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哭了很久,方才躺在桌邊迷迷糊糊地睡去,鄭逢奕起身把她抱回屋子裏,自己思忖良久,出了屋子,走進兒子的房間:“康兒,我想跟你談一談。”
“父親。”鄭永康站起身來,後背挺得筆直。
“康兒,”鄭逢奕麵色凝重,“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能不能謹慎些?”
“父親可是責怪孩兒,氣倒了母親?”
“我也不是怪你,隻是——”鄭逢奕深感為難,若為了母親責備兒子,實無理由,但若不責備……
“不管怎麽樣,她都是你的母親,你應該好好地對她。”
鄭永康低著頭,沒有言語,其實,他心裏著實委屈得緊,甚至暗暗責怪母親多心。
鄭逢奕將一隻手放在他肩上,語重心長:“你現在年紀小,不懂得父母的苦心,將來年紀大了,慢慢地,也就明白了,你母親愛你,她很愛你。”
“那,”鄭永康終於做出讓步,“我便捺著性子,在她身邊再呆一段時間?”
“嗯,這還像句人話。”鄭逢奕點頭,“記得,從明日開始,在你母親麵前,千萬謹慎些,別再胡言亂語惹她生氣,她已經經不住這樣的折騰了。”
“哦。”鄭永康輕輕地撚弄著衣角,頭埋得很低。
第二天起來,鄭永康規規矩矩去向母親請安,棗花看見他,又是氣又是痛,不曉得該說什麽才好。
鄭永康隻說些笑話與她聽,逗她開心。
棗花這才慢慢地高興起來,像個孩子似地笑了。
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鄭永康暫時收了想要外出的心,上午仍去醫堂,下午在家侍奉母親,他的名氣漸漸傳揚開來,人人都說他醫術精絕,城裏凡誰有個頭痛腦熱的,第一時間就是去找鄭家的大公子。
隻是每個夜晚,鄭永康會看著天上的星空發呆,他控製不住自己腦海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總覺得遠方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呼喚自己,他要離開,要離開。
這天,鄭永康終於憋不住,向棗花請示,他想去城郊逛逛廟會,棗花也覺得這段日子有些為難他,於是答應了,隻是囑他早去早去,鄭永康從家裏出來,立即像一匹脫韁野馬似地快活極了,他像一陣風般朝城郊而去。
“永康哥哥,永康哥哥,”剛跑到小河邊,後麵忽然跟上來一個穿對襟褂子的小女孩兒,永康停下腳步,轉頭看她,“五妮子,你怎麽也來了?”
五妮子嬌嬌一笑:“我也想去趕廟會,永康哥哥,你陪我好不好?”
“好啊。”永康點頭,五妮子是隔壁盧花匠的女兒,非常活潑可愛,他也很喜歡她,故此願意和她親近,兩人一路說說笑笑,笑笑說說,眼見著快到廟會,後麵一夥人擁上來,把五妮子擠倒在地,鄭永康趕緊把五妮子扶起來,拍掉她身上的灰塵,滿眸擔心地道:“五妮子,你怎麽樣?要不要緊啊?”
五妮子搖頭:“我沒事,我真地沒事,永康哥哥,我,”她深深地看著這個善良的男子,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傻丫頭。”鄭永康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丫頭別犯傻,永康哥哥會保護你的。”
“永康哥哥,你真地會保護我嗎?”
“傻丫頭,看你說的,永康哥哥什麽時候騙過你?”
五妮子破啼為笑,開心極了,兩人手牽著手走到集市上,孫永康和身上僅有的幾個銅板,給五妮子買了個棒棒糖,五妮子一麵舔著棒棒糖,心裏開懷極了。
兩人這裏走走,那裏看看,在一個買烤鴨的攤子前停住,五妮子拚命地咽著唾沫。
“怎麽?你很想吃?”
“嗯。”五妮子點頭,鄭永康在身上摸了摸,卻隻有半塊碎銀子,他拿在手裏掂了掂,然後湊到攤子前,“老板,請稱二兩烤鴨。”
“好咧。”攤主答應著,麻利地切下一塊鴨肉,也不稱,直接給了五妮。
“快吃吧。”
“永康哥哥,你呢?”五妮子定定地看著他。
“傻丫頭。”鄭永康揉揉她的額頭,“這是給你的。”
五妮子盯著他看了許久,還是倔強地把鴨肉分成兩塊,將其中一半遞給鄭永康:“永康哥哥,給。”
鄭永康本來想拒絕,可看著她那雙晶瑩的眼眸,卻又改了主意,接過鴨肉送到唇邊,輕輕咬了一口,衝五妮子微微地笑:“好吃,很好吃。”
“永康哥哥。”五妮子眸裏忽然落下淚來,“你會一直對我這樣好嗎?”
