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上,顧煙出門前看了一眼黃曆,上麵寫著今日忌出門。

什麽破封建。

顧煙沒理,在北風巷新開的奶茶鋪買了一杯芋泥奶茶,然後因為難喝,她隻吸了一口,就丟進了垃圾桶。

或許,倒黴的一天的確是有跡可循的。

顧煙到教室坐下,不過是結束了一節早自習的時間,趙嘉平就來了她的位置。

“要作業的話,沒有寫。”顧煙看都不看他,往桌上就是一趴。

趙嘉平憋住了心裏那句“你憑什麽總這麽硬氣”,指指窗外:“不是問你要作業,但有個人找你。”

開玩笑。她在這學校根本沒一個朋友,旁人躲她還來不及,怎麽會有人來找她。

顧煙直起身,看向窗外。

怎麽是他?

顧煙站起來,後門被拖把和掃帚堵上了,她懶得動手挪開,便踩著靠窗同學的桌和凳,從窗戶直接跳到了走廊。

見她出來了,餘緋邊朝她走近了一步。

早上的陽光有些刺眼,顧煙不禁閉了閉眼睛,抬起手遮太陽。

“什麽事?說完就快走,我很忙。”顧煙打了個哈欠,別開眼,不想多費口舌。

“也不是什麽大事,”餘緋往旁邊走了一步,剛好擋著太陽,說話漫不經心:“我昨晚認真考慮了你之前的要求,我不能幫你做作業。”

顧煙忍住沒翻白眼:“你來就為了說一句這個?我早知道了,你回去吧。”

零班在教學樓最東側,九班在最西邊。

就為了這一句話,特意跑來這兒,也是傻得夠可以的。

“但是,我可以教你題。”餘緋低下頭,溫吞道:“我成績還可以。”

顧煙做了個掐人中的動作,轉身就走:“誰要你獻這種破殷勤啊!”

餘緋伸手攔下她:“我是認真在和你談。不考慮一下?”

“不瞞你說,我確實考慮了一下,”顧煙拍拍他的肩膀,“我拒絕。”

“那我還能用什麽報答你?”

“不是,我說,你們這些好學生,是不是都特別一根筋?”顧煙並不想和餘緋過多牽扯,食指力道不輕地點著他胸口的校徽刺繡,一字一頓:“我、不、需、要,聽清楚沒?你安心學你的習,我安心唱我的歌,咱倆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

顧煙打算一次性說清楚:“救你隻是舉手之勞,像你這樣不諳世事的好學生我顧煙一天能他媽救十個,那我是不是還得挨個上門討謝禮去?”

“當然可以啊。”

顧煙氣得原地亂跳:“你有病啊!”

“要不這樣,咱們打個賭。”餘緋被罵了也不惱,他站在陽光之下,身體的陰影剛好遮住顧煙身體,短暫思忖後開口:“這一次月考,你外語考及格,我就不來找你了。”

說到這個,顧煙可來勁了,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這可是你說的啊!”

餘緋點頭微笑:“嗯。我說的。”

“太好了!”顧煙一雙杏眼彎成小橋:“明天就是月考,等成績出來,及格了你就永遠別來煩我!”

“嗯哼,說到做到。”餘緋順勢伸出小拇指。

“反!悔!就!是!小!狗!勾!”顧煙二話不說伸手和他拉鉤,滿臉不服輸的樣子。

可惜到了第二天,京城二中的整個高一年級遍地哀嚎——因為,這次外語卷出奇地難,根據女廁所和男廁所都流傳甚廣的消息,是因為年級主任說這屆新高一學分太浮躁,不踏實,所以得要出一套困難些的卷子,給大家來個下馬威。

而我們顧煙同學,並不在哀嚎小組。

她一考完,就累得趴在自己桌上,睡得不知天地為何物。

再醒過來,整個九班連值日生都走完了,隻剩下趙嘉平,還在給講台上五顏六色的粉筆一個個安裝粉筆套,不聲不響的。

察覺到顧煙動靜,他抬起眼皮:“終於睡醒了,再晚,保安都要來鎖門了。”

“……不好意思。”顧煙睡得腦袋上一撮呆毛都立了起來,經過屢次試圖擺平未果後,顧煙幹脆把頭發都散了下來,像是金黃的瀑布披在肩頭。

她整理完自己的書包,朝後甩到右邊肩膀上,然後朝後門沒走兩步,突然停了。

“不是,你怎麽還沒走?”她看向講台上一聲不吭的趙嘉平。

“如你所見。”趙嘉平眼睛都不抬:“在裝粉筆套,裝完就走。”

“哦。”顧煙又向前走,忽然腦袋裏閃過一句話——

月考外語及格,我就不來找你了。

“嘶——”她愣在原地,此刻的心情叫做想哭:“今天月考了?”

