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站著的護衛有些想要上去看看情況,卻被隊長給攔下了。
“管這扯淡事兒幹什麽,隻要臭蟲不死,咱們就不用管。”一臉戲謔的隊長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盤水果,就差拿個板凳兒坐地上看戲了。
一時間,整個乾坤堂的焦點都聚集在方萬鶴和寧相身上。
“不知閣下是哪門哪派的弟子?”寧相謹慎的打量了一下方萬鶴身上的道袍,質地粗糙,根本不像是名門大派的衣服,倒是腰間的一朵白雲挺有意境,但也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麽宗門是以這個為標誌。
“憑啥告訴你,你算老幾。”方萬鶴聞言,撇了撇嘴,毫不留情的說道。
一句話說出口,寧相的臉就變成了豬肝色,就算自己在百花城不算什麽,但是在這乾坤堂,那絕對是天!還從來沒有人敢在這裏和他這樣說話!
氣急之下,寧相退後了一步,冷哼了一聲:“不管你是誰,這般缺少禮數,我都該替你的師傅管教管教你!”
一邊說著,寧相一邊伸手從腰部掏出了一本破舊的書和一枝金色的毛筆。
“定罪書!”旁邊有人見狀,忍不住驚呼一聲,慌張的後退了兩步。
大部分人都是一樣的反應,但也有一些不了解的,感覺疑惑。
“這位兄弟,這書和筆都是何物,為何一拿出來你們就這樣慌張。”
“這筆倒是沒什麽,但是這書,叫定罪書,是乾坤堂管事才能擁有的東西,任何人的名字,隻要被寫進這本書裏,終生不能參與職業認定考核!”
“還有這種東西?就沒有任何限製嗎?”
“自然是有,首先把名字寫進去後,要讓百花城城主來審核,但是多年來,百花城城主好像都不太管這件事兒,慢慢的寧相膽子就大了,靠著這個才嚇唬住不少人,賺了不少黑心錢。”
看著周圍人的反應,寧相微微點了點頭,一臉的贅肉伴著油光開始顫抖,很是得意。
“哼,得罪了驚雲宗,還想好受?等把你榨幹,然後就把你寫進這定罪書,事後隨便找個什麽理由就好了。”寧相外表粗獷,但是內心細膩,早就想通了其中的門道,此刻也不怕什麽了。
一陣冷風吹過,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就連一旁的護衛都不例外。
江湖之大,深淵無數。人心險惡卻比深淵更為陰冷。世事難料,人情世故。最絕情的人都不願去觸碰這深淵。
“老大……”花義看著方萬鶴有些發愣的樣子,輕聲喊道,周圍人的議論聲那麽大,不用他說,方萬鶴已經知道寧相手裏那本書是什麽了。
喊了一聲沒有反應,花義歎了口氣,看來就算是自己的老大,這時候也會徹底的愣住吧。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幾個呼吸後,方萬鶴慢慢的說道。
寧相哼了一聲,身旁的跟班兒已經研好了磨,無論方萬鶴說些什麽,今天都改變不了自己的決定。
周圍人也都看向方萬鶴,這個小道士此刻最明智的選擇就是虛心認錯,說不定還能少賄賂點東西,沒有人相信寧相會立刻把這個小道士的名字寫上去,因為那樣的話寧相根本拿不到任何的好處。
“這個問題就是……你的腰裏到底是怎麽放下這些東西的。”方萬鶴眉頭一抖,三兩步來到寧相的身後,蹲下來看著寧相的腰部,問道。
一邊問,方萬鶴還一邊用手去點了點寧相的腰部,放下小東西就算了,這書和筆都能在這裏放著?
“嘿,奇怪了,這其中的原理到底是什麽……”方萬鶴納悶的說道,聽聲音竟真的像是在思考問題,思考這個很滑稽的問題。
寧相在短暫的愣神兒後,臉色由白變紅,由紅變紫,眼看著就能變出一條彩虹了。
“豈有此理!我今日一定要好好的收拾收拾你!”寧相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往前邁了兩步,轉過身死死的盯住蹲在地上的方萬鶴,把筆抬了起來。
花義見狀,心中一緊,如果這筆落下去,那麽這輩子都不用參加考核了,等於是徹底的把闖江湖的夢想給擊碎了。但是在看到方萬鶴一臉的輕鬆時,花義又覺得心頭舒坦了不少,這一刻考核在他心中倒沒那麽重要了。
一陣陣墨香傳出,彌漫到了整個乾坤堂,這本應是沁人心脾的味道,但配上那定罪書之上微微搖晃的毛筆,卻讓人胸中膽寒,闖**江湖的一腔熱血都冷了不少。
“這江湖,難道就是這般樣子嗎。”
不少人自問道,以前沒有人來攪局,這寧相貪也就貪了,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但是現在,出來這麽一個不知道是腦子有病還是精神異常的小道士,公然戲耍寧相,逼得寧相動了定罪書,這就讓很多人心裏有了別的想法,這想法一多,寧相過去的不堪往事也全都湧了出來。
眾生膽寒,酷暑難還!
