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兒把話隻說了一半,趕緊住嘴,低下頭默默不語。
棗花拿眼瞪他,隻恨不得在他額上戳出一個窟窿來。
“姐……”濤兒心中打著小鼓,他原本想逗棗花開心,哪知卻抖出自己“底細”來。
棗花其實並不惦記這事,但想著要拿這個做做文章,故而板起臉來,濤兒更不敢言聲了。
“去睡吧。”棗花伸手推他。
濤兒站起來,形容悶悶地,他多麽想留在棗花身邊,同她再多說幾句話,隻是,看棗花這模樣,似乎斷不肯容他,濤兒隻得起身去了自己那邊,一個人躺下,但覺好不孤寂,他輾轉至半夜,仍然無法安枕,待要去棗花那邊,恐又不妥,心裏就像揣著窩小兔子,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卻說棗花歪在枕上,腦子裏卻是空空****的,什麽都沒想。
這譚哥兒的出現,原本就在她意料之外,她也沒覺出,他們之間以後會有什麽關係,故此並沒放在心上。
卻說第二日起來,棗花還同往日那樣去酒樓做事,誰想剛進門,便差點與一人撞上,棗花趕緊停住腳步:“譚公子。”
“棗花姑娘。”譚哥兒一見著她,一雙眼睛就像星星般閃亮,欲近不能,欲去不舍。
莫非……棗花瞧他行止,暗暗忖度,難道真如濤兒想的那樣,他真是瞧上了自己?棗花不敢造次,向他福了一禮,旋即走開,譚哥兒站在原處,悵然若失。
“譚哥兒。”不提防掌櫃走來,將他拍醒,“你迷迷瞪瞪地在這裏,幹嘛呢?”
“我……”譚哥兒張口結舌,哪裏還能說話,“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看到她,就心裏發慌,寸步難行。”
“她?”掌櫃略覺奇怪,轉頭看了看已經走進櫃台裏的棗花,心下了然,又瞧瞧自家侄兒,觀形看貌,倒真是一對,隻是棗花這丫頭,心裏素來有主意,況且譚哥兒又是定了親的人……
“表叔。”譚哥兒大著膽子,一扯住掌櫃的衣袖,將他拉到角落裏,急煎煎地道,“表叔心疼侄兒!”
“你這話,從何處說來?”
“我,我一見著她,一見著她,就失魂落魄……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可你已經定親了。”
“自來男子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過的事,隻要我以後對她好,不就行了嗎?”
“要是其他的女人,”掌櫃沉吟,“倒還也罷了,隻是此女子心眼,卻與其他女子不同。”
“嗯。”譚哥兒重重點頭,“我正是知她不同,才求表叔,表叔好歹與我說合說合,倘若不成,也是侄兒命裏無這份福氣,倘若成了,侄兒一生感念表叔!”
掌櫃抬手摸了摸鼻子,從內心裏而言,他是真地不願攬這樁事,棗花雖說是他店裏丫頭,但從來大事小情,都有自己主張,最是憎惡旁人對她的事說三道四,倘若是她自己看上譚哥兒,這事自然是成了,倘若她並沒瞧上,旁人跑去說合,反倒會壞事。
“表叔?”
“罷罷。”掌櫃擺手,“你且先回去,耐心等著,我仔細瞅個時機,與你提這樁事。”
“謝過表叔。”譚哥兒深深地拜了下去,抬頭的時候,不免朝棗花又多看了幾眼,眸中滿是不舍。
待譚哥兒離去,掌櫃方慢步走到櫃台前:“棗花,今天的帳算得怎麽樣了?”
“掌櫃,請過目。”棗花將帳本遞與他,掌櫃接過看了,微微點頭,“果然是一清二楚,分毫不差,棗花,於這酒樓之事,你是愈發地出息了。”
“掌櫃過獎。”棗花深深地鞠了躬,然後輕輕將筆擱回架子上,“今日之事已閉,棗花想請半天假。”
“請假?”掌櫃心內一動,他正愁沒有機會,讓譚哥兒與棗花多接近,讓他有機會向她透露自己的心聲,不想棗花卻自己說要請假。
“可是有什麽事?”
