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生蹉跎
人生百年,光陰倏忽,如奔衝濤流,瞬息間婉轉紅顏已然是一蒼發老媼,舊年那鮮衣怒馬、側帽風流的少年如今又零落何方?
天色尚微微透出幾分光亮,裴煦早已在斂衣等丫環的照料下,將那略微繁瑣的衣飾一一穿上戴好,洗漱、問安、進餐,一番折騰之後,裴煦便是自行到了那書院之中。
時辰尚早,行路之間,那初秋的蟲聲吱吱如怯怯軟語,伴著那婉轉滴溜的各色鳥鳴聲,襯得那入目的似錦繁花,濃翠枝柯,更是讓人覺得嬌語滿園,生機勃然。
書院裏栽種著一株極茂密的梧桐,枝葉扶疏,遮天蔽日的,在煦煦的日光照耀下,卻讓這院子生出了幾分苔階透涼、寒玉煙生的薄薄寒意,讓裴煦身後那三兩個尚還穿著輕薄夏衫的丫環好猛然間打了幾個冷顫。
裴煦抬眼看了那梧桐一眼,便是回頭對那跟在身後的斂衣與三兩丫頭,溫和笑道:“此間梧桐雖是極好的,但秋意透寒,姐姐們本就體弱,在外頭等著倒是容易傷風著涼,倒不如在院子裏書房的東廂房稍稍等待。就是有甚事,我吩咐止戈便也罷了。”
裴氏這等大家,丫環的行走用度,都是有規矩的。若無作為主子的裴煦吩咐照料,除了斂衣與止戈,其餘的丫環自是要在這書房之外等候吩咐的。因此,裴煦如此說來,那幾個丫環自是欣喜著應和下來。
隻那斂衣,本是想跟著的,見到如此的形狀,倒也略略看出了裴煦一兩分的意思,口中雖是不應,但也隻候著裴煦進去了,自己便隨著那丫環到了隔壁屋子裏去了。
默默地行走幾步,裴煦便是到了那書房裏。
這書房,疏朗端整,一應的家具都是樸實無華,簡練厚重,上麵的書冊更是整整齊齊地端放著,整個屋子在清亮的陽光下,更是透出極其洗練爽朗的味道。
這裏,肖璿早已緊緊摟抱著一人,候著了。
這時的肖璿早已褪去了昨夜的灰衣,那一身皂色的衣衫鞋帽,這衣衫雖是極簡單的,卻更映襯出那劍眉朗目,矯健身姿下的勃勃英氣。
而他懷裏的人,卻是裹著極厚重的綴白軟裘,隱約間露出透明白皙的肌理,其餘卻是看不出什麽形容來了。
裴煦看了一眼,便吩咐止戈去取來書房耳室裏的烏木軟榻與一些烈酒燭火等物,讓肖璿將懷中人躺放在烏木軟榻之上。自己卻是前行幾步,到了那堆放著各色書冊的大案之上,取出一本書冊來。
這書冊素藍的色調,上麵款款題著幾個字,別有一番渾厚博大之意,細看來,卻是一本航海舟行的珍本。
取來一個香囊,在書麵上散落一片軟紅的粉末,微微一抖,那封麵便是閃過一絲璀璨而柔和的光輝,成了一個淺金的書麵,上麵略略泛藍的字入目卻也是清晰明白。
將那書冊遞與肖璿,裴煦卻也不理那接過書冊後匆匆忙忙地翻著書冊的肖璿,隻稍稍看了看那躺在榻上,露出慘白麵色的少年,一番察看診脈後,便是淡淡笑道:“閣下不必焦急,我雖年齒尚小,但自幼極喜醫術,倒也將各色的藥冊折騰過一段時日。以我看來,這不過是一味奇巧毒物,《祈氏藥冊》的第十二頁便是詳細記載。但其破解之法甚是簡單,隻是調養的方略稍稍緩了些許。”
聽聞如此,那肖璿立時翻到第十二頁,散落那細細地木芙蓉花粉後,細細觀看,方才微微鬆了緊皺的眉頭,道:“有勞公子。”
裴煦並不答話,隻略略思索後,自衣袖之中取來針套,吩咐著止戈將早已準備著的燭火點燃,烈酒也倒出一碗。而後便將銀針自酒中略略蘸了些許,再行放於火上炙烤。
而後才遞與肖璿,道:“這破解之法,你已然見著了。這銀針經酒火烤炙,必是無憂,隻是這施針之法,不知閣下習得幾分?”
