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邊,看著麵容已經變得剛毅的弟弟,棗花眼裏掠過幾許寬慰:“濤兒,你終於長大了。”

“阿姐,謝謝你這些日子的辛苦操持。”濤兒看著棗花,眸中滿是暖色,“再過幾天,我想跟隨謝師傅遊走東域。”

“去吧。”棗花微笑點頭,絲毫不以為意,“你是應該到處多走走,看看,別老是悶著,小心心裏悶出事來。”

“謝謝姐。”

於是,收拾一番後,何濤跟著謝師傅又一次離開了,有那起不明白的夥計,便忍不住道:“這何二掌櫃怎麽回事啊,一個大男人,怎麽老是扔下老婆說走便走。”

“你這就不懂了,所謂小別勝新新婚嘛。”

夥計們的議論,棗花全當沒聽在耳裏,隻是專心專意地做自己的事,有濤兒在,和沒濤兒在,對她而言,並沒有多少不同,反倒讓她感覺更加自在些,很多人事她都可以隨意安排。

“無量壽佛。”

這天,棗花正站在櫃台裏,細細地擦拭著器具,外麵忽然走進來一個道士,雙手合在胸前,衝她行了個禮。

“道長,想吃點什麽?”

“老道路過此地,想討一口素齋吃,不知女施主可否方便。”

“夥計,”棗花立即爽落地道,“去廚裏立即拿些素齋來。”

“是。”夥計答應著,轉頭去了,不多會兒捧著一盤互不包子走出來,誰知道那道長看了,卻十分不喜,衣袖一拂便要走人,棗花趕緊朝夥計使了個眼色,然後上前殷勤招呼道:“下麵的人不懂事,道長請勿見怪,請,請。”

那道長大大咧咧,走到旁邊一張木桌旁坐下,解下後背上的酒葫蘆,往當中一擱。

不多時,夥計端著四個炒好的素菜出來,一樣一樣擱在桌上,棗花又吩咐夥計取酒,而且要最好的狀元紅,這回那道長卻發話了:“狀元紅還是留給名利場中之人喝吧,老道要的,隻是一壇米酒而已。”

“好,取米酒。”

道長吃好喝好,臨走,棗花又讓他揣上素餅,帶著上袋子棗兒,並給他灌滿酒壺,親自禮送出門。

待棗花折回來,夥計便忍不住報怨道:“掌櫃,這無利可圖之人,你為何待他——”

棗花斜他一眼,夥計頓時不作聲了。

卻說這天夜裏,卻忽然烏雲滾滾,狂風大作,竟然下起冰雹來,棗花在家裏,聽見四圍一片喧嘩聲,她本來想出去,但剛走到門邊,那密密的風,飄潑的雨便從門縫裏灌進來,她隻得作罷。

黎明時分,狂風急雨總算是消停了,太陽從薄薄的雲霧裏鑽出來,清清朗朗地照著大地。

棗花打開店門,卻見街坊們都圍在店前,指指點點。

這怎麽回事?

棗花定睛細看,才發現四周圍所有的店鋪,房舍全都遭了殃,唯有她家安然無恙。

棗花原不是常人,一想便明白是怎麽回事,可是鄰居們卻不懂,甚至有那起人胡亂猜測。

“何掌櫃,我看你不是常人吧,”終於,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走出來,上下打量著棗花,眼裏流露出幾許敬畏。

“老伯,你多想了。”棗花生怕解釋不清,趕緊道,“這或許,隻是個意外。”

可是有些事,你不解釋還好,倘若解釋,隻是越描越黑,於是不久,棗花會神術的謠言便在坊間不脛而走,弄得棗花反而灰頭土臉。

世上原本有些玄妙之事,不是平常之人能夠弄明白的,因為弄不明白,所以胡亂猜測,你跟他們解釋,也是白搭。

棗花左右一尋思,索性將菜香齋交給一個勤敬的夥計,自己偷著閑功夫,出去遊山玩水去了。

“師傅,那就是東域人嗎?”濤兒掀起車簾,滿臉好奇。

“對。”謝師傅點頭,“他們都是東域人。”

“東域人,和咱們那裏,有什麽不同呢?”

“這個麽,”謝師傅拈了拈胡須,“就要你自己仔細觀察了。”

馬車一路走走停停,最後在一家看起來非常氣派的客棧前停下。

師徒倆從馬車裏出來,濤兒立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還從來沒有做過這麽長時間的馬車,確實有些難受。

“啊,謝師傅,”一個戴高帽子的東域人迎上來,緊緊握著謝師傅的手,用力搖晃,“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南淮先生,我也很高興見到您。”謝南也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不住地晃動著。

“來,請到我的施舍裏來。”南淮先生非常熱情洋溢地將他們引進施舍之中,給他們端來奶茶,又給他們

奉上最鮮的水果。

“南淮先生,多時不見,您還是這般地風采依舊啊。”

“謝師傅,您也一樣。”

兩人是故友相見,分外開懷。

“謝師傅,請問您這位小友是?”