“隻因快到冬天,故此想買
些過冬的衣物。”
“這也很好。”掌櫃點頭,“可要我著人陪你?”
“不必。”棗花擺擺手,“就我和濤兒。”
“濤兒也去?”
“是。”掌櫃一聽這話,卻頗覺為難,原本想著棗花一個人,譚哥兒才好接近,可是濤兒也去——
“怎麽?掌櫃可是有什麽活,要安排濤兒去做?”
“倒也不值什麽,隻是城西的秦縣尉定了幾桌酒席,我正想著個可靠之人送去。”
“既如此,那就讓濤兒去吧。”棗花不慍不火,“濤兒向來都是負責這些個的。”
“可是他,他不是要陪你麽?”
“不打緊。”棗花擺擺手,“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掌櫃如釋重負:“那好,便是這樣。”
晌午過後,店裏的客人漸漸少了,棗花把櫃台收拾齊整,出門而去,她一路慢慢行來,卻見兩旁店鋪林立,因著有時間,棗花便一間間慢慢地逛著,誰想剛從一家鮮果鋪裏出來,卻迎頭撞上譚哥兒。
“棗花姑娘。”
“譚哥兒,也出來逛街嗎?”
“正是呢。”
“買什麽?”
“也不知該買什麽,隻是胡亂走走,姑娘呢?”
“我想去買幾身冬衣。”
“那正好。”譚哥兒有些急切地道,“我也正好想買冬衣,聽說前麵不遠的賀記成衣鋪不錯,咱們去瞧瞧?”
棗花點頭,與他並肩同行,轉過街角後,果見前方有一家成衣鋪同,人來人往,熱鬧異常,兩人便邁步走了進去,卻見店裏立著數排木架,其上懸著一件件簇新的衣袍。
棗花先挑選了一件醉紅鑲白花的,裹在身上,但覺舒服異常,可一問掌櫃價格,卻被唬住,賣價竟要十兩銀子!棗花暗暗嘖舌,剛要放下衣服,那廂譚哥兒已然道:“掌櫃,這是十兩銀子。”
“好咧。”掌櫃滿臉笑容,接過銀子。
棗花眉梢微微一挑,她本想阻止,可礙著身旁人眾,故而不願,隻看著夥計默默收了那棉襖,又給濤兒也挑選了兩套,讓夥計包起來。
等走出成衣鋪時,兩人手裏已經多了兩個大大的包袱,譚哥兒看她行動很不便,伸手招過來一輛馬車,兩人提著包袱上了車,棗花略略鬆了一口氣,才道:“譚公子,謝謝。”
譚哥兒第一次跟心愛的女子坐在一起,渾身覺得十分地不自在,他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棗花姑娘,能冒昧地問下,您今年,十幾了?”
“十四。”
“可曾想過,想過,終身大事?”
“還沒有。”
“為什麽?”
“想等兩年再說。”
譚哥兒淡淡地“哦”了一聲,略覺失望。
棗花轉頭看著外麵緩緩滑過的街景,心中卻是一片平靜,波瀾不興。
一陣風吹來,棗花不由打了個噴嚏,譚哥兒見機,趕緊脫下自己的外袍,正要給棗花披上,棗花卻打開了包袱,從裏麵取出新買的襖子,穿上了手,譚哥兒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看來,她是不中意自己。
倘若棗花喜歡自己,必定會借此機會有所表示,或者菀爾淺笑偎入她懷中,可是她卻——
譚哥兒眼裏閃過幾許失落,收回了外袍。
馬車在酒樓門外停下,棗花向譚哥兒道了謝,提著包袱下車,譚哥兒卻在車廂裏默坐了片刻,方才掀起簾子下車。
他悶悶地走進酒樓裏,隨意挑了張桌子坐,也不言語,夥計走上前來,招呼道:“譚公子,要吃點什麽?”
“隨意。”譚哥兒淡淡地道,夥計應了一聲,轉頭跑開,沒一會兒,便端來一壺酒,幾盤菜,擱在桌上,“公子請慢用。”
譚公子嗯了聲,拿過一雙幹淨竹筷,慢慢地吃起來,回想著白天裏經曆的
一切,他越是想,越是懊惱,看樣子,自己這分明隻是一場單相思,人家卻從來半點不領情。
何苦來,還是收拾收拾,明早便打道回府吧。
自來婚娶之事,都是雙方你情我願,豈有一方上趕著貼另一方的冷屁股的?
