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 江南憶
聽李天念提起愛子陳遠鴻,陳柏寒臉上雖有笑容浮現,隻是他與李天念明爭暗鬥幾十年,如何能不明白李天念的意思?張口說道:“不過是仗著聖上厚愛、家族蒙陰,遠鴻才能升任東萊郡守,隻是他小子這些年太過順風順水性子難免有些驕躁,還需要多多打磨、曆練,比不得承奉一步一個腳印踏實。”說到這裏稍頓,陳柏寒便岔開話問道:“沈大人,令郎還在漠北?”
當年陛下為征討漠北,準備了數年算是傾盡大楚國立,所以隻能勝不能敗,而眾官員大都認為大楚必勝,一個個想方設法將後輩子弟送入漠北,差點將掛帥出征的羅尚書大門擠破,最後還是聖上下旨特許兩百名功勳子弟加入東宮衛率隨太子出征。既有軍功賺,還能交好太子,但凡權勢之家無不盡其所能將後輩子弟送入東宮衛率,連陳柏寒也不能免俗,將嫡子陳遠鴻送入了東宮。陳家乃大楚四大世家,門人弟子遍及天下影響力巨大,而陳遠鴻雖紈絝卻夠聰明,立即交上了太子,從漠北返回後入東宮成為太子舍人,隻是五年前太子稱病需要靜養,沒過多久陳遠鴻便離開京城入了河南道,不過能夠在而立之年成為正五品的太守執掌一郡,固然是家世榮耀,亦因為聲勢正盛的楚昊宇,誰叫陳遠鴻是楚昊宇的大舅子呢?
沈澶和李天念再清楚不過事情緣由,看陳柏寒不願多談此事,沈澶便順著他的話說道:“應玄那小子還在漠北,說是喜歡縱橫草原馳騁疆場,沈某也就任他去了。”說到這裏,沈澶將目光放在楚昊宇身上,笑道:“提起小兒,下官可是有一事央求王爺。當年為征討漠北,陛下特下旨舉辦武試,挑選天下俊彥加入軍伍組成玄甲衛,玄甲衛之精銳,這些年南征北戰是無戰不勝,令很多人聞之喪膽。應玄好武,數次想要加入玄甲衛卻都被拒了,不得已央求老夫,今日,下官也隻能厚著臉麵懇求王爺了。”
聽沈澶竟要愛子進入玄甲衛,陳柏寒和李天念心底都有些驚訝,思索著沈澶究竟何意?要知道沈澶可是陛下的心腹,而就在兩人心思急轉時候,楚昊宇卻是笑道:“沈都督太過客氣。玄甲衛能有今日的威名,完全是眾將士悍不畏死拚出來的,沈都督可要想清楚,一旦進入玄甲衛,就是生死由命了。”
頓時,沈澶臉上的笑容已然散去,沉聲說道:“王爺天潢貴胃尚且孤軍深入漠北踏平金帳,應玄怎麽去不得?就老臣所知,敬郡王,宋家嫡子宋鵬,魏大人的愛孫子明,謝都督的愛子小宏,都在玄甲衛,哪一個不必應玄尊貴?哼,倘若真戰死沙場,老臣非但沒有任何怨言,反倒為有子如此為榮。”
望了沈澶片刻,楚昊宇突然一笑,道:“沈都督都如此說了,本王如何拒絕?不過,下不為例,本王雖添為玄甲衛主將,這些年困在京城極少過問軍中事物,全由他們自行決斷。”
楚昊宇這番話不僅是為沈澶說的,而是給陳柏寒和李天念以及眾多朝廷官員聽的。這些年玄甲衛是功不可破戰無不勝,用鮮血打下大大的威名,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此很多功勳子弟都想法設法加入玄甲衛,雖有熱血兒郎然更多是想要混取軍功,最後全被楚昊宇拒之門外,混軍功並非什麽大事,要是因他們吃了敗仗,不僅壞了玄甲衛的威名更會丟掉眾將士的性命,這是楚昊宇萬萬不願看到的,為此拒絕了甚多功勳之後甚至還有楚世族人,今日為沈澶算是開了個特例,但也僅此一例。
沈澶明白楚昊宇的意思,抱拳拜道:“今日是老臣孟浪了,老臣謝過王爺。”
揮揮手,楚昊宇張口說道:“令郎智勇雙全,年歲不大已成為校尉統領一營兵馬,本王相信令郎。”
沈澶再次抱拳行了一禮,沉聲道:“王爺信任,老臣代犬子謝過王爺,若他有負王爺信任,無須軍紀,老臣定不饒他。”說到這裏稍頓,沈澶輕歎了口,道:“也不滿王爺,老臣膝下四子,也就應玄爭口氣,其他三人隻知道吃喝玩樂,老臣看著心煩,全留在京城任他們自生自滅。所以,老夫羨慕李尚書啊!”
浪子回頭金不換,尤其是對權貴之家,子嗣不僅是後代更繼承著家族的未來,所以會花大力氣去培養他們,奈何大都成了紈絝,然一旦紈絝子弟能洗心革麵無不是一代人傑。李承奉竟然不借助家族之力甘心做一個小吏,這是一個沉澱的過程,沉澱的越久越厚,便能走的更遠更高。
望著沈澶,李天念笑道:“令郎年紀輕輕便是從五品的校尉,又主動要求加入玄甲衛,可知心誌高遠,老夫相信將來又是一威震四方的名將,所以,都督有何羨慕的?”