“當然。”
“永康哥哥,”五妮子眨巴眨巴眼,“等我長大了,給你做媳婦好不好?”
“你,你喜歡我?”
“嗯。”五妮子重重地點頭。
鄭永康卻打住了話頭——他雖然很喜歡五妮子,可卻貪戀著外麵那片天空,他想去很遠的地方瞧瞧,而這,是沒有辦法帶著五妮子的。
“永康哥哥?”五妮子明顯地察覺到他的神情變化,“你是怎麽了?”
“我。”鄭永康無言以對,他已經傷了母親的心,實在不願再傷五妮子的心,他隻是抬起手來,摸了摸五妮子的臉頰,“妮子,你以後長大了,會記得永康哥哥嗎?”
“當然。”五妮子重重點頭,“我會記得永康哥哥,一生一世都記得。”
“我希望,”鄭永康的聲音很輕,“我希望自己,在你眼裏,永遠都是這般模樣。”
“永康哥哥?”
“不管將來怎麽樣,我都很喜歡你,五妮子。”鄭永康握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丫頭,你要勇敢,你要堅強,你要——”
“永康哥哥!”
“好了,我們先走吧。”鄭永康握住她的手,朝前方走去,他的腳步邁得那樣堅定,沒有一絲遲疑,看著這樣的他,五妮子心裏隻覺得暖融融的。
她好喜歡永康哥哥,希望能一直陪著他,好好地陪著她,永康哥哥你知道嗎?五妮子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
帶著五妮子在大街上轉了一圈,鄭永康才和她一起回到家中,他先把五妮子送回家,然後回到自己家裏。
“康兒。”一進門,棗花便把他叫住,“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鄭永康點點頭,“娘親,我有些累了,想回屋裏睡會兒。”
“好。”棗花點頭,沒有逆他的意思,兒子答應留在她身邊,已是非常不易,她不想再讓他難過。
永康回到自己的屋子裏躺下,腦海裏卻總是不停浮出五妮子的身影,她那雙漆黑的大眼睛,仿佛就會說話一般。
鄭永康忽然打了一個寒顫,強令自己停住思緒——他這是怎麽了?不是拿定主意,要外出遊曆,成為一代名醫嗎?難道,他的心誌動搖了?
當然,永康的心誌從來不會因為任何緣故而動搖,他記得師傅再三告訴自己,要想成為一代名醫,必須要經曆很多的磨難,痛苦,**,災劫,每一種選擇帶來的結果都會有所不同,倘若他有所動搖,很有可能就到達不了目標。
我不能懷疑我自己,不能放棄,鄭永康在心中默默地念叨著,然後平靜下來。
“奇怪。”棗花把飯菜擺上桌,忍不住抱怨道,“這孩子怎麽回事。”
“咱們先吃吧。”鄭逢奕拿起筷子來,挾了一筷菜放入口中,細細地咀嚼著。
“你啊,也不關心關心咱家孩子,”棗花忍不住抱怨道,“也不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什麽。”
鄭逢奕挾菜的手凝在半空:“你這話,說得很沒有道理——我倒是想問問,你最近在想些什麽,為什麽如此反感康兒離開家?康兒是男孩子,長大了自然有自己一番事業,你為什麽非要把她綁在身邊呢?這不是徒增他的痛苦和煩惱嗎?”
“我……”棗花也確實無言以對,她本是個知書達禮的女子,確實不那麽在乎兒女情長,可是想到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兒子,她自然心裏難過。
“你啊,好好想想吧。”鄭逢奕言罷,繼續吃飯。
晚上,棗花躺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心裏想著永康的事,越想越是懊惱,到底要怎麽才好呢?
“逢奕。”她捅了捅丈夫的後心。
鄭逢奕翻過身來:“怎麽?”
“我想明白了,就讓康兒出去增長見識吧,可康兒還這麽小,身邊總得有個人照顧,對了,”她忽然來了興致,驀地坐起身來,“不如,咱們收拾收拾,跟康兒一起雲遊天下,
這樣,一家人不是就用不著分開了嗎?”
