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兩天。
三天。
何啟曜確實再沒有出現,石老爺子的耳根真地清靜了,卻也略略覺得有些遺憾。
這一日,石伯越掀開醃肉蓋子,發現裏邊已經空了,他略愣了一愣,然後收拾家夥進山。
沿著熟悉的道路一直往前走,行不多遠,卻見一片空地上堆著一捆捆柴,已經疊得像小山一般高,石伯越不由怔了怔,繼續朝前走,穿過叢叢樹林,卻聽得女子嬌柔的聲音:“啟曜哥哥,你再砍下去,這山裏的柴都被你砍光了。”
“沒關係,這片山砍完了,咱們就去東邊那片山,東邊那片山砍完了,再去西邊那片山。”
“我陪著啟曜哥哥。”
站在山道上,石伯越久久地怔住——好小子,心堅意定,遠非尋常人可及啊。
“啟曜哥哥,隻要每天上山砍柴,就可以做大將軍了嗎?”
“我不知道,石爺爺是這樣說的,我就要這樣做。”
“你相信石爺爺?”
“是,我相信石爺爺。”何啟曜抬頭朝四周看了看,“石爺爺一定不會騙我,再說。”
“再說什麽?”
“就算他騙我,這砍柴,也有益於身心健康,砍下來的柴,你可以拿去賣了,賣了柴,可以補貼家用的。”
“啟曜哥哥!”
石伯越忽然想流淚。
好樣的。
有恒心,隻是成功的第一步,一個真正的將軍,還必須有一顆天地仁心,知道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石伯越隱身進了山深處。
這段日子,何啟曜覺得自己的體力得到了極大的提高,他已經能非常輕鬆地運用斧子子,砍柴的速度也大為提高,砍百斤柴,由原來的一天時間,現在隻用不到三個時辰,隻是,這座山上的柴,確實已經被他砍得差不多了。
這日,他提著斧子下山,剛走到路口,卻發現一個人站在夕陽裏,正靜靜地等著他。
“石爺爺?”
老人慢慢地轉過頭來,目光異常凝重:“從明天開始,你不用再砍柴了。”
“石爺爺?”
“我開始教你練功。”
“是。”
“要想成為一名出色的將軍,就必須有一身過人的武藝,蹲好了。”
石伯越繞著何啟曜不斷走動,倘若不滿意,便“啪”地給他背後來那麽一腿,最開始,何啟曜老是被跌出去,摔個嘴啃泥,但他很快站起來,繼續蹲好。
“不錯,小子,算你有種。”
“第一步,打好你的下盤功夫;第二,拳法,第三,槍技,第四步,刀法,第五步,棍法,第六步,陣法,第七步,兵書,第八步,戰陣,第九步:韜略,你聽明白了沒有?”
“是!”
何啟曜一步也不敢打馬虎眼。
“好好給我蹲著,在太陽下山之前,不許動。”
石伯越走了,何啟曜穩穩地站在太陽底下,半絲不敢動。
天色沉黑,石伯越從屋子裏出來,看那個傻小子還是蹲著馬步,滿意地點點頭:“可以了,過來吃飯。”
“噯。”何啟曜脆生生地答應著,擦去額頭上的汗,走進石洞裏,見石伯越已然擺好了碗筷,他也不挑剔,拿過碗筷來便吃。
“我再問你一次。”
“什麽?”
“當真要做將軍?”
“是。”
“就算有一天,沙場染血,馬革裹屍?”
“就算有一天,沙場染血,馬革裹屍!”何啟曜答得毫不猶豫。
“好小子!”石伯越終於笑了,在他胸口重重地擂了一拳,“有你石爺爺當年風範,你要好生記著,沙場之上,若要想取勝,更多時候,靠的是堅忍不拔之毅力,你的毅力,就像一柄刀,隨時指向敵人的胸口,讓他們不寒而栗!”
“是!”
看著這個孩子,石伯越眼裏浮起幾許憐愛,倘若他能繼承自己未盡的事業,倒也算是蒼天見憐。
少年何啟曜的命運,就這樣改變了,他先是遇到了善良的何棗花,然後又遇到隱居山野的石伯越大將軍,但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顆永不服輸的心!