聽李天念如此說來,沈澶哈哈大笑了聲,隻是當笑聲落下,沈澶故意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的說道:“說實話,李尚書這番話深得吾心,老了老了,也就期望孩子能有所作為,最不濟也能守住家業,像伯雅兄,讓人唏噓!”在沈澶的歎息聲中,陳柏寒和李天念都沉默了下來,隻是想到當年的事情,兩人的神色都有些複雜。
劉伯雅,人如其名,才高八鬥卻是溫爾儒雅沒有一絲傲氣極得先帝喜愛,而立之年便成了從二品的禮部侍郎,數年後調任河南道長史並順利接替年邁的李顯令成為大都督,在不惑之年成為手握一方大權的封疆大吏,一時盛世無雙,而且不少人都在猜測,劉伯雅能否在天命之年進入朝廷中樞執掌一省,畢竟劉伯雅與當今聖上有同門之誼,都是一代大儒郭熙的弟子,可就在這個前途無量的大都督,卻毀在他兒子劉清明手上。
借著父親的威勢,劉清明是吃喝玩樂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甚至做出人神共憤之事,有次看中一少婦驚為天人,調戲無果就想霸王硬上弓,奈何此女子性烈竟是咬舌自盡,發狠的劉清明竟做出奸*屍這種天神共怒之事,而且還不滿足,讓隨從也一同享樂,最後還特意將女子的屍首送了回去。女子的夫家乃是武林世家,如何受得了這種羞辱便將劉清明打了,劉清明惱怒之下借爹爹劉伯雅的名頭,將女子夫家近百人滅門,隻是事情鬧的過大終傳入劉伯雅耳中,氣的劉伯雅當場吐血,一夜白頭。最後,劉伯雅命家奴棒殺了兒子劉清明,並親自為少女披麻戴孝送葬,同時上書朝廷請罪,先帝雖沒有降罪劉伯雅也隻能讓他辭官養老,奈何劉伯雅心脈已傷,區區數年便病逝。
此事當年在京城轟動極大,雖然是有心人故意為之,卻也給眾多權貴之家敲響了警鍾,不僅嚴禁後輩滋事,很多權貴直接將紈絝子弟送禮京城生恐觸怒聖上,一時間是紈絝絕跡,直到楚元敬、陳遠鴻、李承奉、杜晨這新一代京城四少出現,眾紈絝才算出頭。
楚昊宇當年還年少並不知此事,也是後來才聽說的,心底也有些唏噓,隻是看三人的神色沉悶,便故意岔開話說道:“喝茶,這麽好的茶,快要涼了。”
沈澶三人都是心誌堅定之輩,瞬間便清醒過來,紛紛端起茶品,沈澶更是賠笑道:“都是老臣煞風景,當自罰一杯。”端起茶杯飲了下去,沈澶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看似在回味茶滋味實則在思索著如何將話題引回來。身為大都督執掌一方,沈澶很快便有了主意,攢動著茶杯吟道:“蘿月輕涵秀色,雲鬟盡洗紛華。洞庭鬆塢是儂家。怨痕凝玉*蕊,暖意焙靈芽。撚斷芳心散碧,翻成雪浪浮花。佳人何似此茶佳?清吟出肺腑,野客醉煙霞。當年老夫初讀這詞,最愛撚斷芳心散碧翻成雪浪浮花,後來遊曆洞庭,迷戀上野客醉煙霞的灑脫,如今,老夫最愛此句,洞庭鬆塢是儂家,一語全道盡。這碧螺春,有洞庭的氣息,讓人回味啊!”話到最後,沈澶臉上露出回憶神色,再沒了執掌大權的霸道,反而似個文人墨客思憶江南。
陳柏寒和李天念如何不知沈澶的意思,而且劉伯雅的事確實不適合在這個時刻提出來。順著沈澶的話,陳柏寒似也沉浸在江南風光之中,連聲音也緩了下來,道:“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嗬嗬,老夫可是有二十年未入江南,不過上次前來,老夫還在吏部任職,過的真快,眨眼就是二十年。”
陳家書香門第已有數百年曆史,陳家門生是遍及天下極有人脈,當年先帝為借助江南氏族打造繁華盛世,是千方百計交好江南氏族,陳家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選,而陳柏寒能有今日的地位,很大程度上也得益於當年的努力。
此刻,李天念也開了口,沉聲說道:“老夫年少時候立誌行走天下,隻是家境貧寒,初入江南陰雨連綿,獨立渡口,老夫不由想起一句詩,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如今,五十年過去,這次入江南雖然匆忙,然兩岸人家接畫簷,卷香風十裏珠簾,一副繁華盛世。”
望著幾人,楚昊宇眼珠轉動便有了主意,輕吟道:“既然三位大人吟詩作對,本王也來一首。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在楚昊宇拉長的聲音中,沈澶三人臉上都有笑容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