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5 寧家
寧家在金陵已有上百年,卻從不顯山露水極少有人知道,尤其大楚立國後,在朝廷和寧家的刻意隱藏下,寧家鎮幾乎被世人遺忘,而寧家鎮眾人自給自足倒似個世外桃源。這日中午,看老族長領了一對白衣璧人回來,寧家堡竟是沸騰起來,尤其上了歲數的,看到憐玉直呼老天爺顯靈。
跟隨麻衣老者入了寧家老宅,老者直接帶兩人入了後院,最後在西側一廂房門口停了下來,對憐玉說道:“丫頭,這是你娘親的閨房,進去看看吧。”
憐玉對於娘親所有的認識都是聽過別人說來的,現在麵對母親的閨房,一時間竟有些患得患失,有惶恐有期待,猶豫片刻才推門走了進去。該是經常擦拭,桌椅床榻都是一塵不染,窗台上甚至擺了兩盆雛菊,陣陣清風吹過散發著沁人清香。
掃過房間一眼,憐玉的目光停在書案後的畫卷上。畫中女子身穿儒衫手牽白馬,雙眼熠熠生輝看似行走江湖的佳公子,嘴角掛著一抹調皮笑意給她空靈的感覺,亦讓她活了過來。
這刻,不僅憐玉被畫中人吸引,楚昊宇也直直盯著畫卷。畫中女子與憐玉有七八分相似,隻是畫中人顧盼生輝多了幾分英氣,憐玉神色恬淡較之多了幾分安靜。隻需一眼,楚昊宇就能確定畫中人正是憐玉的母親,寧靈兒。
憐玉自然也想到這點,直直盯著畫中人,眼角有些濕潤。此刻,有沉穩的聲音響起,道:“自小妹出嫁,這廂房就空了下來,然四十年來,家父每日都會轉上一圈,靜坐片刻看看小妹畫像,期望有朝一日能夠再見到小妹。二十年等待終沒有白熬,丫頭,你與小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說話之人六十上下卻沒有一絲老態,身形欣長相貌俊逸,身穿青色長袍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正是寧家老大寧希意。
看到來人,楚昊宇眼中閃過一道異色。這一路走來,他發現寧家鎮老老少少大都有功夫在身,尤其寧家父子,老爺子的武道修為連楚昊宇都看不出來,然而眼前青衣老者卻是先天高手,再想到當日遇到的寧道素,一家三名絕頂高手,這寧家鎮還真是臥虎藏龍。
聽寧希意的口氣,憐玉如何不知來者何人,躬身行了一萬福,拜道:“憐玉拜見舅舅。”
再次打量憐玉片刻,寧希意不無歎息的說道:“我寧家祖訓不得過問江湖是非,不然,舅舅早去聖教帶你回來了,再者,當日我寧家被迫發下毒誓,劍不沾紅塵。”說到這裏看老父親眉頭輕皺,寧希意張口說道:“爹爹,都過去這麽多年,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聽寧希意如此說來,麻衣老者張口卻沒有出聲,一聲輕歎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寧希意在老父親下首坐了下去,同時對憐玉和楚昊宇說道:“丫頭,坐,都坐。”
楚昊宇將寧希意父子的神情看在眼裏,心道還有什麽隱情,握著憐玉的手臂在兩人對麵坐了下去。
望著兩人,寧希意張口說道:“當年,我與家父一樣不想小妹嫁入謝家,大家族是非多,何況謝家還有心爭奪天下,小妹貪玩調皮卻是率真隨性,如何受得了深宮內院的勾心鬥角?可小妹愛極謝誠,發誓非他不嫁,家父拗不過她的性子隻能同意。當小妹嫁入謝家,我寧家也沒了往日的安靜祥和,有人認為當恪守族規不問天下是非,也有人認為天下進入亂世,當順勢而起輔佐英明之主撥亂反正。老二一直心存此念,認為謝家能得天下,我寧家應當傾力助他。”
根本不用想,楚昊宇也能猜到眼前人不希望寧家卷入天下是非,而寧希意接著說道:“最後,老二帶領一群熱血兒郎入了石頭城,南征北戰闖下赫赫威名,成為謝家的大將軍一時聲望無雙。等大楚揮軍南下,老二看大楚聲勢正盛,返回族中懇請家父出手斬殺楚天楓……”話到這裏看楚昊宇臉色微變,寧希意沉聲說道:“即便楚天楓武道高絕,身側又有侍衛無數,家父若是出手,起碼也有五成把握。”
頓時,楚昊宇眉頭跳動,可終沒有出口反駁,因為這世間沒有如果,他楚家勝出成為天下之主,再者,掃過憐玉一眼,楚昊宇也就默默受了,倒是麻衣老者五指顫抖,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此刻,寧希意繼續說道:“謝家戰敗後,小妹為謝誠陪葬,老二自絕於宗祠內,那日,家父一夜白頭。”