“他是我的弟子,叫何濤。”

“南淮先生,您好。”何濤站起身來,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你好你好。”南淮先生凝神仔細地打量他,然後目露讚賞之色,“不錯不錯,年輕人,跟著謝師傅,很有前途啊。”

“是,我一定會用心學習的。”

“南淮先生,您也是東域有名的美食家,不知道可否聽說,東域最近幾個月,有什麽大的賽事沒有?我這位小弟子很想去見識見識。”

“大的賽事?”南淮先生眉頭微微皺起,思忖了半晌方道,“若說賽事,倒還真有一個,不過距離此處比較遠。”

“無妨。”康南擺擺手,不以為意,“現在最主要的,是讓我這位徒弟好好地長長見識,他心裏尚有許多的疑惑,正需要找人開解呢。”

“哦,是這樣啊。”南淮先生點點頭,“那你們便去赤慕城吧。”

“赤慕城?那是一個什麽地方?”

“你們去了便知。”

南淮先生有意賣關子,反而引起了師徒倆的好奇,於是第二天清早起來,師徒倆便梳洗完畢上路,一路打聽一路朝赤慕城而去。

離赤慕城還有很遠一段距離,便見城外人來人往,熱鬧異常。

“想不到,這東域之地,也有如此繁華的城市。”

“那是你沒見識了。”謝南師傅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卻不把眼前的景象放在心上。

他們一路非常順暢地進了赤慕城,卻見城中的景象與他處卻又大不相同。

謝南先生還是帶著他去了一家客舍,也同樣受到非常熱情的歡迎,何濤心中暗覺驚訝,心想師傅的人脈是不是也太廣了些,似乎每到一處,都有他的故交和朋友。

聽他們說明來意,掌櫃非常樂嗬:“兩位來得可真是時候,再過十天,就是咱們赤慕城主女兒出嫁的吉日,會有一場盛大的廚藝比賽,兩位可前往觀賽,不過現在,還是在這裏好好地洗洗睡,休整一番吧。”

南淮先生之言正合了師徒倆的心意,師徒倆便在客舍裏住了下來,客舍裏一切設施都非常地妥當細致,令人有一種賓至如歸之感。

寬大的浴池裏,空氣中彌漫著水菡氣,濤兒靠在池沿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舒服,太舒服了,心裏空空****的,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惦記。

忽然間,他腦海裏閃過一道亮光,**身子跳上池沿,連衣服都不穿,便奔了出去。

“濤兒!”謝師傅這一驚非同小可,也趕緊起身,緊跟在濤兒身上追了出去,卻見他三五兩下穿上衣服,迅疾奔了出去。

這孩子,到底要幹什麽啊?謝師傅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衝上街,買鍋買油買醋買鏟,亂七八糟買了一堆東西,然後尋了個空地便開始忙碌起來,他也顧不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全身心沉醉在自己手裏正做的事中。

切菜,洗菜,下鍋,幾乎是一氣嗬成,當理想中的菜肴出現在鍋中時,濤兒如釋重負地笑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原來,這就是自己尋找多年,一直夢寐以求的,就是這樣。

路人們紛紛圍過來,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滿臉汙垢的人。

“你看他做出來的那道菜,似乎很好吃,我真想嚐嚐。”

一個小男孩兒道,身後一個身披長紗的婦女卻將他摁住。

濤兒不以為意,自己伸手挾了一筷,便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很快,他奇怪的舉動便引來了很多人的側目,一隊巡城的士兵恰好經過這裏,便停了下來。

領兵的隊長分開眾人,走到濤兒麵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用手指挾幾根菜放嘴裏,兩隻眼睛頓時亮了,他甚至不等濤兒有任何的反應,搶過他手裏的筷子,倒轉筷身挾起菜就是一陣風殘雲卷,甚至最後連湯汁都喝得一滴不剩。

“好,好。”隊長連連地打著飽嗝,伸手點著濤兒的額頭,“你,叫什麽名字?”

“何濤。”

“好,”隊長點頭,“立即,跟我去長司府。”

“去長司府?”濤兒仍然沒有明白過來,“去長司府做什麽?”

