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漆黑。

吱吱呀呀,馬車車輪碾過長長的宮道。

鄭逢奕閃身躲進一隻高大的水缸後,將自己隱藏起來,看著那些晃動的人影,把一隻隻木箱抬進一間很大的宮殿。

一陣風吹來,夾雜著濃鬱的血腥氣息,鄭逢奕不由挑了挑眉。

好難聞。

那群人一直忙碌了整整一天,使得鄭逢奕根本沒有辦法執行自己的計劃,他不得不捺住性子等,直到夜晚再一次來臨,才從水缸後閃出,沿著宮殿來回了幾圈,隻見殿門深鎖,內裏不聞人聲,唯有幾許燈光在幽幽地閃爍。

鄭逢奕左思右想,正不得計,殿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個人來,鄭逢奕一看,頓時喜上心頭,等對方走得稍遠,上去一個手刀,半對方劈暈在地,然後三五兩下脫掉對方的外袍,穿在自己身上,快步進殿,合上殿門。

舉目環視,但見這是一座極大的殿閣,兩側的壁台上,豎著幾十支明晃晃的蠟燭,將整個大殿照得一清二楚。

鄭逢奕正在努力搜尋那些孩子的蹤跡,忽聽前方一道幽沉的聲線傳來:“我要的東西呢?”

鄭逢奕一瞬怔愣,正想著如何麵對這情景,忽然一道掌風撲麵而至:“你是誰?”

鄭逢奕閃身後退,在大殿中開始與對方交手,然而對方武功之高,超乎他的想象,幾個照麵間,鄭逢奕便被逼得連連後退,眼見著藏無可藏,鄭逢奕從腰間摸出一物,劈麵扔出去:“看招!”

對方側身一閃,鄭逢奕借著這功夫,躍上窗台,一掌劈開窗扇,遁了出去,片刻,便聽得身後喊聲大作:“抓刺客,有刺客啊!”

宮中所有的侍衛都驚亂起來,紛紛包抄向宮殿的方向,鄭逢奕心中暗暗叫苦,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走廊裏有女子說話的聲音傳來,鄭逢奕心內一動,輕輕一躍跳過去,單手擒住一名女子,那女子手裏拿著個漆盤,看模樣是往某處送東西,冷不防一人躍出,花容失色:“啊——”

“不要叫,”鄭逢奕將她托到暗處,壓低聲音道,“告訴我,哪裏可以出去。”

“出,出去?”女子雙瞳微微放大。

“是,出去。”

“從,從那裏——”女子抬手指向前方。

鄭逢奕卻有些不放心,押著她走過去,要她帶自己出宮,女子戰戰兢兢,將他引至角門處,鄭逢奕這才說了聲“得罪”,一指戳在她的腦後,閃身飛奔而出。

到得大街上,卻見四處清寂無人,唯有天邊淡淡一輪明月,鄭逢奕不敢耽擱,隻朝那繁華處而處,眼瞅著天漸漸地亮了起來,街上行人漸多,鄭逢奕方轉進一處茅廁,仔細將自己收拾了一下,等他再出來時,已經全然是另一番模樣,任誰也瞧不出來,他這才四平八穩地走到街邊一個小店裏,向夥計要了碗羊肉湯麵,坐在桌邊慢慢地吃著,不多時,聽得外邊嘩啦啦一陣響,接著行人們爭相走避,夥計探頭看了看,臉上變色:“是宮的侍衛,也不知出了什麽事,竟出來一大群。”

鄭逢奕忖度,定然是因為昨夜宮中發生之事,看來,這王都中隻怕要亂上一陣子,宮中定然也加強了戒備,自己再要下手,卻是難如登天。

他略一沉吟,放下幾枚銅錢起身離去,尋了個客棧住下,默默等待,接下來三天裏,王宮的侍衛搜尋了好幾遭,仍然一無所獲,隻得作罷,鄭逢奕憂心著宮裏的那些孩子,也是坐立不安,他也沒有閑著,一直在觀察王宮周圍的動靜,最後將目標確定在幾名負責采買的宮侍上,故伎重施,打暈一名宮侍後,化妝成他的樣子,

