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宇怔住,對何萱這一番話,他理解起來顯然有些吃力,何萱也不想再多解釋什麽。
站在原地,目送何萱走遠,趙宇方才回到帳篷裏,卻見何鈞正坐在桌案後,默默地沉思著。
“她走了。”
“人各有誌。”
何鈞以簡單四個字概括。
“可她是你妹妹!”
“那又怎麽樣?萱兒的脾氣很倔強,凡是她認定的事,必定會去做,誰都攔不住。”
趙宇忽然間無言以對。
他終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何萱的感情,終究是水流花謝了。
“那咱們的計劃呢?”
“暫時停止。”一說到行動之事,何鈞便恢複了理智,不管何萱作出什麽樣的選擇,至少不會讓她影響大局,倘若那個男人真有她說的那麽好,就讓她嫁給那個男人,也是行的。
趙宇真正地沉默了。
“先去吃飯吧。”何鈞站起身來,邁步朝外走去,趙宇跟隨在他身後,兩人帶著幾個衝鋒隊隊員,隨意尋了家酒鋪坐下,要了幾個菜,和一壇酒釀,便慢慢地吃喝起來。
“奇怪,”其中一個衝鋒隊員將一塊牛肉脯塞進嘴裏,“何隊長去哪裏了?”
“她……”何鈞略一思忖,決定為妹妹打個掩護,“她單獨執行命令去了。”
幾個衝鋒隊隊員互相狐疑地看了一眼,給然有疑惑,但當著何鈞的麵,還是不好直說。
待吃過飯,何鈞和趙宇回到帳篷裏,互相看著彼此,也很覺無趣,便隨意洗漱睡下。
次日,何鈞恢複了精神,經過一番仔細思索,傳出話去,讓所有的衝鋒隊員各自潛伏下來,化妝成普通百姓,暫時不要插手東剌的內務,隊員們個個樂得清閑。
何鈞也清閑下來,他扮成一個東剌的青年男子,每日在集市上走動,借機認識一些東剌貴族男子。
這天,他行至一處集市,忽聽前方傳來喧嘩之聲,湊過去一看,原來是幾個戴著麵具的巫師正在跳神。
東剌人信奉日神,認為自己是太陽的兒子,故此巫師們戴的麵具也是太陽形狀的,何鈞正看得有趣,幾匹快馬忽然衝了過來,人群頓時哄散,其中一匹馬跑得太快,眼看就要踩著一個孩子,一名戴著麵具的巫師忽然跳了起來,抱住那個孩子,幾個起落間飛躍至一旁,然後輕輕將孩子放到地麵,那騎手調轉頭來,掃了一眼孩子,扔下錠金子就走了。
“出手就是錠金子,還真闊綽。”人群裏有人說道。
巫師彎腰拾起金子,塞進小孩子手裏,替他拭淨臉上的淚水,柔聲說道:“去吧孩子。”
“謝謝默罕。”那孩子顯然十分地有教養,站直身體向巫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這才轉身離去。
何鈞兩眼一直看著那個巫師,直覺告訴他,這個巫師不是普通人。
對方也朝他看過來。
人群散去後,那人走過來,衝何鈞一抱拳:“壯士,借步說話,如何?”
“請。”
兩人在附近挑了家酒鋪,入內坐下,那人叫了酒菜,什麽話都不說,先和何鈞對飲三杯:“在下與人相交,貴在義氣二字,先不問利,但問誌趣投與不投。”
“此話甚合我意。”何鈞點頭,“為君此言,當浮一大白。”
兩人舉杯相碰,滋一聲幹了,對方方才慢慢地道:“未知兄台是做什麽買賣的?”
“買地賣地。”
“買地賣地?”對方微愕,繼而嗬嗬地笑起來,“有趣,著實有趣得很。”
“兄台呢?”
“彼此彼此。”
兩人便天南地北胡謅了一通,說得倒也意氣風發,很是投機,直到酒菜幹菜盡,何鈞站起身來,卻聽對方沉聲道:“等等。”
“兄台?”何鈞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在下有個不行之請。”
“什麽?”
“倘若將來你我二人,或者共事,或者為敵,希望都是明麵上的較量,不會毀了你我之間的情義。”
“情義?”何鈞一怔,繼而覺得這人說話倒是十分地有趣。
“人人來這世上,所爭不過為利,為何閣下卻不同?”
“難道世間千萬人,便要個個相同嗎?”對方反詰。
何鈞凝目注視他良久,方才斂肅麵容,當胸抱拳:“既然如此,便依尊駕,不管將來如何,我會謹守你我二人之間的情義。”
“人生得一知己,足已,足已。”聽罷何鈞的話,對方站起身來,大笑著揚長而去。
何鈞心中原本鬱悶難禁,和這人對談一番後,倒也覺得豁然了不少,也起身出了鋪子,往氈包走去,快到氈包時,卻見趙宇正懷抱著一個女子調笑,何鈞一怔,遂站住了腳步。
趙宇和那女子的形容甚為親密,兩人耳鬢廝磨,也不知趙宇許了那女子什麽,女子含差帶俏地走了,何鈞走過去,淡淡掃了趙宇一眼,邁步進了氈包,他今天暫時放下紇珠的事,故此做事有條理了許多,把屋子裏的事物收拾得整整齊齊,妥妥貼貼,然後在桌案邊坐下,拿起紙筆,正要將今日所見所思所議之事記下來,趙宇進來了,也不理會他,倒頭便睡。
何鈞看他一眼,還是不說話,繼續著自己手上的事,然後吹燈睡下,忽然聽得趙宇猛地坐起身來:“你怎麽就不問一句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何鈞不提防他發這麽大脾氣,倒頗感意外。
“我……”趙宇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是不是皮癢了?”何鈞沉聲道,“萱兒一天不在,你就這副德性?”
