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平日裏住慣了的宅子,在她走後,變得很大,很空。

她不在這裏,這座宅子便隻是宅子,不能稱作家了。

裴儉不知道這幾天發生了什麽。

一覺醒來,天翻地覆。

他看到了壓在鎮紙下的和離書。

他竟變成了一個失婚的,被妻子拋棄的男人。

這感覺很奇怪,怪到他無法忍受這一刻的孤寂,怪到他難以無動於衷的再呆下去。

然而事實上,他們夫妻情分早不如先頭,在他失去記憶之前,他都是住在前院,他與念兮雖在一個屋簷下,卻長久的不再碰麵。

念兮懶怠見他。

他……或許也難以將眼前沉鬱的人與記憶中可愛溫柔的念兮聯係在一處。

他們都變了。

裴儉每天都是這樣過的,也習慣了一個人,很清淨。

所以和離不好嗎?

對她好,對他也好。

裴儉深呼一口氣。

其實放她自由,她會活得快活一些。

而他也很肯定,往後餘生,他不會再娶。也不會再對其他女子動心,因為太麻煩,太費心,太……

但是心裏湧出的痛卻一絲一縷地漫過全身,在即將黎明的夜裏,在他毫無知覺的時候,慢慢的,將他吞沒。

上一刻,裴儉覺得其實一個人也不錯。

下一刻,他便憤怒的站起身,像是一個暴躁無能的男人,在屋子裏轉了幾圈,吩咐馬車便往儀橋街去。

而那張簽著念兮名字的和離書,被他揉成一團,丟在了牆角。

……

天色將明時,官員們或坐轎,或坐車,紛紛趕去上朝。

儀橋街這一帶,住的皆是官宦。

於是很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裴相的馬車,正靜靜地停在溫府門口。

這輛馬車本身已足夠顯眼,可更顯眼的還有跟車的侍衛,一個個凶神惡煞,緊盯著溫府的府門,活像下一刻便要破門而入。

將人早起的瞌睡都嚇醒了。

官員們忽然就想起自己還有重要物什落在家中。

一個個吩咐家丁去拿,磨磨蹭蹭的踅摸時間。

個個想要看好戲。

就說嘛,裴相那樣身份地位的人,豈能容忍妻子和離歸家?

看吧,打上門了吧?

也不知溫氏父子那兩個倔種,能不能頂得住?

溫清珩也被妻子打發出來上朝。

他如今也是兩個孩子的爹啦。

老婆孩子熱炕頭,難免就有些中年發福,這也沒什麽,衙門裏的同僚都是如此。

男人麽,可不是白白胖胖才可愛。

但鄭媛不行。她喜歡清瘦的郎君,不喜歡他圓圓的臉蛋和肚子,嫌棄他到不行。

嫌棄他也就算啦,他們家打他爹起,夫綱就沒怎麽振過。

不讓他吃飽也算了,但最要命的是,媛媛還不許他坐車,要他腿著去衙門!

腿、著、去!

天爺啊~

太過分了!

溫清珩一臉忿忿從家裏出來,準備蹭一蹭同僚的車。反正這一片住的官員多,他已經這樣做好幾天了。

然而他一出來,便被門口的陣仗嚇了一跳。

但凡沒瞎,總能第一樣看到對麵。

溫清珩眯了眯眼。

誰能不認識大名鼎鼎的,裴相的馬車。

晦氣!

還帶那麽多侍衛,嚇唬誰啊!

溫清珩白淨的麵上深沉,心中卻在天人交戰。

他究竟是該站在這裏,還是要徹底無視,目不斜視地走掉?

他是家裏的頂梁柱,他走了,裴儉闖進門怎麽辦?雖說媛媛比他還要威猛一些,可他是男人啊。

但要是站在這裏,他一個人兩隻眼睛,對麵一隊人馬,好多雙眼睛,他又瞪不過來。

溫清珩氣悶。

千言萬語,此刻全都匯成一句話:

天殺的裴儉!

溫清珩打算回府,把府裏的家丁侍衛通通叫出來,比氣勢,誰怕誰啊!

可還不等他下一步行動,裴儉已經從馬車上下來。

朝溫清珩走來。

周圍偷偷看熱鬧的人見到這一幕,無不在心中驚呼。

這一片的官員,尤其是與溫府相鄰的那幾個,都瞪大眼睛,豎起耳朵,已經吩咐家丁往家裏第二趟去取東西了。

裴儉毫無所覺。

或者說以他如今的地位,對於周圍人的目光,是半點也不在意和放在心上的。

唯獨溫府……

那時他憑著一腔勇氣與憤怒來到儀橋街,卻後知後覺地發現,時辰太早,家家閉門閉戶,念兮應該還在睡覺。

他自然可以命侍衛將門叫開。

然後呢?

驚了滿府的人,於他又有什麽好處?

他不是來惹她生氣的。

於是裴儉候在此處,等到天光亮時,再去溫府不遲。

這會兒看到溫清珩出來,他跟著走上去。

“你來做什麽?”溫清珩凶巴巴道。

其他人怕裴儉,他可不怕。

“……她歸家了,我想見見她。”

“不見!”

溫清珩斬釘截鐵,“我妹妹已與你和離,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今後各不相幹。她不見外男!”

裴儉靜默不語。

常年處於上位,在他身上沉澱出十足的壓迫感,他甚至不用說話,隻是微垂下眼瞼,便叫人感到深沉、幽暗和危險。

“我有話與她說。”

對著這樣的裴儉,溫清珩也有些發怵,但他做人哥哥的,沒道理再叫這個外人欺負自己妹妹。

雖然氣勢弱了不少,但他仍舊道,“我妹妹不想見你。”

裴儉抿了抿唇,眼神幽深,“她不在這裏?”

溫清珩悚然一驚,“你……你……你胡說什麽!”

他一向不善言辭,更不知如何被這廝看出破綻。

裴儉身形頎長,比溫清珩還高出半個頭,站在溫清珩麵前,天然便帶著優勢。此刻他不再多言,略點點頭,便轉身走了。

溫清珩看著他的背影,後知後覺發現,掌心已經汗濕了。

這廝何時變得這麽嚇人!

裴儉已年過而立,依舊挺拔昂揚,除了肩背比年輕時更顯寬厚之外,竟無半點發福跡象。

且他冷眼瞧著,身形比之那些侍衛,竟有過之而不及。

這簡直匪夷所思。

溫清珩斷定,一定是因為裴時章家庭不幸福才沒有變胖的。

一定是!

裴儉上馬車前,吩咐道,“去尋夫人。”

他不同意和離,念兮便還是他的夫人。

這輩子都是他裴時章的夫人!

溫圍觀的眾人們沒看成好戲,這會兒才驚覺上朝遲了,著急忙慌吩咐上路。

心底卻都犯起嘀咕:

看來這事兒啊,他們都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