這個少年,在狂風暴雨中不斷成長,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困難,他始終不曾放棄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壯誌,十
年之後,已經成長的他領導一支軍隊,所向無敵,橫掃乾坤,令整個中原大陸所有的人聞風喪膽。
他梟傲的個性,英挺的身姿,譜寫了一曲曲驚天傳奇。
“啟曜哥哥!”少女提著一籃子野菜,蹦蹦跳跳地跑到石洞前,卻見何啟曜正四平八穩地蹲在那裏,雙目炯炯,平視前方。
“啟……”少女剛喊了一聲,卻發現石伯越老爺爺在跟她打眼色,芸兒立即止住呼聲,跑到石爺爺跟前,“爺爺,啟曜哥哥他,他在做什麽?”
“練功,記住,以後在這個時候,千萬不可以去打你的啟曜哥哥,讓他分心,隻有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他才可以破除橫擋在自己麵前的關卡。”
“是這樣?”芸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足尖,“石爺爺,啟曜哥哥他,真地可以成為一位叱吒風雲的大將軍嗎?”
“這就要看他個人了。”石伯越眸光深沉,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將軍,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備,何啟曜雖然勤奮,但,他前麵的道路,還很漫長很漫長。
波光粼粼的河麵上,一隻船緩緩地飄著。
“這兒的風景真美。”看著四周,棗花不由由衷地讚道。
“確實。”濤兒翻了個身,趴在船舷上,扯動魚竿,水麵一陣劇烈地晃**,魚兒咬鉤了,濤兒一下子把它拉上來,魚兒在船板上跳躍著,甩著尾巴,打得船板“啪啪”地響。
“今天晚上,又有好吃的了。”
“是啊。”棗花也笑得好開心,“有好吃的了,這次,咱們做一鍋火鍋魚吧。”
“好咧。”
濤兒將小船劃到岸邊,提著魚和棗花一起下了船,將魚收拾幹淨,用石鍋子煮了,那魚湯極其地鮮美,湯色晶瑩,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服,棗花盛了一碗,湊到嘴邊慢慢地喝著。
“滋味如何?”
“很不錯。”
待喝完了湯,兩人一起收拾碗碟,然後回到小木屋裏。
濤兒一靠上床板,沒一會兒,便呼吸均勻地睡熟了。
棗花卻有些難以成眠,自己穿衣服下了榻,走出屋外,卻見月華如洗,朗照著整個乾坤。
她走到河邊坐下,雙手握著自己的腳,默默看著遠處的風景。
好喜歡。
這樣的感覺好喜歡。
遠處,有悠揚的笛聲傳來,棗花不由站起身來,慢慢地走過去。
卻看見柳樹下,站著一個少年,手裏握著支柳笛,正緩緩地吹奏著。
俗話說,言為心聲,棗花一時間不由聽得呆了。
一曲終了。
少年朝她走過來:“幹娘。”
“是啟曜啊。”棗花笑了,“這麽晚還沒有回家?”
“我沒有家。”何啟曜十分沉穩地道,臉上沒有絲毫自卑之色。
“沒事。”棗花擺擺手,“以後,你可以把這裏當成你的家,你什麽時候都可以來。”
“幹娘。”何啟曜十分開心地笑了,“謝謝你,幹娘。”
“做什麽謝我?”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幹娘這麽好的人。”
“是啊,這或許是你的幸運。”棗花臉上滿是笑意,抬手把他叫到近前,拍拍他的肩膀,“學武很苦吧?”
“嗯。”何啟曜重重點頭,“但是,我願意。”
“好好跟著教你的人。”
“是,幹娘。”
“去吧。”
目送何啟曜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柳林裏,棗花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真是個好孩子。
出色的好孩子。
有誌氣,有膽魄,有毅力。
“想不到,一個鄉野孩子,竟然這般有誌氣。”
棗花回到屋子裏,忍不住感歎。
“那都是阿姐你教導得好。”濤兒坐起身來,由衷地讚道,“誰跟著阿姐,那都非常地有福氣。”
“梅花香自苦寒來,我瞧何啟曜這孩子,年紀雖小,卻一身傲骨,多曆練曆練,絕對是一個馳騁疆場的料子!”
“我也這麽想。”棗花欣慰地點點頭。
“何哥哥,”這天,何啟曜正站在河邊,默默地想著兵書上的話,芸兒忽然蹦蹦跳跳地從後麵奔來,“何哥哥,知道嗎?村子裏來了一班唱戲的,說是今天晚上,要演出《將軍令》呢。”
“《將軍令》?”何啟曜雙眼頓亮,“真地嗎?”
