情緒填滿,念兮分不清是憐惜還是愧疚,難過或是無奈。
裴儉有一句話說得很對,若真有那一天,她不可能放下父母親人,不可能為了顧辭遠赴北境。
她是一個自私的人。在感情中權衡利弊,將顧辭當做聊慰情傷的解藥,放縱甚至是**顧辭對自己的喜愛。
她也比誰都清醒。利用顧辭,卻吝嗇給予自己的真心。
念兮一路沉默,渾渾噩噩走回正院。
父母、兄長的話斷斷續續傳過來——
“怎麽還不來?菜都要涼了。這臭丫頭,一跟她說正事就溜,倒叫全家人等她一個。”
“天氣熱,飯菜溫些才好下口,等會念兒來了你不準說她。”
“對啊娘,左右也不餓……”
李氏被護短的父子倆氣笑,“你們一天天就慣著她。等她將來嫁人進了婆家,若還這般不知禮數,且有她的苦吃。”
溫遠橋和溫清珩聽不得念兮吃苦這等話,紛紛皺眉不語。
溫清珩眼尖,一眼看到門口的念兮,連忙招手,“妹妹快來,今兒廚房做了你最愛的八寶鴨。”
念兮走進去,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
溫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溫父與溫清珩在飯桌上談論明日可能出的策論考題,時事政要,李氏發現念兮魂不守舍,“沒胃口嗎?”
吃飯跟數米粒似的。
聞言,溫氏父子也停下話頭,“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臉色看著也不大好。”
被一家人盯著,念兮收斂心神,勉強笑道,“就是有些乏了,三清宮前的石階好高。”
她被家人圍著噓寒問暖,不由自主想到顧辭的家人。念兮沒見過顧辭的兩個兄長,卻時常聽他說起小時候的事。
顧辭的兩個哥哥均是年過十五便去了北境曆練,顧辭每每提起,都崇敬有加。
顧辭說,“外人隻看到鎮國公府的顯貴,可這份榮耀,是顧氏世代兒郎血肉拚殺,苦守北境換來的。這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如今落在我兩位兄長的肩頭。”
李氏嫌父子兩人囉嗦,對念兮道,“乏了就不要硬撐,先回房歇著。叫廚房煨碗燕窩粥,一會兒給你送去。”
“還想吃什麽,隨時跟哥哥說。”念兮走前,溫清珩又添了一句。
……
念兮獨自坐在梳妝台前發呆。
重生回來,她新添了一個照鏡子的愛好。
不得不說,年齡是最不會騙人的東西。增加了閱曆,也在臉上劃下痕跡。
二十八歲的溫念兮盡管養尊處優,可心情總是鬱鬱,身形瘦如青竹,容色蒼白如縞,眉間早生了淡淡紋路。
不像十五歲,精神奕奕,整張臉像是剝殼的雞蛋,美麗的沒有一點瑕疵。
年輕真好。
對於重生,念兮一直抱著一種玩樂心態,活一天賺一天,說不定哪一日這場夢境就碎了。
現在她心態變了,尤其是見過裴儉後,她開始想要認真規劃生活。
因為當下的生活是實實在在的,是有父母兄長,有朋友愛人的現實。
念兮以為隻有自己有這份重生的機緣,沒想到,裴儉也重生了。
他也枉死了嗎?
自重生回來,念兮一直逃避一個問題——
前世她究竟是為誰所害?
她並不與人交惡。最後那幾年,她甚至懶怠出門交際。
因為有她的場合,總能碰到許宛歆。
自己的夫君心裏有別的女人,並不是這女人的錯。但念兮總是有意無意間從許表妹處看到或是聽到,關於自己丈夫的種種。
比如許宛歆最愛湖綠色,很多重要場合都會穿這個顏色的裙裳,有一次勇毅侯世子夫人問她,許表妹回道,“有個故人最愛此色。他說我穿這個顏色最好看,蓬勃如春。”
這話本就說的夾纏,更加之許宛歆麵上情動,叫勇毅侯世子夫人尷尬不已,朝身後的念兮扯出個一笑,再不敢多問。
甚至裴儉的扇墜玉石,念兮曾看到出現在許宛歆的裙裾旁,鑲綴了珍珠瑪瑙,掛在腰間,做成了青玉禁步。
次數多了,她也感覺到許表妹是故意做給她看。
但每一次她還是會難堪,難受。
她的愛,以及與裴儉的婚姻都像是一場笑話。
念兮望著鏡中昳麗嬌豔的少女,恍惚中想:
裴儉,會為了許表妹殺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