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倩鳴獨自坐在浴缸裏麵,溫暖的水覆沒了她的皮膚,卻似乎無法溫暖她那顆冰冷的心。當記憶的閘門被強行打開後,那些曾經被她隔離、隱藏、埋葬的可怕場景紛至遝來,和現實的痛苦一起將她吞噬。
七年前,在董沂峰踏上去美國的飛機之後,葛偉方就代表董嵐找到她談判,以家裏人的安危為要挾,逼她離開董沂峰。但是,她沒有答應,而是說要找董沂峰問個清楚。
在那兩天裏,她給董沂峰打了無數次電話,發了無數個短信,可是都毫無回應。這讓她不得不懷疑,葛偉方所說的“董沂峰也知情”是不是真的。就在她惶恐不安,束手無策之際,母親又打來電話,說法院來了人把父親帶走了。
——絕望、無助、恐慌時時縈繞在她的心頭,但她依然堅持要等董沂峰回來,她相信隻要他回來一切就都有挽回的餘地。
然而第三天一早,幾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把她抓到了一個地下室裏麵。這一次,葛偉方沒有再露麵,隻是通過電話告訴她:“我已經通知學校,替你辦理退學手續。明天天亮之前,你把給董沂峰的信寫好,交給我的下屬。你最好乖乖聽話,否則的話,我不保證這些混黑道的大哥會做出什麽來……”
那是一個漫長得如噩夢般的夜晚。她蜷縮在冰冷的地下室,連一粒米一滴水都沒有吃過,不敢閉眼、不敢睡著,身體疲倦得要垮掉,手卻還是緊緊地握著手機,不停地給董沂峰打著電話。但是電話那頭傳來的永遠是無法接通的語音。她又試圖編寫短信,字斟句酌地反複琢磨,但這一切的努力根本毫無意義。
淩晨五點鍾,三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走進了地下室,看到她麵前的那張用來寫信的紙還是一片空白,為首的男人吼道:“看來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姑娘,寫吧!寫了還能放過你。”另一個男人說道。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我不能寫,我要等他回來。”
“他不會回來了,他就算回來,也不會再要你了。”為首的男人說道。
“不,他讓我等他回來,他一定會回來的。”裴倩鳴小聲卻堅定地說道。
三個男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露出了猙獰的笑:“姑娘,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哥哥我們盡力了,現在隻能讓你變成沒有人要的模樣了。”
說著,三個男人圍了上來,臉上露出饞涎的神色。
“你,你們要幹什麽?”那一刻,裴倩鳴體驗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那種恐懼直到今天,還時時會在血液裏麵叫囂著,妄圖吞噬她的理智。
“幹什麽?讓哥哥們疼愛一下你吧。”男人的聲音像隔著玻璃模糊不清,卻又如同尖刀一般絞刮著她的心腸。
整個過程如同煉獄。她不停地哀求著,哭泣著,聲音都嘶啞了,最後隻剩下如困獸般的幹嚎。但是男人們像餓極的狼在她身上凶狠地噬咬、抽扯,用最殘忍和作嘔的手段輪流折磨著她。
當天亮的時候,三個強壯的男人都已筋疲力盡,他們心滿意足地把她像破棉絮一般地扔在地上,丟下一句:“寫吧。再不寫,還會有人來寵愛你的。”
整個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下身如撕裂般地疼痛和腫脹,全身上下被他們揉掐出無數淤青和血痕,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
迄今為止,她曾經有過兩次想死的念頭。第一次就是在這個時候。但是,空無一物的地下室裏,她根本找不到可以自殺的工具,就算用頭去撞牆也使不上一絲力氣。她像個被弄壞了的布偶,毫無知覺地癱坐在地上,神情木然,沒有靈魂。
不知道過了多久,葛偉方帶著另外幾個男人走了進來,扔給她一件舊衣服,語氣不耐煩地說:“穿上吧。快點寫,寫完送你回四川老家。”
“為什麽不殺了我?”裴倩鳴低聲地呢喃。
“什麽?你說什麽?”葛偉方聽不清楚,低頭問道。
“我說你們為什麽不殺了我?”裴倩鳴突然憤怒地嚎叫道,“你們這些禽獸,你們會有報應的!”
“裴倩鳴,別鬧了。我們做了什麽?什麽都沒做嘛!”葛偉方帶著譏諷地說道,“我隻是請你在這裏過了一夜。昨天夜裏有發生什麽事嗎?我們可什麽都不知道。”
“嗬嗬……”裴倩鳴隻剩下苦笑。“你們如果放了我,我會去報警,讓警察製裁你們!”