“當然是真的!”芸兒連連點頭,“聽說很好看,哥哥,咱們也去瞧瞧吧。”
何啟曜本來想拒絕,可是看著芸兒那滿含希冀的眼,又於心不忍,便拉起她的手:“好,我們去瞧瞧。”
兩人一起朝村口的方向走去,卻見那兒已經搭了一個高高的木台子,前方圍著一大群人,正各個伸長了腦袋看稀奇。
看大戲,這對荒僻村子裏的人而言,還是頭一遭,男女老少皆圍在底下,不少大姑娘小夥子牽手的牽手,拉勾的挾勾,眉目傳情的眉目傳情。
芸兒心中忍不住突突亂跳,她小心翼翼地朝心上人身邊靠攏——不知道為什麽,最近這些日子,她一看到何啟曜就心兒怦怦亂跳,總想和他在一起,永遠都不要分離。
何哥哥和村子裏其他的人都不一樣,尤其是他學過武之後,那雙眼睛炯炯有神,看著她心裏麻亂亂的。
隔何啟曜還有一段距離,芸兒已然能感覺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強烈的陽剛氣息,凜冽,勁殺。
鏜!
但聽得一聲鑼響,兩個武生翻著跟鬥打上台子,隨著密集的鼓點,互相舉著短搠槍,你來我往,殺得煙塵滾滾,底下看客們大聲叫好。
“何哥哥,好看嗎?”芸兒笑著,凝目注視著身邊的男子,卻見他一臉從容而淡泊的笑意。
“何……”芸兒忽然不知該怎麽開口。
這樣的戲,對付村子裏的普通百姓,或許已然足夠,若是數年前的何啟曜見了,也會歡欣雀躍,可是如今的他,修為與從前已經大為不同,這戲雖然熱鬧,但是在他看來,已然是一般,隻是不想掃芸兒的興,於是陪她在這裏站著。
芸兒心中暗暗忖度,卻始終猜不透何啟曜的心思。
從前,看到何啟曜,她總是覺得很高興,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她的心情卻越來越有些糟糕,何啟曜身上的光華一日強勝一日,芸兒偶爾靠近,都感覺他身上有一股暗斂的凜冽之威,讓人無法靠近。
她不禁暗暗納悶,為什麽相同的山,相同的水,卻養出來完全不同的人呢?
對於自己身上的變化,何啟曜自己卻沒有什麽感覺,從表麵上看去,他還和從前一樣,但是從內心裏而言,何啟曜,確實不是從前的何啟曜了,雖然還沒有上戰場,雖然還沒有指揮千軍萬馬,但是他的心智,已經較普通人,有了極大的不同。
“曜兒!接劍!”
對於何啟曜的變化,最高興的,莫過於石伯越,他嘴上雖然不說什麽,但對於何啟曜的要求卻越來越嚴格,甚至半分不肯鬆泄,不管他提出什麽樣苛刻的要求,何啟曜一概照辦,甚至付出得比石伯越要求的更多。
這個孩子,果然是鐵了心,鐵了心要成為一代名將。
好,苦心人天不負,老夫,成全你!
驚雷,電閃,少年光著身子,站在疾風暴雨之中。
“四個時辰,倘若你能屹立四個時辰而不倒,這一關,便算你過了。”
蹲身,沉膝,瞑目,屏氣,少年每一步都做得完美而到位,不敢有絲毫分心。
石伯越看著這樣的他,微微點頭。
數年苦練,總算是略有小成,待再過些日子,他就能破大關了。
一代將神,終將臨世。
這些日子以來,邊關戰報頻頻,石伯越聽在耳裏,心中已有盤算,他年紀大了,確實不便再披鎧甲上戰場,但是何啟曜,看著那個屹立在狂風暴雨中的男子,石伯越暗暗地有了決斷。
或許,他可以把這個孩子送到戰場上去,他可以改變一切,甚至,改變整個世界!
“啟曜哥哥。”女孩子藏在樹後,雙手死死地捂著雙唇,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傻孩子。”石伯越走過去,把她從樹後拉出來。
芸兒用力掙紮,想要朝何啟曜跑過去,卻被石伯越摁住肩膀:“你想壞他大事嗎?”
“石爺爺,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對啟曜哥哥這樣?他做錯了什麽?”
“他什麽都沒有做錯,他是自己心甘情願這樣的!”
“我不明白!你是壞人!”芸大哭大叫起來,“我要帶啟曜哥哥走,不要他再去什麽打仗了!我寧肯他不是什麽將軍,我,我隻要他平安幸福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