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婚紗照的隔天,董沂峰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辦公室。老遠就透過百葉窗看到辦公室裏麵有一個人影在晃動,走近門口才發現那是裴倩鳴在拖地的身影。
隻見她高高地梳起馬尾,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衣,神情專注地拖著地麵。間或有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滲出,她伸手一抹,顯得落拓而嫵媚。
董沂峰呆呆地站在門外,心神恍惚難安。眼前的情形多麽似曾相識。他們曾經共同生活的那段短暫時光,一直是他心底難以觸碰的甜蜜和痛楚。每每想起他們一起度過的平淡而值得回味的日子,便讓他愈發覺得眼前的生活麵目可憎。
隻是,他們之間也隻能這樣了吧?她是他的回憶,他的渴求,卻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身邊的那個人。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裴倩鳴抬起頭來往門口一瞥,四目相對,兩人臉上頓時都露出驚訝之色。一個人臉上是被偷看的驚喜,而另一個則是被看穿心事的懊惱。
“咳咳。”董沂峰咳嗽了兩聲,走進辦公室,眼皮都不抬地說道,“這兒沒你的事了。出去吧。”
可是,話說完之後,屋內沒有任何動靜。他忍不住抬頭看她,卻見她一臉委屈地站在那裏,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
“沒聽見嗎?你可以出去了。”董沂峰硬起心腸,更加嚴厲地說道。
“峰峰……”她的聲音像嗚咽般地傳入了他的耳朵。
“什麽事?”他愈發惱火。這女人就會擺出這副可憐相來擾亂他。
隻見裴倩鳴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小聲地說:“峰峰,我不敢奢求什麽,可是……我們能不能做回朋友?”
董沂峰疑惑地望著她,不明白她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他在她的身上已經丟盡了自尊和顏麵,此時此刻不知道還能夠相信她什麽。
“你想幹什麽?”董沂峰冷冷地說道。
“隻是……做個朋友,也不行嗎?”她繼續低聲而卑微地問道。
“朋友?哼,裴倩鳴,我不知道如何跟你做朋友。”董沂峰心下黯然道。
——事實上,隻要跟她在一起,隻要一接觸到她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他往往就會繳械投降,義無反顧地向她奔去。
“裴倩鳴,你放了我吧。我不想再辜負曉萌了。”他終於用最無奈的口吻說道。
聽到孟曉萌的名字,她驚得渾身一個激靈。可是,自昨天跟董嵐約定好之後,她便已經下定了決心。
——阻止董沂峰和孟曉萌的婚事是她當前最大的任務,也是她唯一未了的心願。但是她卻不能說出那個最大的秘密。所以,她隻能利用剩下的時間,盡力挽回他的心,讓孟曉萌知難而退。而在這個過程中,她唯一的私心便是希望董沂峰能夠永遠地記住她,記住他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美好。等到他們的婚約真正解除的那一天,她會帶上小暮芝遠走他鄉,此生再不複相見。
“峰峰,你說過的,至少我們還是校友吧。你還是我的師兄,不是嗎?”她綻開甜美的笑容,盡管有些苦澀,“我隻是希望我們之間能夠放下所有的恩怨,平平淡淡地相處而已。”
“平淡相處?”董沂峰的眉宇間仍是充滿了疑惑,“你要我怎麽做?”
“你什麽都不用做。”她欣喜地笑道,“先讓我替你泡杯咖啡吧!”
至此以後,裴倩鳴每天都專注地幫董沂峰打掃辦公室,泡咖啡,送簽文件,幹得不亦樂乎。當她把對他的怨恨放下之後,那份深藏於心底的愛意便似噴湧的泉水,汩汩地收不住。這天,她在家裏做了一份便當,送到了董沂峰的桌上。
“這是什麽?”他皺眉道。
“小餛飩。你好久都沒吃過了吧?”她一臉粲然地笑道。
董沂峰臉上一愣,旋即有些懊惱,說道:“裴秘書,你的職責裏好像沒有幫我做早餐這一條吧?”