聽到此處,麻衣老者再控製不住心中的激**,消瘦的身軀顫抖起來,臉色也是極其複雜,有無奈,有悔恨,有思念,甚至還在責怪自己,便是寧希意自己,再也保持不住平靜,搖頭輕歎道:“石頭城被圍之前,我曾秘密潛入謝家,本想帶走小妹,最不濟也帶走你們兄妹,然而小妹不許,說她嫁入謝家已是任性而為,萬萬不能再將禍水引入寧家。至於後輩,你的兩位哥哥,麟兒和祺兒,小妹直言他們都姓謝,即便年少不能為謝家征戰沙場,也萬萬不能在戰事正酣時候離開謝家,唯獨丫頭你尚在繈褓之中,小妹不願你受到牽連,將你托付給至交好友流鬆。”
說到這裏,寧希意直直盯著憐玉說道:“丫頭,你千萬別怪我們這些年對你不管不問,委實是不願打擾你的安靜。”說到這裏輕歎了口氣,寧希意搖頭說道:“天下之爭,自古就是成王敗寇,謝家戰敗,謝家老少幾乎盡遭屠戮,尤其謝家嫡係,你兩位哥哥自然是楚家重點關注的對象,然而石頭城破後,麟兒,也就是你大哥消失不見。”
說到這裏寧希意出口解釋道:“你母親生有兩子一女,長子謝東麟,取名東麟,也正是謝誠的誌向和期盼,一直將麟兒當做家族接班人培養。次子江祁,再就是你這丫頭。麟兒身為謝誠的嫡長子,身份非同一般,楚家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可麟兒就像憑空消失了,楚家搜查數日都沒有結果。最後,楚家將目光放在了我寧家鎮,出動大軍包圍鎮子,要家父交出麟兒,不然,血洗寧家鎮。家父被逼無奈,最後發下毒誓才保住寧家老小數百人的安危。所以,丫頭你千萬別怪我們這些年不去見你,讓你受了這麽多的委屈。”
聽到此處,憐玉心中的堅強已被擊碎,眼中留下兩行清淚,衝麻衣老者和寧希意跪了下去,拜道:“祖父,舅舅!”
看到憐玉的淚水,麻衣老者也是老淚縱橫,趕忙扶住憐玉說道:“丫頭。當年沒能保住你母親,老夫幾十年心中難安。這些年一直想接你回來,可老夫當年立下誓言,絕不再問天下事,委屈你了,孩子。”話到最後,麻衣老者抬手便將憐玉攬入懷中。
爬在祖父懷中,尤其是感受到他淌下的熱淚,憐玉鼻子一酸,竟是失聲哭泣起來。見此,寧希意深吸一口氣忍住心中的悲傷,起身走了出去。
看著憐玉傷心模樣,楚昊宇心底一聲輕歎。誠如寧希意所說,自古成王敗寇,天下之爭本就沒有所謂的道義,隻有勝負成敗。搖搖頭,楚昊宇跟著寧希意走了出去,他這一番話,應該不止這麽簡單。
寧家老宅並不大也不華麗,然數百年的曆史令這宅院沉澱出歲月的滄桑和睿智,一顆參天大樹,一牆斑駁虛影,令人感到古樸與厚重。
寧希意在一古樸無華甚至有些陰暗的院落內停了下來,沉默片刻搖頭說道:“世事弄人,當年楚謝兩家,完全就是不死不休之局,不想二十年後,你們兩人竟走到一起,唉!”低沉的歎息聲中,寧希意突然盯著楚昊宇問道:“七公子可是好奇?”
楚昊宇點了點頭卻沒有開口,而寧希意則張口說道:“先祖寧穀。”
“寧穀?”自語了聲,楚昊宇猛然想到什麽臉色微變,脫口叫道:“百年前的那位麻衣宗師?”
寧希意點點頭卻不曾張口,而楚昊宇也沉默下來。宗師境高手是這天下最頂尖的存在,較帝王也不遑多讓,隻是這天下從來不缺帝王,宗師境高手則稀少的可憐。趙王朝立國三百多年換了近二十位帝王,卻僅出了兩位宗師高手,一位是趙王朝立國之初的徐悲扇,再就是寧穀,不僅是武道宗師,醫道、草藥、神農都有著極高的造詣,人稱麻衣宗師,時至今日,江湖上還留有他的傳說,受不少百姓供養,也怪不得寧家有底氣行刺先帝楚天楓。
沉默片刻,楚昊宇張口問道:“先生想要什麽?”
這刻,寧希意的目光從楚昊宇臉上移開,掃過空曠的院子一眼,緩聲說道:“老二就是在這個院子自絕的。當時,老二說不該違背祖訓卷入天下之爭,卻又直言從不後悔,隻是,做了就必須承擔後果。老二那一刀,不僅砍在他身上,也紮在老夫心上,幾十年都不能忘懷。”說到這裏又是一聲歎息,寧希意搖頭說道:“我寧家不問天下事,隻是天下還有老夫的牽掛,先祖手卷,換麟兒和憐玉丫頭的安危。”
楚昊宇並沒有回答,反而輕笑了聲,道:“看來先生還是信不過本王。憐玉姐姐的安危,不勞先生費心,至於我那大舅哥,本王總不會讓姐姐傷心的。”話到最後,楚昊宇轉身就走,看的寧希意眼中露出一抹異彩,宗師境的手卷,不是人人都能拒絕的。
走出寧家宗祠,楚昊宇隻覺得渾身一鬆,然就在此刻,耳邊有低沉的聲音響起,道:“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