潛進王宮中,鄭逢奕一麵走,一麵仔細觀察著王宮的地形,從什麽地方進,什麽地方出,什麽地方可以隱身,他都一一記在心頭。

穿過長長的走廊時,他再次看見了那座神秘的宮殿,果然防守甚嚴,門外全是衛兵,要想強闖根本絕無可能,鄭逢奕正想細看,後麵一人推推他,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看什麽看?快走!”

鄭逢奕“哦”了一聲,繼續邁步朝前走,最後在一座十分普通的院落前停住,抬頭看時,卻見那院門上有一塊匾,匾上寫著一排彎彎扭扭的字,他卻不認得。

和他一起的宮侍進了院子,把采買來的貨物一一放好,又兌證了腰牌,複又出了院子,回到住處,卻是一排木頭房子,被分擱成很多小間,鄭逢奕走進“自己”那間,四下看了看,屋中陳設一目了然,沒有絲毫出奇之處,他從懷中摸出紙筆,將王宮的地圖畫下來,然後苦苦思索,自己要怎麽做,才能救出那些孩子。

“波德,波德。”

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敲響,鄭逢奕一怔,隨即打開房門,卻見一個高眉深目的男人站在外麵。

“去,主殿。”

對方說了一句,鄭逢奕跟著他一起走出,去庫房取了兩個金漆盒子,捧在手裏,一同向主殿走去。

王宮實在太大,一條長廊接著一條長廊,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在一座極其輝煌的大殿前,兩人停了下來,鄭逢奕微微抬頭,目光穿過敞開的殿門,看見裏頭的王椅之上,坐了一個滿腮胡子的男人,懷中橫抱著一個身穿紫色紗衣的女子。

鄭逢奕兩世為人,也算見過不少的絕色女子,可謂過盡千紅而無動於衷,然此際瞧清那女子麵容,卻不由一怔——好個姿容絕世的女子,完美得就像夢幻中人,白皙臉龐上一點朱唇,宛然若畫。

男子看著自己的愛妃,也是心痛得不成模樣,手掌一下下摩娑著她的頭頂,簡直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女子儇在他懷中,不停地哼哼。

“藥呢?藥呢?”男子拍案大叫。

一名宮侍手托玉盒,快步走進,將玉盒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打開,男子也不多看,將手伸進玉盒裏,用銀叉叉了一塊紅色的肉片,遞到女子唇邊,看著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噬咽下。

“愛妃,怎麽樣?”

女子蹙緊的眉頭微微鬆開,看著男子嫣然一笑,那一瞬間整個殿閣裏像是開滿了妖嬈的曇花。

男人快活起了,哪裏顧得其它,打橫抱起女子,快步轉過殿側,朝內幃走去。

立於案邊的宮侍這才鬆了口氣,捧起玉匣退開,鄭逢奕看著這一切,深覺詭異,他本來想找個人仔細打聽,不過看這些人的模樣,肯定是不會說的。

這時一個戴著高帽的男人走到他們跟前,聲音冰冷地道:“把東西放下,你們可以回去了。”

鄭逢奕跟著身旁之人一起行禮,放下漆盒退出大殿,走下最後一級石階的刹那,他不禁回頭朝後看了一眼,卻被同伴一把扯住:“你不要命了?”

鄭逢奕覺得這是一個機會,故此緊走幾步,壓低聲音道:“剛剛那個美人,就是王妃嗎?”

同伴嗤了一聲,拿眼睛瞄他一眼:“你是不是也被迷住了?”

