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日落西山。

方萬鶴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氣，將斧子隨意丟在樹旁，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哪怕是一流高手，將一個動作重複一下午都會有些心力交瘁，更何況還需要全神貫注，不能有片刻的馬虎。

劉寶見狀，輕笑道：“還去山頂？”

“去，去和他們說說話，去看一眼百花城。”方萬鶴長出了一口氣，說道。

說完，方萬鶴便徑直轉過身，朝著山頂慢慢走了過去。

看著方萬鶴的背影，劉寶歎了口氣，感受著周圍越發悶熱的空氣，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小村之中。

這一個月來，方萬鶴不管多麽勞累，每天晚上都會來到上官玉等人的墳墓旁，和其簡單的聊上兩句，順便再看看遠處一片模糊的百花城，心情也會跟著舒緩不少，同時，對驚雲宗的恨意也會濃鬱三分，這種溫暖與冰涼同在的矛盾心情讓方萬鶴時常出神，心境越發複雜難言。

眼看著就要來到山頂之上，方萬鶴正準備邁出最後一步，下一刻卻忽然渾身一哆嗦，腳步一頓，身形宛若一陣清風般飄落到旁邊的一顆巨樹之後，從頭到尾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腳步輕盈，很是靈動。

“有人？”方萬鶴心中呢喃一聲，探出腦袋一看，隻見在上官玉等人的墳墓前站著一道人影，正在低聲說著什麽。

看到這裏，方萬鶴深吸了一口氣，將一直蓋住耳朵的內力收了回去，這是大怪要求他做的，一來是雷霆等人嗓門太大，晚上的呼嚕聲也是不絕於耳，時間長了方萬鶴定然會精神不振，再好的聽覺也會被摧殘幹淨，二來是這樣一直堅持用內力護住耳朵也能時時刻刻提升對內力的控製力。

內力散去，方萬鶴的耳朵一動，原本安靜的夜晚瞬間變得喧鬧無比，飛禽走獸的低鳴聲更是不絕於耳，落葉風聲也是連綿不斷。

瞬息之間，方萬鶴眉頭微皺，深吸了一口氣，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孤墳前的身影上。

“城主大人……我對不起您，我做了一些事情，原本以為能夠抹去我的愧疚和自責……但是我發現我想錯了……我發現我想的太天真了，然後站在您麵前，我才真正發現，隻有滅掉驚雲宗，才能真的平息我的仇恨，彌補我的罪過……”

聽著這聲音，方萬鶴渾身一哆嗦，瞳孔一縮！

下一刻，方萬鶴猛地一跺腳，宛若雷霆一般衝了出來，身影閃爍，低呼一聲：“紫衣！”

這個聲音他聽的真真切切，正是消失不見的紫衣！

紫衣聞言，麵色大變，猛地後退了兩步，身上的殺氣瞬間升騰而起，轉過身一看，隻見方萬鶴的動作極快，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前！

“方萬鶴。”紫衣看清楚來人，身上的殺氣也瞬間消散而去，神情緩和了一些，整個人鬆了一口氣，

方萬鶴見狀，則是眉頭緊皺，深深地看了紫衣一眼，隻見紫衣依舊是那一日的裝扮，但是整個人看上去卻沒什麽精神，麵色也是蒼白了不少，尤其是原本一身靈動的紫色衣衫，此刻已經沾染了塵土，上麵還有不少血跡，整個人看上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氣質。

“紫衣……你……”方萬鶴眉頭微皺，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紫衣聞言，揮了揮手，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那一日我一直在身後跟著你們，但是除了拖刀客之外，沒有人發現我……我就躲在樹林裏麵，看著你們下葬城主大人他們……”

“等到你們走後……我才出來……自始至終，拖刀客一直在看著我，甚至還對我傳音，讓我出來……但是我有什麽臉麵出來……現在的我就是一個罪人，是我害死了城主大人……是我！都是我！”紫衣渾身顫抖著說道，說到最後，直接蹲在了地上，紫色的衣衫隨意灑落在地，雙手捂住臉開始痛哭起來。