譚哥兒悶吃悶喝半晌,回到廂房裏,仰頭便睡,第二日起來,便去向掌櫃辭行,細瞅著他臉色,掌櫃沒有多問,也已然知道結果,便口頭上安慰他幾句,道:“或許緣分未至,也是有的。”
譚哥兒心裏發悶,拎了包袱走到門邊,卻到底不舍,呆呆地看著門前的大街,卻見人來人往,哪裏有佳人的影子?
就在他失望到極致之時,卻見佳人翩翩自長街那頭而至,譚哥兒頓時開心極了,趕緊著湊上前去,十分熱情地喊了一聲:“棗花!”
他這一聲喊得動情之至,引得街上無數人駐足觀看,棗花也是一愣,然後抬頭細細地瞅著他:“譚公子,這是要走了嗎?”
“嗯。”
“願譚公子多珍重。”棗花側身福了一禮,邁步從他身邊走過,譚哥兒想了許久,終究忍不住道,“你難道,便沒有旁的話,同我說嗎?”
“旁的話?”棗花又愣了好一會兒,仍然隻一蹲身,“送譚公子。”
譚哥兒猶不死心:“可以告訴我,是為什麽?”
“棗花……並不想與人分享丈夫。”
棗花說完,邁步便朝酒樓裏走去,譚哥兒如遭雷擊,站在原地作聲不得。
不想與人分享丈夫!
不想與人分享丈夫!
刹那之間,他想哭,想笑,卻又覺得老天不公,待想退回去拉住棗花,說自己可以退親……但那樣的話,他到底說不出口,退親不是件小事,父母不允且是小節,況且,女方並無大過,他如何能退親?
難道他這一生的情緣,便要如此生生斷送?
譚哥兒但覺瞬間天昏地暗,仿佛魂靈出了竅,直到一聲鑼響驟然傳來,才將他從幻夢中喚醒。
“新大老爺上任,行人閃避!”
“新大老爺上任,行人閃避!”
譚哥兒退到一旁,卻見一頂湘藍色的官轎,在一班衙役的簇擁下,前呼後擁地走了過去。
若是從前,他還有興致停下來仔細觀賞一番,可此際卻隻覺心內煩亂,根本無暇理會,略站了站,便邁步走了。
譚哥兒走了,棗花依然過著從前的最最,每日裏在酒樓裏做事,她原本以為,這事跟自己沒多大關係,哪曉得數月之後,酒樓門外忽然來了一抬轎子,轎簾掀起,裏麵走出個美嬌娥來,夥計趕緊上前招呼。
女子走進酒樓,明眸一掃,很快鎖定在櫃台裏:“你,就是棗花?”
棗花愣住,暗道今兒個這是唱的哪一出?自己似乎並沒有招惹什麽人。
不過,她也不怯場火,邁步出了櫃台,亭亭而立:“不錯,我便是棗花。”
“好你個狐狸精!”女子倒也不多言,上前來劈麵便是一個耳光,重重抽在棗花臉上,棗花捂著臉頰,後退數步,靠在櫃台上,死死咬著唇瓣。
裏頭的廚工們聞見動靜,紛紛跑出來,都鬧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棗花在酒樓裏做事,一向安分守己,這狐狸精三字從何說起?
眾人正遲疑,外頭一個男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一把扯住女子衣服:“雪嬌,你,你好端端地跑這兒來幹什麽?”
“你說我幹什麽?”女子雙手往腰間一叉,“我金雪嬌就是要來看看,你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貨色!”
她一麵說,一麵走到櫃台邊立定,媚眼兒四下裏一掃:“大夥兒且瞧瞧,論模樣,論身段,她哪點比我強?”
眾人不言語,有幾個夥計掩唇偷偷地笑,當然,若純以外貌論,棗花確乎不如這位金雪嬌姑娘,可若是說性情品格,卻不知要高出其多少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