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紅袖樓頭
、青驄馬影行遲遲,誰家紅袖倚樓頭。輕歌曼語說不足,髲頭簪花猶落地。
天然居在世上出頭不過六七年的光陰,但聲名卓著,早已將滿天下的酒樓蓋了過去。慢不說那五國天下九十九城同年同月同日同辰剪彩招客的新鮮嚎頭,且不論裏麵從未曾聽聞的新奇酒菜點心,就是那登台的歌舞曲藝方麵的大家,也足以讓那些個風雅人另眼相看,簇擁而進了。
天然居,酒好、菜好、消遣觀賞的東西亦是極好極多的,隻是一件,那東西價上不免有些貴了,等閑的讀書人卻是吃不住的。但天然居又是極雅致的地方,竟是想出個好法子,曾放出話來道:“千金易得,人才難得。不拘詩詞歌賦,隻若哪位才子的手書能博得本店頂尖獻藝姑娘的讚賞,便可不收分毫呆上一日。”
隻是,這九十九城的天然居獻藝姑娘都不是那等凡俗女子,就是各城青樓的花魁也是自愧不如,因此,這些個書生倒是少有將自己手書交予品評的。隻是這尚清璿大家的蒞臨,卻是使得天然居幾日裏收得數百的手書,裏麵詩詞歌賦不一而足,份份都是極好的,繞是夏都天然居的當家獻藝人諳諳眼界甚高,卻也選了十位人,送出帖子。
自然,這十位人都是定下今日的雅座。裴煦與霍恬談笑著登上樓梯,便是見得其間的四人:狄祀、褚無羈、陸嘉、陸儀。
這四人正是要上座,談笑說合間眉目飛揚,顯然是極愜意舒懷的,隻是猛不丁地見得裴煦、霍恬上來,四人神色間不由一愣。陸家兄弟眼中立時浮現出崇敬的神采,舉止卻也微微有些凝滯。而褚無羈眸間雖也有敬重之意,但舉止散落,並不為意,卻是讓裴煦覺得眼前微微一亮。
若不是旁邊尚是有個狄祀,裴煦說不得真是將全部的精神放於褚無羈身上。那狄祀見得裴煦,卻是穩重自若,先是與那三人低首行了個小賠禮,便是急步走到裴煦的身邊,溫聲笑道:“先生今日大安了,學生那日酒醉衝撞,本是要登府賠禮的,隻是一則聽聞先生受驚了,不易探望;二則,先生寬宏大量,學生這等小事如若是說出來,先生記不得不說,反倒生出些謠言來。以此二則,卻是未曾前去,隻是心中有些難安定,今日見得先生,卻是請先生受學生一禮。”
裴煦聽得這一輪子的話,不由微微一笑,淡淡凝視著這狄祀誠摯的眼眸,眼中便是閃過一道光亮,笑吟吟地道:“狄兄不必如此,我等本是同輩,先生學生之說卻是半點都當不得的。”
狄祀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神色卻越發得誠懇真摯,隻微微低首道:“達者為師,先生自是當得的。況且這等機遇,也是學生難得的。隻是先生病軀初愈,學生一心賠禮,卻是耽擱了,萬望先生見諒。”
說著,狄祀便是微微後退,將四人邊上一個雅座的椅子稍稍端出,道:“先生請坐,霍將軍請。”
霍恬與那裴煦對視一眼,便是灑然一笑,挑眉道:“你怎知我們的位置?”
狄祀臉上勾起一絲略略得意的笑容,正欲說出,不料對麵的樓台上猛然彈出一個琴音,竟是將滿樓的細微喧鬧聲都壓了過去。
見是如此,狄祀眼眸微微黯淡下來,忙溫聲道:“尚大家琴藝便是要開始了,先生、霍將軍,我且退下吧。”
裴煦看得這狄祀的進退言談,便稍稍知的他一二分的性子,再看了邊上那三人的舉止,眼眸裏閃過一絲光亮,和聲道:“兄弟之義,在於禍福與共的擔當,狄兄如此走了,卻不是看不起我與霍恬?抑或是,那尚大家琴藝天成,須得知己細細品味?”