鄭逢奕不說話,隻是吭吭地咳,那同伴卻來了興致:“其實,也難怪你被她迷住,這宮裏上下人等,哪個看了王妃不是心潮湧動?否則咱們大王又豈會如此寵她?為了她寧肯花重金去做那等傷天害理之事?都說這世間從無完美之人,果然不假,王妃美則美矣,卻有一樁怪病,每日須得啖食小兒

心肝,方能活命,否則便會五髒絞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日啖食小兒心肝?”鄭逢奕佯作大驚狀,“真是這般,那一年下來得吃多少?”

“可不是這話,幸而她是大王寵妃,不然早就沒命了。”

兩人一路說著,一路已經回到小木屋前,鄭逢奕仍然進了自己的屋子,他在床榻上躺下,想著這世間之事,真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可,也不能因為那王妃,就枉送如許多稚子的性命啊!

接下來幾天,鄭逢奕一直尋機在宮裏走動,但卻始終沒有任何契機,一則宮中等級森嚴,縱然侍衛與宮女之間也是壁壘分明,絕對不能私相授受,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部龐大的機器,而他們不過是這機器上一個零件。

看來,自己得改變思路了。

夕陽緩緩地落下去,天邊的火燒雲將宮中的一切塗染得如詩如畫,鄭逢奕腳步輕敲地穿過長廊,直至一間華麗的殿閣前,透過四圍垂落的輕紗,他隱約瞧見那橫躺在榻上的女子,玉骨冰肌,楚楚動人。

鄭逢奕一顆心忽然怦怦亂跳起來,按說他不是二十來歲情竇初開的少年,但身臨其境,卻仍然難免失了控製。

就在鄭逢奕猶豫不絕之時,輕紗忽然被一隻纖纖玉手撩起,露出王妃那張姿容傾世的臉。

唇角微微勾起,絕代風姿繚亂人心,鄭逢奕一陣頭暈目眩,不知怎地便走了上去,他感覺自己腳下像是踩著棉絮,渾身酸軟無力,四肢百賅都是暖融融的。

然而,不等他靠近那妖嬈的女子,身畔忽然衝出來數十名侍衛,個個手執長戟,對準他的身體。

鄭逢奕一激靈,整個人終於清醒了。

月光如洗,女子的笑靨仍然像開得最美的雨中芍藥,讓人疼惜。

“把他帶下去。”男人冰冷的聲音就像一柄利劍,破開夜色。

鄭逢奕但覺身子一緊,已然被一條繩子緊緊縛住,推著搡著朝外走去,雖然如此,他仍不忘頻頻回頭看著那女子,心中竟有無限眷戀。

是癡,是纏,是痛苦,是期待,是他從來不曾熟悉的奢望。

縱然當初逢著董小南,也從來沒有這樣的百般糾結,心痛如絞,隻可意會,難以言傳,像是有一把烈火,從腳一直燒上頭頂,將他整個焚成灰燼。

那女人仍舊妖嬈地笑著,就像那雲海中的海市蜃樓,永遠可見而不可及。

直到被投進冰冷的大獄,鄭逢奕才從自己那可笑的夢中醒來,他甚至無法記起,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突兀地,就那樣發生了。

卻讓你生不出半分悔意,還十分地心甘情願。

“又來了一個。”

黑暗裏一聲嗤笑響起,鄭逢奕定睛看時,卻見草叢裏坐起來一個頭發蓬亂,但五官卻很是俊秀的男人。

鄭逢奕沒有搭理他,自己走到一旁,靠著冰冷的鐵柵欄緩緩地坐下,闔上眼眸,腦海裏清晰浮出的,卻仍然是那女子的一顰一笑。

鄭逢奕覺得,自己定然是瘋了,為何臨老卻還犯這般花癡的病?怔怔然隻是念著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

就因為她長得傾國傾城?

或許這世上真有一種人,縱然他(她)害了你,甚至讓你丟掉性命,你卻仍然對他(她)死心踏地,生不出半分恨意,甚至覺得幸福。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噯。”一個人爬到他身邊,用滿是汙垢的手,碰碰他的胳膊,“你看到王妃了,是不是?”

鄭逢奕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