“嗯?嗯。”趙嘉平猜測她大概是在問自己。

“我外語能及格嗎?”顧煙對試卷難易程度毫無概念,呆呆地問。

“肯定不能。”趙嘉平低著腦袋,裝好最後一個粉筆套:“這張外語卷子的困難程度約為開學考試的一點五倍,你開學考就沒及格,這張更是想都別想。”

“……我謝謝你的實誠!”顧煙朝後抓了好幾下頭發,看向自己的手心。

雖然一根頭發都沒薅下來,但顧煙感覺自己的頭發正大把大把地掉。

禍不單行,她朝窗外看去,居然看見了她此刻最不想看見的人。

顧煙二話不說,抓緊背包袋就往外跑,路過餘緋的時候,掀起一陣風——

確切地說,是半陣。

因為餘緋把她勾了回來。

他的站姿仍舊如往常一樣筆直,聲音倒是有些愉悅的慵懶:“顧煙同學,你跑什麽?”

顧煙把背包帶子從對方手裏搶了回來,沒好氣:“你沒長眼睛嗎!沒看見我急著回家吃飯?”

不等餘緋再說話,她一蹦蹦出三步遠:“聽著餘緋,我外語肯定能及格,你就等著看吧!”

餘緋笑了笑:“是嗎?我拭目以待。”

顧煙又瞪了他一眼,走前威脅一句:“別跟著我!”

“知道了。”餘緋無奈地看著她,笑了笑,補充一句:“還有,這樣也挺好看的。”

顧煙步子頓了頓,大概是也沒睡醒多久,半晌才明白過來,他在說自己剛散下來的頭發。

她的頭發很長,遺傳媽媽付若素,發質又好,尤其在陽光下的時候,那頭長發像是有魔力似的,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顧煙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立在原地有好幾秒了。

她什麽都沒有再說,直直地大步向前走。

直到顧煙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裏,餘緋才看向九班講台上那個安靜的男同學。

他沒什麽心理壓力地,在那個男同學的注視下走進九班,準確地找到了顧煙的位置。

京城二中的座位都是按照成績排名自選的,顧煙坐在最後一排。

她課桌裏的卷子堆得亂七八糟,餘緋躬下身,替她把那些紙張拿出來,一層層地鋪平,疊好,放回原處。

“她外語成績怎麽樣?”餘緋忽然抬眼,看向趙嘉平。

趙嘉平已經有些累了,但還是回答了他之前自己剛說過一遍的話:“她不會及格的。”

餘緋笑得肩膀輕顫。

“是啊,”他指尖抵著顧煙的課桌,“這不聽話的小姑娘。”

“全身上下,也就隻有嘴是硬的。”

趙嘉平:“……”

次日清早,顧煙如往常一樣睡過了頭,在遲到的鈴聲中歡快地從後門進入教室。

她的好心情截止於看見桌上答題卡的那一刻。

顧煙想禿她的漂亮頭發都想不明白,為什麽這次閱卷組批卷子會快得如此令人發指!

她還來不及整理自己的表情,老師臉色陰沉地進了教室:“這次月考,由於英語難度較高,所以閱卷老師先把英語的分數結出來了,語文和數學成績都要再等幾天。”

老師又補充:“大家不要因為月考隻考三門,相比於期中和期末考算是小考試,就看輕它。都給我睜大眼睛,看看自己的成績!你們現在已經是高中生了,要注意功在平時!”

顧煙不敢看自己的答題卷,隻盯著空氣發呆,眼神就是不往那條分數欄上看。

終於,老師要開始講卷子了。

顧煙眯起眼睛,按著分數欄,手掌一點點地往旁邊挪。

她記得,自己初中的時候,是及格過的。而且,自己外語基礎雖然不紮實,但好幾次都在及格線邊緣。

奇跡!請再次出現吧!

顧煙內心默念,然後迅速攤開試卷!

果然!

他喵的沒考過!

旁邊的陸妍茹脖子伸長,往她的卷子上瞄了一眼,笑得一點都不收斂。

顧煙才不關心身邊同學的冷嘲熱諷,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昨天對餘緋信誓旦旦說的那句“我肯定能及格”。

沒有金剛鑽,攬什麽瓷器活啊顧煙!

就這樣一直神遊著,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鈴聲宛如魔咒,顧煙下意識拿起英語卷子就往外麵走,直接下樓到了京城二中無人的小森林。

小森林不是真森林,是大家給學校綠化帶起的外號,不因為什麽,純粹因為學校斥巨資把綠化帶造得太大了。

人證物證都不在,餘緋應該不會來了吧?