鄭逢奕驚訝極了,暗道這樣的事,自己從前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怎麽樣怎麽樣?”棗花也興奮起來,一咕嚕地坐起身,雙眸閃閃地看著鄭逢奕。
“這個,”鄭逢奕沉吟,“你且讓我仔細想想。”
“其實,”話既然起了頭,棗花的話也變得多起來,“其實我一早就想出去走走,與其讓康兒一個人漂泊在外,流離失所,不如咱們陪著他!”
“你先別慌!”孫睿鳴將她摁住,“這件事,且讓我仔細想想。”
“好吧。”棗花重新躺倒在枕上,沒一會兒,便呼吸均勻地睡了過去。
棗花是睡著了,鄭逢奕心裏卻開始躊躇,按說,棗花這樣的建議無可厚非,倘若自己帶上孩子一起,那倒也行。
第二天午飯後,鄭逢奕便進了永康的屋子,把棗花娘的意思同他說了。
“什麽?”聽罷他的話,鄭永康不由挑起眉頭,“爹爹,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去雲遊天下?”
“當然。”鄭逢奕點頭,“怎麽,你不願意?”
“那倒不是,”鄭永康咬咬唇,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你有什麽顧慮?”
“那咱們家的店?”
“都先關了。”
“好吧。”永康點頭,認可了鄭逢奕的方案,或者,有父親和母親陪在身邊,不算什麽壞事。
得到兒子的話,鄭逢奕一顆心也安定下來,自己開始盤算開來,第一是要辭退店裏的夥計,讓他們各有各的去處,然後就是關了店門,再然後是籌備銀子,雇馬車,一切一切的事宜,幸而他從前也是經常出門的,故此對這方麵並不陌生,很快便輕車熟路安排妥當一切。
五天後,一家人便坐上馬車,離開了城裏。
“逢奕,”棗花一麵看著窗外的風景一麵道,“這次我們去哪裏?”
“新化城吧,聽說那兒有一位名醫,咱們且去瞧瞧。”
第二天,馬車到了新化城,鄭逢奕先尋了家客棧,安排他們母子倆入住,一家人休息一番,然後才帶著永康前往那位名醫的醫館。
到得近前,卻見館門緊閉,一個人都沒有,父子倆都頗感奇怪,近前一問方知,原來這位名醫脾氣甚怪,從來不在正堂接待病人,都是讓病人到小窗口拿號,然後依序從側門進後院,讓名醫診治完畢,再出來。
“天下間竟還有這樣的事。”鄭逢奕深感奇怪,不過也頗覺為難,倘若如此,康兒要見這位名醫,卻是十分困難。
“爹爹無須懊惱,兒子有辦法。”
“你有辦法?”鄭逢奕深覺奇怪。
“嗯。”鄭永康十分地有把握,拉住鄭逢奕的手,“咱們明日再來吧。”
父子倆回到客棧,棗花問他們見名醫之事,鄭逢奕按實說了,棗花也覺得奇怪,但卻沒有多言。
一家人在客棧裏住了一天,第二日又往醫館去,鄭永康先在外頭等著,看見一個病人過來,便將他攔住,滿臉帶笑地道:“這位大伯,您可是口中發苦,吃不下去飯?”
“是啊是啊。”對方連連點頭,然後滿臉狐疑地看著這個小男孩兒,“你怎麽知道?”
“還有呢,你最近總是失眠,一旦睡著了,卻又頻頻噩夢,而且盜汗失汗。”
“對對對,正是這樣,對方更覺驚訝。”
“若佻回去,用黃柏四錢煎湯,每日服三劑,隻需九日,便可痊愈。”
對方卻不怎麽信任,隻是疑惑地看著他,鄭永康倒也不強求,隻是往後退了一步:“倘若您不相信,隻管進醫館去細問問,便知端底。”
這個小孩子……
對方眼中仍然滿是疑惑,哼了一聲邁步走進院子,沒半柱香功夫出來,口內連連稱奇:“你這孩子還真是神了,長孫大夫果然是這樣說的。”
鄭永康倒也不居功,微微一笑,退到一旁,接下來,每來一位病人,鄭永康便會診治一番,而病人進醫館後,拿到藥方也與鄭永康所言大致相同。
一來二去,情況熱鬧了,所有人都圍在鄭永康身邊,聽他替這個人診斷,那個人瞧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