方萬鶴見狀，心中一顫，感覺有些喘不上氣，看著蹲在地上痛哭到直哆嗦的紫衣，他一時間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紫衣……”方萬鶴深吸了一口氣，來到了紫衣的身邊，慢慢蹲了下來，輕輕拍了拍紫衣的肩膀。

而紫衣卻仿佛沒有什麽反應一般，依舊在不停的哭著，聲音越來越大，夜色也越來越深沉，一抹悲涼的圓月不知道時候浮現在了空中。

方萬鶴見狀，看著空中的明月，說道：“紫衣，你知道嗎，我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白雲宗，但是白雲宗之前發生了什麽，我根本不知道，說起來，我的記憶隻有很短暫的一段時間……”

聽到這裏，紫衣哭聲一頓，卻依舊沒有抬起頭來。

“我之所以會出來闖**江湖……起初是為了尋找自己的記憶，尋找自己的父母，但是現在……我發現找到記憶的可能性已經很低了……但是我又覺得，我不應該執迷於這個……我沒有以前的記憶，但是我有現在的記憶，我有以後的記憶……”

“我有花義這個兄弟，我有很多指點我的前輩，我有你們這群朋友，我也有驚雲宗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記憶並不都是美好的，甚至可以說，有很多記憶是冰冷殘酷讓人痛不欲生的……但是這都是我必須要經曆的，不是嗎……不管是好的記憶還是壞的記憶，沒有這些記憶，也就沒有現在的我……”

“紫衣，你知道我多羨慕你們嗎……有那麽多記憶可以去追尋，有那麽多回憶可以去品味，而我……隻有現在，為了能擁有更多可以去追憶的東西，我也必須要拚出一個未來……”

“我想要滅掉驚雲宗的心情和你一樣，我心裏的悲傷也不比你少，但是現在……我為了能夠擁有更多的記憶，必須將所有仇恨和悲傷都壓下去……不為別的，我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江湖中人，我希望我以後的記憶……都是美好的，至少，少一些痛苦的……”

“紫衣，不用再內疚什麽，也不要再有什麽罪惡感，什麽狗屁罪惡感，都是驚雲宗那群人的錯，咱們可是一點錯誤都沒有，何苦給自己的記憶裏增加這些負麵的東西，我想……城主大人也不想看到你的記憶裏都是一片陰暗吧。”方萬鶴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了旁邊的墳墓。

月光灑落在墓碑之上，多了一份清冷，也多了一份明亮。

紫衣聞言，渾身一顫，慢慢抬起頭來，已經哭紅了的雙眸看著方萬鶴，渾身上下依舊在不停的顫抖著。

“哈哈哈哈，不過我記住你今天的樣子了，這可是一份難得的記憶……紫衣……我一直覺得，所謂仇恨，就像是雷霆一樣，不必占據自己的一生，而是在陽光背後，積攢力量……到了報仇的時候……那一瞬間的爆發，足以劈開所有擋在自己麵前的東西……”

“那一瞬間，無論你多麽瘋狂多麽血腥多麽猙獰多麽殘忍都無所謂，你可以瘋狂到喪失自我，你可以衝動到想要和別人同歸於盡，但是那都是那一瞬間的事情……在這一瞬間，雷霆落下來之前……多看看太陽吧……痛苦和黑暗的回憶隻需要有一瞬間就足夠了。”方萬鶴來到上官玉等人的墳墓前，看向了遠處的百花城，輕聲說道。

紫衣聞言，渾身一哆嗦，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慢慢的站起身來。

“在陽光背後……積攢力量……”紫衣呢喃一聲，慢慢來到了方萬鶴的旁邊，看著上官玉的墓碑，又看了看紫衣先生的墓碑。

“師兄……你也走了……原本我以為我會徹底崩潰……我原本已經打算好，今天來見你們最後一麵，然後就去和雲中皇同歸於盡……但是……”

“但是記憶真的好神奇……聽完方萬鶴說的這些……我腦海裏就回憶起了你曾經和我說過的話……你們兩個說的話……好像……好像……”

“或許你們兩個都比我聰明，你常說，要聽聰明人的話……不能衝動……以前我都不聽你的，但是現在……我聽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