狄祀眼眸裏閃過一絲喜色,麵上稍稍猶豫些,便是道:“先生說笑了,若是先生不介意,我等四人並入先生這一邊,自然也是好的。”
聽到狄祀如此說來,裴煦眉眼越發得舒展開來,麵上和煦著說道:“如此自是好的,隻是時辰不多,卻是得早早喚來那樓中的小二才是。”
聽得裴煦如此說來,那狄祀忙忙與那三人說了一番,又急急喚來小二,將兩間雅間的簾帳掀起,合並為個稍大的雅間。
這一番忙亂,六人方才坐定,便是聽得一連串叮咚作響的清朗鼓瑟聲,眾人麵上一緊,便都是知曉那尚清璿尚大家的三曲琴曲的頭一首即將上場。
果其不然,這清泉一般的流水聲悠悠而去。
一絲絲一脈脈的琴音如空穀溪泉之中探出的雲氣,徐徐而起,茫茫然竟不知如何而來。流雲的閑散,流水的靜謐,流霞的綺麗,與著陡然佇立的奇峰,便是自越發激昂的琴音中巍然顯露。琴音益發激越,渾然如一絲白煙,矗立而上,不知其何所歸。眾人心思越發上揚,此時耳邊陡然聽得一聲叮,便似銀瓶乍破,猛然醒悟過來。
那琴音卻是停了。
裴煦略略瞄過陸家兄弟沉醉的神情,又細細看了褚無羈和狄祀一眼,見那褚無羈神色端然,雖有所吸引卻屹立不動,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讚賞。而那狄祀,卻是真真讓裴煦滿意,他神色溫文儒雅,隻是那眼眸中卻散發著裴煦決然熟悉的東西:貪婪,對於掌握他人情緒乃至生命的那種權利上的貪婪。
那麽,這個人日後必是有一大用處,倒是得好生調查看看,隻是還需探他一探。裴煦這般想著,嘴角不由閃過一絲溫和的笑容,對那猶自讚歎不已的陸家兄弟,溫聲道:“非寧靜無以致遠,兩位不必多想,凡是這等天成的琴藝,彈奏之人不但於琴甚有天賦,必也是得專心於一物上的。兩位原不是癡情於琴的,倒不必如此自愧的,否則,那不久之後科考倒是會受些影響的。”
那陸家兄弟聽是如此,便也相視一笑,和聲道:“裴大家說的也是,我們兄弟卻是想的多了。”
裴煦溫和一笑,眉目間溫和如水,道:“兩位憑借才氣得了這雅座,原是才華高卓的,便是受些影響,倒也不妨事的,這卻是我說的多了。”
陸嘉聽是如此,臉上便生出幾分羞愧,急道:“裴大家說的我兄弟都不知如何處身了。那科考我們雖也能勉力,但真真能稱得上才華高卓的,卻是褚兄和狄兄兩人,他們蟾宮折桂的機會可是比我兄弟兩人高的多了。”
霍恬聽著如此,饒有深意地看了裴煦一眼,便是慵懶地笑道:“這倒是巧了,先生可也不是要參加這場科舉麽?到時候,雅座上五人參舉,五人登科,卻也是一段雅事了,來,為這一事,我等自當浮一大白。”
裴煦舉杯一笑,滿意的看得那狄祀麵色微微一變,不多時卻又閃過一絲喜色。心中這般想著,裴煦順便看了那褚無羈一眼,心裏更是生出幾分計較來。
今日這一局,倒是不虛此行,想來這兩人,必是能助鳳曦日後一力的。
裴煦這般想著,低眼看了杯中那琥珀色的酒,溫和一笑。
尚清璿的第二首曲子,破陣,已然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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