“我們長司,會喜歡你,會喜歡你做的菜。”

“可是,可是我師傅還在客舍裏。”

“沒關係。”隊長大手一揮,隨即將他整個兒給抓

了過來,“小子,跟我走吧。”

有幾個路人跟在他們身後,尾隨著他們到長司府,那隊長性子甚急,直接將濤兒扯進了長司府。

“長司大人,長司大人。”隊長一行走,一行嚷嚷,“我給您帶來一個廚師,呱呱叫的廚師。”

長司大人正在花園裏打拳,聽見這話站穩身形,轉頭看了隊長一眼:“你吃過他做的菜?”

“嗯。”

“那就讓他去廚房吧。”

“長司大人。”濤兒好容易逮著一個說話的機會,從隊長手裏掙脫,往前邁出一大步,衝那位長司大人抱拳行禮,“小民見過長司大人。”

“既然是廚師,那就去廚房,站在這裏磨蹭什麽。”

“小的,小的並無意留在長司府啊。”

“無意留在長司府?”長司大人轉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瞧他那眼神,似乎是懷疑濤兒腦袋有沒有問題,長司府都瞧不上,那他還想去哪裏?

“小的可以做菜給長司大人品嚐,但小的確實不想留在長司府。”

“別給臉不要臉。”引他前來的那隊長怕他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趕緊阻攔,長司大人卻擺手止住他,神情和藹地看著濤兒,“沒關係,不妨說說看,你想做什麽?”

“小民到赤慕城來,隻想參加廚藝大賽。”

“哦,原來是這樣。”長司大人點頭,“那你也可以留在長司府廚房,先做菜給本官吃,然後再參加廚藝大賽,也不錯。”

“好,好吧。”濤兒隻得勉強同意。

“你這小子啊,這長司府廚房,多少人想進都進不來呢,你竟然還拿大。”那隊長一邊走,一邊嚷嚷,濤兒心裏卻沉甸甸地壓著事,感覺有些苦澀和異樣。

兩人一路進了長司府廚房,濤兒卻見灶邊已經有很多人在忙碌。

廚師們看見那隊長,紛紛同他打招呼。

隊長把濤兒引至一個灶台前,伸手敲了敲台麵:“好,就是這張台子,從今天起,歸你了。”

“是。”濤兒點點頭,挽起衣袖便開始埋頭幹活,他先把灶台從裏到外都拾掇幹淨了,然後開始做菜。

眼瞅著到了午時,廚師們端著自己的菜肴,挨個兒排在長廊裏,濤兒因為是新到的,故此排在最後,有穿著白色鑲金邊長袍的侍從走過來,一道道接過他們手中的菜。

進完宴後,廚師們回到廚房裏,有的閑聊天,有的找地方小憩,濤兒不太明白這裏的規矩,故此也不敢隨便搭話,隻是十分安靜地聽著。

沒多時,一名侍者走來,大聲叫了一個廚師的名字,將一塊金餅遞給他,立即,所有人都用羨慕的目光看著那個廚師。

晚飯過後,濤兒閑來無事,在花園裏轉悠,恰好遇上白天引自己進長司府的那個隊長,隊長一看到他,立即走了過來,當胸給他一拳:“金餅呢?”

“什麽金餅?”

“你沒得到金餅嗎?”

“金餅?”濤兒滿腦子霧子。

“我看你這個人,”隊長挑高眉梢,“做起菜來頭頭是道,怎麽一說獎賞之事,卻糊裏糊塗呢。”

“糊塗?”濤兒是真糊塗了。

“老實說,你到底拿到金餅沒有?”

隊長疑他藏私,故此不得不出聲恫嚇。

“我真地沒有金餅。”濤兒表現得異常老實,張開雙臂,“否則,你搜搜看。”

“你這個人。”隊長伸手在他身上左摸右摸,“真地沒有?”

“沒有。”

“奇怪了,”隊長托著下巴磕兒,“以你做菜的水平,應該不至於啊,這樣,等我去問問。”

隊長說完,扔下他就朝長司府走去,濤兒站在原地,卻對這件事無動於衷。

“長司大人。”卻說隊長一徑衝到偏廳裏,長司大人正在喝茶,聽見他這麽叫,先是嗆了一口,然後用力地拍拍胸脯,“你這個人,到底怎麽回事?”

“長司大人,小的冒失。”隊長先行了個禮,然後道,“是這樣,小的昨日帶來的那個廚師,他做的菜,長司大人可嚐過?”

“不是已經將他留在廚房了嗎?”長司大人看上去,心緒十分地不佳,似乎正有什麽心事。

隊長一看他這樣,頓時收斂了些,他本想再問,卻見旁邊一個跟他素來相好的侍從頻頻朝他使眼色,隊長便打住話頭,退了出來。

等他再次走到園子裏時,卻發現整個園子空空如也,何濤已然不知去向。

“這個家夥。”隊長咕噥一句,卻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轉身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