結果她在綠化帶,正麵遇上了剛下體育課準備回班的餘緋。

和他四目相對時,雖然是非靜止畫麵,但顧煙內心翻江倒海。

“這麽主動來找我?”餘緋向她大步走來,伸手就要拿卷子:“考的怎麽樣?”

“不是,你們零班——”顧煙看著他微微潮濕的發尖,已經沒有力氣大喊大叫了:“為什麽,體育課在第一節?”

“我們體育課老師下午有事兒,臨時和班主任換的課。”

眼看著“無頭命案”變成“人贓並獲”,顧煙氣得想立馬撕了卷子,被餘緋眼尖地攔了下來,很自然地揉了揉她腦袋:“好了好了,順順毛,咱們不氣好不好?不就是不及格——”

“不好!”顧煙在短暫的愣神之後,飛快地伸出手,“啪!”一聲把餘緋的手打了下來,朝後退了一步:“你別摸我頭發!”

“哦,不好意思。”餘緋乖順地在一旁的小藤木長椅上坐下,兩手放在膝蓋上:“我隻是想讓你別生氣了。”

“我能不生氣嗎?”顧煙歎氣,也沒之前那麽大脾氣了:“罷了,都怪這破題。”

餘緋抿唇,試探道:“要不,我教你?”

“一點都不好!”顧煙聽到這話就來氣,指著一旁教學樓:“你現在就滾回自己班,我保證不打你。”

“那你還是打我吧。”餘緋坐著不動:“如果能讓你消氣,挨兩下也沒什麽。”

顧煙第一次看見如此渴望虐待的人,一時間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這些好學生,是不是腦子都有問題?”顧煙突然發現了這件事的盲點:“我一開始就根本沒必要答應你什麽考試及格的約定,你是不是當我閑啊。”

她把卷子揉成一團,轉身朝教學樓走。

“顧煙。”餘緋站起來,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認真了許多:“其實及格沒有那麽難,你——”

“餘緋!你是在羞辱我嗎?”顧煙忽然紅了眼,把卷子用力地扔了過去,砸在他胸口,發出“咚”一聲悶響。

一張紙本身沒有厚度,可當它被攥成一個球的時候,砸在人身上,也不能說不疼了。

“你自己看看,我多少分。”顧煙盯著他,提高了些音量:“撿啊!”

她不想陪這個事多的好學生玩什麽考試遊戲。

餘緋一愣,屈膝,撿起了那個小小的白團子。

“打開啊。”顧煙喉嚨忽然有點莫名其妙的哽。

她不是第一次考的差,但可能,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直麵和某一個人的差距。到底是十幾歲的女孩子,總有些不想輸的勁兒。

餘緋忽然身體一僵。眼前那個紙團像是有千斤重,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再進行下一步。

“餘緋,我讓你打開啊,是聽不見人話嗎。”顧煙深呼吸,把哽咽壓了下去,走近餘緋,伸手去奪那個紙團:“我說——”

“對不起。”餘緋看著她。

顧煙不說話。

“我錯了,沒有察覺到你的情緒。”餘緋頓了頓:“是這樣的,我這個人,平時——”

“我又沒生氣。”顧煙忽然瞪大眼睛抬頭,明目張膽地望著他,眼裏甚至有笑意:“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這些差生,心裏承受能力這麽脆弱吧。”

顧煙聳聳肩,踮起腳尖拍拍他的頭,皺著眉,卻強行笑得肆意:“好學生就是好騙。以後,別再來九班了。”

“顧煙。”餘緋低頭,叫她的名字。

“停!我不想聽好學生說話,我心裏膈應。”她轉過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是學習的料,你也沒必要給自己找罪受。如果太無聊,可以來Pink Zoo,姐姐我請你喝酒。”

說完,她飛快地跑上樓。

留餘緋一個人佇立在原地,手上還拿著那張皺巴巴的外語答題卡。

外語滿分一百五,九十分算及格。

據零班的班主任說,全年級這張卷子上一百三十分的屈指可數,餘緋剛好是其中一個。

在上課鈴響起時,他慢慢地,展開那張紙。

——七十九分。

餘緋忽然笑了,笑得無可奈何。

什麽啊。

虧他還以為,這說話句句冒煙,像是吃了槍藥的小姑娘,考的是個位數的成績呢。

七十九分,有什麽好掉金豆豆的,還跟他委屈成那個樣子。

他教一教,上去是輕而易舉的事。

其實,你一點都不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