肖璿默然不語,隻接過裴煦的銀針,解開那榻上之人裹著的裘衣,趁著這人尚未察覺蘇醒,便是下針如雨,細細地刺入數十個地方。
這針灸過後,須臾之間,那人慘白泛青的麵容便是微微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潤,顯然是恢複了許多。
裴煦見了,心裏很是滿意,淡淡道:“針灸之後,便隻需一顆孜陽丹,便是可以將這全然破解了。這孜陽丹卻也是平常之物,舊日我也曾煉了幾爐,現取來一顆,倒也是正好。”
說罷,裴煦便自行往那書房耳室走去,不知如何便是取來了一顆大如龍眼,潤紅渾圓的丹藥,遞與肖璿。肖璿細細地察看一番,見是與素日見的無甚區別,略微躊躇後,便將這丹藥放入那男子的嘴中,讓他順勢咽下。
這丹藥一入口,那男子的臉色倏忽間一片火色,漸漸化成一片柔和的粉色——這與那藥冊之中記載的卻是一模一樣。
肖璿見是如是,那心便是放了下來,卻仍舊是小心地將那綴白軟裘攏好,方才抬眼對這裴煦道:“公子大恩,不曾做任何的手腳以做日後牽製。以後如有任何吩咐,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裴煦微微一笑,神色溫和,隻溫聲說道:“赴湯蹈火,這倒不用。隻是我尚未長成,一應的事物籌建,總是需得一人以作代言。”
肖璿心中一動,稍稍一思索,卻是未曾料到這裴煦的心境不小。但不久,他的眼中便是迸出一道淩厲的堅毅之色,鄭重地說道:“想來公子所圖,並非小也。在下有一事相求。”
說道這裏,肖璿抬眼看了裴煦一眼,見他依舊是溫溫然的神色,心裏更是添了一層壓力。但想到當初的那一段血腥過往,肖璿終於目泛冷光,說道:“我要楚國淳於嚴的性命!”
裴煦眉梢都未挑起一絲一毫,隻略略思索之後,便開口道:“如果這十年你能聽從與我,一個楚國大臣,並不在話下。”
肖璿嘶聲一笑,臉上卻泛起一層詭異的紅光,冷然道:“公子不知,他不是一個普通的大臣,而是楚國隱秘力量——秘諜的掌控之人。”
裴煦一愣,這世界這時便是有了正式的諜秘機構了?這倒是要好生的計較一番。因此,裴煦便沉吟著問道:“這又是從何說來?”
肖璿淡淡道:“秘諜一說,史書便是有記載,世傳便是齊軒文帝所創,所用亦極廣,當時的醫聖祈淵晟躲藏甚深,卻仍是被強行裹挾進宮,便是這秘諜的功勞。而大齊崩落後,五國之中,這隱秘力量最為牢固艱深的一國,便是楚國。”
說道這裏,肖璿不由看了那安穩睡在一邊的男子,轉頭又冷淡道:“我便是楚國秘諜原本的副掌控。五年前,四國攻打夏國,楚國所獲得各種機密,泰半便是出自我的手筆。未曾想到,這一手筆,卻使那淳於嚴頓生恐懼嫉妒,明麵上將我提拔為副掌控,暗地裏卻是百般的搜集各種關於我的事物,直到半年前,他發覺了一個機密。”
肖璿微微笑著,眼中閃過一道懷念的光華,道:“我雖是一個孤兒,但幼時也曾為一老人所收留,倒也得了一段悠哉的時光。隻是後來我們不甚離散,我方才落到這秘諜的手中。十二歲那年我出來辦事,卻發現這任務所涉及的目標,卻是那老人。我自是不能將老人殺害,便取了別人的人頭,再用膠沙之水易容,帶回複命。暗地裏卻是將老人與後來收留的一個孩童——淩霄都安置在居處不遠的山中。
裴煦眼神一變,心裏閃過舊日母親曾在自己的臉麵之上塗得那種粘稠東西,心裏卻是閃過無窮的狐疑。但此事並非能交與他人言論的,裴煦也隻能稍稍記下一些罷了。
而肖璿說到這裏,他的臉色便是瞬息間變得冷冰如霜雪,稍微停頓一番後,咬牙說道:“他知道這事情後,命人帶來這兩人,威脅與我。一番有心無心的計算之後,我費盡心力,將兩人救出。
隻是老人已被其折磨致死,淩霄也中了一種齊宮之中流傳下來的一種密毒。為了使淩霄能獲救,而安葬老人屍體之後,我便將淩霄帶出來,偷逃至裴府,以獲取不久前曾探查到下落的《祈氏藥冊》下卷。之後的諸事,公子自然是知道了。”
裴煦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是想到這諜秘機構,倒不是想象中的嚴密,頂多也就是稍稍有點規模罷了。而邊上那警戒著的止戈,倒還是一尚未長成的孩童,聽了這麽多,也生出了幾分同情之心。
而那肖璿,這時的嘴角漸次露出幾分慘淡的笑意,語氣卻依舊冷然道:“我偷生將近三十年,雖也曾習得極精湛的刺殺探秘工夫,但那次與淳於嚴老匹夫的爭鬥之中,卻是受傷極深,以後功力當難以恢複至當初的三成,手腳也是落下症狀,一些精細的活計卻是難以動手了。
而那老匹夫,自此之後,想來他必是百般縝密周遭的防護,更難以下手。兩下消長,在下隻能寄望於公子日後的勢力。因此,若公子能答應,在下餘生並手下那些經營出的秘諜網絡,都是交與公子。”
聽到這些,裴煦微微訝異肖璿原本的身份,但對於那經曆,卻是並未有甚驚訝,隻沉吟些許,便含笑道:“我答應這件事。”
肖璿聽聞這句話,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光華,單膝跪下,道:“肖璿,叩見公子。”
裴煦微微一笑,扶起肖璿,和煦的笑容散發出淡淡地波壓:“不必多禮。肖璿,以你的所知,能與我選出一個有資質的商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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