趙宇瞬間沒了精神頭。
何鈞這才慢悠悠地道:“你和那個東剌女子,怎麽回事?想把她娶回家?”
“沒這個打算。”
“隻是玩玩?”
趙宇不言語了。
“你要是心裏苦悶,那就去草原上騎馬,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東剌女人不好招惹,倘若人家家裏有男人,那更麻煩。”
“她沒有男人。”
“那你想怎麽著?”
“就一時興起。”
何鈞便淡淡地“哦”了一聲,不再言語。
“何鈞。”趙宇的麵色忽然變得鄭重起來。
“怎麽?”
“我想回中原。”
“哦?”
“我想回老家。”
“成。”何鈞並不留攔,他向來相信那句人各有誌的話,很多事,是不能夠勉強的,就像何萱堅持要嫁給那個什麽綽昂,何萱走了,趙宇心裏自然不痛快,他不痛快,就要找個地方撒火,離開這地方也好,省得觸目傷情。
“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走吧。”
“好。”趙宇如蒙大赦,往後躺進被褥裏,呼呼大睡過去。
他睡著了,何鈞卻看著燭火陷入了深思
,或者人生就是有這許多的無奈,有太多的事,不可以強求,也無法強求。
第二天一大清早,何鈞醒來時,對麵的床鋪已然空了,何鈞心裏不由有些蕭索,想當初帶著衝鋒隊來東刺,原本想著給他們搞點破壞,製造一下內亂,誰知內亂沒能製造成功,反而賠上了妹妹,氣走了好友,而自己的心,也遺失在一個東剌女子的身上。
唉,世事難料,果然是世事難料啊。
幹脆,自己明天也一個人,學學獨行僧,到處走走看看,全當散散心。
次日清晨,何鈞便收拾了包袱,坐上馬兒揚鞭而去,他漫無目的地在遼闊的東剌大地上行走,看到了很多老人,孩子,以及貴族,還有正在打仗的騎兵們,整個東剌到處充斥著躁動不安的氣息,人們動輒拔刀相向。
如此的東剌,縱然自己不去挑撥離間,料來想取成一團,隻怕也十分地不容易。
何鈞想,自己是不是可以這樣回去向沐連銳交差,因為至少目前看來,東剌對中原構不成任何的威脅。
這天他行至一片河灘邊,任馬兒飲水,自己在河邊慢慢地走著,看著那夕陽一點點沉下去,感覺心裏難以言喻地舒適——或者,就這樣卸甲歸田,天涯獨行,也算是一種不錯的生活。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身後的草叢裏傳來一陣異動,何鈞一怔,轉頭看時,卻見草叢裏坐起來一對赤身**的男女,何鈞趕緊將頭轉向一旁,邁步走開。
沒多會兒,一陣奇異的香風從後方飄來,女子娉娉婷婷走上前來,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吐氣如蘭:“哥哥,要玩嗎?隻要十個銖幣就成。”
玩?何鈞的眉頭皺了起來,隨即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她,目光落在她那豐滿的胸脯上,也不由頓了一頓,自己臉上有些燥熱,趕緊轉開頭去。
“喲,哥哥還是個正經人哪,”女人搖著腰姿,朝何鈞臉上吐了一口氣,“哥哥,來嘛,妹妹一定會讓你很快活的。”
何鈞推開了她。
“怎麽?”女子遭到拒絕,立即變顏變色,“覺得老娘髒啊?你看不起老娘,老娘還看不起你呢。”
說完,女子轉頭氣呼呼地走了,單留下何鈞一個人站在原地。
看著那青粼粼的河水,何鈞唯有苦笑,好好的心情也全被攪散了。
若是從前,看到這樣的事,他定然然會吃驚什麽,可是如今,卻有一種過盡千帆的淡然。
河邊終於安靜下來,何鈞一個人默默地坐下,看著那河水,又開始想念紇珠,不知道為什麽,自從見過紇珠那出神入化的身手之後,對於其他女子,他完全失去了興趣。
“珠兒,珠兒。”這個名字,或許他隻有在心裏默默地叫叫,恍惚間,何鈞仿佛看見紇珠一臉冷然,站在他麵前,靜靜地看著他,她的眼眸中無波無瀾,清澄而明淨。
“珠兒!”何鈞猛地跳了起來,朝前撲去,然而他抓到的,隻是滿把的空氣。
沒有珠兒,什麽都沒有,他隻能頹然地坐下來,呆呆地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麵。
直到天色黑盡,何鈞方才慢騰騰地朝氈包的方向走去,他的腳步很慢,很慢,快到氈包時,一個人忽然迎麵走來,將他攔住:“何統領。”
何鈞一愣,旋即停下腳步:“你是?”
“請跟我來。”
對方的神情十分神秘,將何鈞扯到僻靜處,方才吐出一句話來:“沐帥有令,命你們立即撤回中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