“嗯,這是我個人請你吃的呀!”她無辜地說道。
“我不吃。”董沂峰賭氣道。這女人整天在他身邊轉來轉去,已經把他迷得暈頭轉向,要是再吃了她做的東西,天知道還會發生什麽。
裴倩鳴不動聲色地收起了便當盒,有點悶悶地說:“那好吧。我請樓下保安師傅吃好了。”
她轉身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聽到一聲嚴厲的嗬斥:“你說什麽?你把我跟保安一樣看待?裴倩鳴,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裴倩鳴轉過臉,有點委屈地說:“明明是你不領情,還要說我。”
這句話讓董沂峰一下子有種時光倒錯的感覺。記得大學談戀愛的時候,裴倩鳴每周日都會起個大早去學校附近的早市買水果,然後把一個個董沂峰愛吃的水果洗幹淨帶給他。可是有一次,他真的沒什麽胃口,就說:“我不吃了。”
裴倩鳴有點受打擊地說:“那我拿去給我們班男生。”
董沂峰一把拎住她,怒道:“喂,在你心裏,我跟你們班男生是一樣的嗎?”
“明明是你不領情,還要說我。”她委屈地翻了翻嘴皮。
董沂峰忍不住把她抱緊懷裏,用下巴摩挲著她的臉頰,說:“好,我領情還不行嗎?我要你喂我。”
“討厭,你是小孩子嗎?”裴倩鳴打他。
“嗯,不喂就不吃。”
“好嘛。喂你就是了。”
“要用嘴喂。”董沂峰更得寸進尺了。然後,咬下一塊蘋果,送到她嘴邊。“給你做個示範。”
然後,他們就忘記了吃水果,一直沉浸在彼此口腔的味道之中。
“咳咳。”董沂峰故意咳嗽兩聲,把自己的心智喚回到現實。他有點錯亂地看了裴倩鳴一眼,卻見她正眼巴巴地瞧著自己。
“放下吧。我一會兒吃。”他別扭地說道。
“嗯。”她使勁地點點頭,像隻乖巧的小貓似地把便當盒放到他桌上,然後輕快地走開了。她俯身下來時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飄入他的鼻子,讓他一直戀戀難忘。
快下班時,董沂峰接到孟曉萌的電話,約晚上到她家裏吃飯。但正好這時裴倩鳴進來送文件,專注地盯著他打電話,看得他心裏很不自在。
“不好意思,曉萌,我實在太忙。過幾天再去拜訪孟伯伯和秦姨吧。”他在她的注視下敗下陣來,終於還是拒絕了那頭的邀約。
裴倩鳴微微一笑,說:“董總,今晚有空嗎?”
董沂峰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說:“你不是聽見我打電話了嗎?我很忙!”
“哦。那我陪你加班。”她仍是一笑,抿著嘴欲言又止。
“你有什麽事?”
“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她輕聲說道。
“去哪兒?”
“還記得P大後麵的那座夫子山嗎?咱們再去夜襲一次,好不好?”她突然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P大校園的後麵,跟校園相連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山不是很高,但因為靠近大學,所以當地人給起了一個頗為風雅的名字叫做“夫子山”。P大的學生幾乎人人都爬過這座山,在登山愛好者中還流傳著一種“夜襲”夫子山的方式。就是在午夜學校關門之後,爬過圍牆,登上夫子山,然後在山頂待上一夜看日出。
董沂峰愣愣地看著她,對她此舉背後的含意已經猜到了幾分。是的,他們倆曾經也一起夜襲過一次“夫子山”,途中經曆了無數的磨難,也見到了最美的朝霞。而經過那一夜之後,他們對彼此的感情更加篤定、更加深沉了。
——裴倩鳴,你又想讓我重蹈覆轍嗎?他苦笑,為什麽你要待我這樣若即若離?就算我還願意為你放棄一切,可你對我究竟又有幾分真心?
“我不去。”他終於還是拒絕了。
不想再一次踏進那個深不見底的泥潭之中,今日跟她有一分的甜美,他日便會有百倍的痛苦。他已經受夠了。
“好吧。”她緩緩地轉過身,兀自說道,“那我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