花義渾身一哆嗦,感覺周圍的溫度都降了不少,但是現在正是最緊張的時候,他也不去考慮這些東西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寧相一抖手腕,手中的毛筆直直的落在了定罪書的邊角處,寫下了今天的日期。
手腕抖動間,一個個大字浸染著紙張,字形雖醜,但看上去也殺氣十足。
日期寫完,寧相又開始寫下自己和一眾乾坤堂監理的名字,這乾坤堂監理名義上是監督他這個管事的,但是現在這群人也都被他買通了,幾乎沒有什麽權力。
姓名過後,寧相手腕一甩,毛筆跳到了下一行,開始寫讚揚江湖豪情、方寸義氣的話。
“我說,完事兒了沒有。”方萬鶴蹲在地上,無聊的撿起一塊石頭畫圈圈,沒有任何道歉的覺悟。
一旁的人見狀,紛紛歎了口氣,這小道士倒是好骨氣,但是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骨氣,任你百般不屈,也終究抗不過小人一張軟舌。
“馬上,還有一百來字要寫。”
“完事兒了吧,咱能開始了嗎?”
“等等,還要寫讚揚城主的話……”
“……好了嗎?”
“快了快了,最後一個結尾就好了……”
方萬鶴無聊的直打哈欠,花義也來到了方萬鶴身邊,表情怪異,他知道這定罪書很厲害,但卻想不到書寫起來會這麽麻煩。
而周圍一些閱曆不錯的人見狀,則紛紛搖頭歎氣,正是因為這定罪書書寫起來很麻煩,所以寧相幾乎不會真的去寫,頂多隻是拿出來做做樣子,嚇唬嚇唬別人,這樣才方便收取好處,但現在寧相真的動筆開始寫了,那就證明……
他動真格的了,今日是一定要把兩個小道士的名字寫上去。
一炷香過後,寧相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長出了一口氣,看了看定罪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很是滿意。
“好了,你們二人都叫什麽名字?”寧相沾了沾墨,不屑的看向方萬鶴和花義,一臉高高在上的表情,很是囂張。
方萬鶴打完一個哈欠,抬頭看了寧相一眼,露出了一個陽光至極的笑容。
“我憑什麽告訴你。”方萬鶴笑道。
寧相握筆的手一哆嗦,雙目圓睜,怒氣衝天的說道:“你要告訴我。”
“憑什麽?”
“……這是規矩,你一定要告訴我……”
“我就不告訴你呢?”
“……你!”
寧相的臉色變了又變,一口老血卡在嗓子裏,眼看著就要被氣過去。
而周圍的人也是差不多的反應,聽完這匪夷所思的一段對話後,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個問題……
這個定罪書原來有個這麽大的缺陷……
“原來,還可以不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原來如此,之前怎麽沒想到……”
“這個也就對生人好用,如果是百花城的人,想查出個名字還是很簡單的……”
“百花城才幾個人……”
“報名的文書上不是有名字嗎?”
“那文書是朝心院報館,乾坤堂根本看不到。”
一陣竊竊私語後,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用敬佩的目光看向方萬鶴,這是江湖之中少有的人才啊。
“你要告訴我啊,你要是不告訴我,我這麽多字就白寫了。”此刻的寧相看上去倒更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人,一雙小眼睛不時的眨動著,看不透其中的思緒。
方萬鶴站起身,看了看天色,慢慢悠悠的來到了寧相身邊。
“三年前的八月,你瞞著驚雲宗,私藏了一大筆銀兩,這筆銀兩至今還放在你府上的地洞之中。”站到寧相身邊,方萬鶴輕聲說道。
聲音很小,如同一陣蚊鳴,稍微離遠一些便聽不真切了,而這低語之聲落在寧相眼中,卻是實實在在的轟天之雷,江湖上的諸多壯誌和陰謀,在這雷聲之下,都會消失的**然無存。
寧相努力控製著渾身的顫抖,臉色卻是更加陰沉,周圍的人也不以為意,今天寧相的臉色和走馬燈一樣,說換就換,估計又是這個小道士和他說了些什麽。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寧相深吸一口氣,不顧身上冒出的一層冷汗,用傳音入密之法對方萬鶴說道。
方萬鶴一愣,撇了撇嘴,怎麽是個人都會傳音入密,這難道不是絕學嗎,怎麽感覺爛了大街了。
“我還知道更多的事情,如果你再阻攔我們,我不介意把這些事情說出去。”方萬鶴不會傳音入密,隻好壓低聲音。
說完這些,方萬鶴便轉身,回到了花義身邊,一臉笑容的看向寧相。
“老大,你和這油膩的胖子說了啥啊。”花義此刻也不在乎寧相的地位了,江湖上有句俗話,跟虎吃肉,跟狗吃那啥,跟著方萬鶴這幾天,花義的膽量也算是漲了不少,雖然有時候還是會膽怯。
方萬鶴笑道:“和寧相聊了幾句,不知寧相感覺如何啊。”
寧相聞言,驚醒過來,深深地看了方萬鶴一眼後,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容,不複方才的猙獰。
“少俠膽量十足,足以做我乾坤堂貴客,請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