“你盡管去好了。隻是別忘了,你的父親現在正在法院接受審判呢。”葛偉方胸有成竹地說,“如果不想家破人亡的話,就乖乖地聽話。”
——父親!母親!想到了因為她而受到牽連的父母,她的神智突然清醒過來。這幫人能用這種卑劣殘忍的手段來對付她,難保來日會用更惡毒的手段去欺負自己的父母。她已經為自己的愚蠢而受到了教訓,絕不能再把無辜的父母也推進火坑裏。
“別動我的家人!我警告你們,如果敢動一下我的父母,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裴倩鳴幾乎咬破了嘴唇。
“放心!隻要你遵守約定,不再跟董沂峰來往,所有發生的事情都可以抹掉。”葛偉方嘴角一勾,“你還是可以回到老家過上正常的生活,你父母的日子也會恢複平靜。將來,不會有人知道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裴倩鳴,要怎麽選擇,就看你自己的了。”
她把心一橫,用幾乎沒有力氣的手抓過一支筆,寫下了那封給董沂峰的分手信。
葛偉方拿過信讀了一遍,讚歎道:“果然是P大的高材生,應該怎麽措辭,怎麽打馬虎眼,門兒清啊!很好,你可以走了。退學手續已經辦妥,你回去帶上行李就走吧。這是明天早上的機票,祝你一路順利,重新開始。”
說到這裏,葛偉方的語氣又加重了一下,陰冷地說道:“不過,別妄想跟我玩花樣。如果被我發現你還試圖跟董沂峰聯係,得到的懲罰就不止現在這一點點了。你懂得的……”
然而,裴倩鳴並沒有聽從他們的指示回四川老家。因為當時她遍體鱗傷,根本不能以這副麵貌去見自己的父母。為了瞞過那些人的耳目,她拖著行李找到了同鄉的師兄王博求助。當時王博在念碩士,同屋的室友外出實習了,所以騰出一個床位供她休息。她隻對王博說,董沂峰家逼她退學,但並沒有說出被他們淩辱的慘事。王博讓她住在自己的宿舍裏,等董沂峰回國之後再作打算。
可是沒想到,一個月之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第二次想死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是如此地恐慌和害怕,這個孩子或許是董沂峰的,更或許是那三個惡棍中的某一人的……想到如果把孩子生下來,今後該怎麽麵對董沂峰,該怎麽麵對父母,怎麽麵對自己的人生,她就覺得心灰意冷,不如一死了之。
王博發覺了她的異樣,在三番兩次地逼問下,她終於告訴他自己懷孕了,求他陪著去醫院墮胎。王博問這孩子是誰的,她卻死都不肯說,隻是求他別問了。王博大概心裏也猜到了幾分,說:“是董沂峰的吧?你不打算告訴他了嗎?”
裴倩鳴搖了搖頭,沒有正麵回答他。就這樣,王博陪她去了醫院,可是在手術室裏,她看著B超顯示屏上那個像萌芽一般嬌小的胚芽,卻突然反悔了。
她怎麽可以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她怎麽可以殺死自己的孩子?更何況,這個孩子有可能是她和董沂峰共同的結晶。她激動地爬下了手術台,衝到外麵對王博說:“我不做手術了,我要把孩子生下來,我要這個孩子!”
沒想到,王博卻微笑著衝她點點頭,然後跪在地上意外地向她求婚了。
在匆忙和慌亂之中,他們迎來了孩子的誕生。望著剛生下的小暮芝那張蒼白而可愛的小臉,她突然覺得心裏踏實了。她與世界之間原來已經岌岌可危的那層聯係,因為這個孩子的存在而變得堅固了。她不再去想逃避困難,不再去想自己受過的苦難,隻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撫養這個孩子長大,希望她能夠獲得自己沒能得到的幸福。
是的。這七年來,不論王博怎麽打她、罵她,不論生活被貧窮和暴力壓榨成什麽樣,她都沒有再想過死。她不能死,她還有希望。在她心底的最深處,小暮芝就是她和董沂峰的孩子,是他們在最愛的時候結合而來的孩子。她憑著這一點不可告人的秘密,心甘情願地過著貧乏淒苦的生活——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而此時此刻,她第三次想到了死。一片薄薄的刮胡刀片就放在浴缸的旁邊,刀刃十分鋒利,一刀下去就會把那些一直被束縛著的血液統統釋放出來,讓它們離開這具肮髒的軀體,獲得真正的自由。
——“除了王博,你還有第三個男人?裴倩鳴,你究竟是個什麽樣女人?”
——“你跟哪個野男人生的?當時除了我以外,你還跟幾個男人睡過?”
——“滾開,我不是你爸爸,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你這個放浪形骸、巧言令色的騙子。你真是肮髒汙穢,令人作嘔!”
——“滾!帶著你那個不知道跟誰生的孩子,滾得越遠越好。”
他否認了一切。不論她多麽愛他,為他付出了什麽,隻因為小暮芝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就否認了她所付出的一切。
他不相信她。隻因為小暮芝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便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用最惡毒的話來攻擊她,甚至連解釋都不願意多聽一句。
他們之間已經徹底地結束了。他曾經說過,如果沒有小暮芝,他已經決定要放棄了她了。所以,當真相浮出水麵之後,他便幹脆地斬斷了與她的所有瓜葛。而那本來隻存在於她的心底的幻想,也被無情地撕裂、踩碎,銷毀得一幹二淨。
她為什麽還要活著呢?這樣活著究竟有什麽意義?
裴倩鳴的世界裏永遠再也不會有董沂峰了。那個深愛過她的男人,那個曾經讓她以為擁有了全世界的男人,現在已經成為最痛恨她的人。
從雲端跌落到地上,然後被狠狠地踩碎。這就是螻蟻的命運,這就是她最後的結局。
裴倩鳴隻覺得溫水的熱氣蒸得頭腦發懵,而這種暈乎的狀態正好適合用來結束她的苦難。她的右手顫抖地拿起了浴缸邊的刀片,對準左手的手腕,幹脆利落地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