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載。
榮英城眼中不禁浮起絲絲感慨。
“菁媛,你覺得這些年,我對你好嗎?”
“很好,夫君,是菁媛在這世上,最信賴的人,最愛的人。”
榮英城再沒有言語,得她一句話,已然足夠。
“自此以後,我會護你,一生一世。”
菁媛點頭,伏在他的懷中。
就是這樣深沉的感情,可以替代所有的一切,哪怕世間狂風暴雨,有你我便足夠了。
“夫君如今貴為皇上,難道就沒有想過,納妃之事?”
“我此生絕不動此念,唯愛夫人一人。”
“皇上。”
“嗯?”
“皇上如今大功告成,小的請辭,想去宮外,走走,看看。”
“哦。”榮英城放下手中書冊,深深地看著他,“你是打算,一去不回了嗎?”
“不,小的一生追隨皇上,今生絕不後悔。”
君臣倆久久地對視著,許久沒有言語。
“皇上,能得到您的信任,是何真這一輩子最幸運的事,何真,一生效忠於皇上,若違此誓,天誅地滅,萬箭穿心!”
“你無須發此毒誓。”榮英城站起身,一步步踱到他麵前,往昔曆曆,一幕幕從他的眼前閃過,“除了皇後,你是朕在這世上,最為信任的人,朕,可以將所有的事,悉數交托給你。”
“微臣,暫請告退。”
“嗯。”榮英城點頭,“對了,還有一事。”
“皇上請講。”
“你一路此去,不但是省親,且要替朕留意民間動向,還有簡拔賢才,任用良吏,主不平之事,代朕巡幸天下,體察萬物蒼生之痛,時刻心懷慈悲,切記,切記。”
“微臣遵旨。”
“朕賜你金牌一枚,方行之地方,皆可亮牌,見此金牌,如朕親臨,從此,你便是一個真正的欽差大臣,天下不平之事,你皆可管得。”
“是。”
何真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接過金牌。
回到自己的值室,何真收拾東西,兩個宮侍在外探頭探腦。
這些宮侍早聽得動靜,知何真是皇帝麵前的紅人,所以走到哪裏都想過來巴結討好,隻是何真素來性子耿介,除皇帝之外,不與他人親近,是以異常難以高攀,宮侍們也隻能瞅瞅他。
卻說何真隻收拾了幾件衣服,便騎著馬離開了皇宮。
沿路,他仍然看見有倒在路邊的乞丐,有橫行不法的汙吏,有貪財之奸商,但更多的,依然是尋常之人,他們隻是,為了一口飯吃,所以艱辛地活在這世上。
何真的心境,已然與從前不同了,從前,他隻是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所有的一切,然則如今,他的心中更增一分悲憫。
皇上說得不錯,世道多艱,是以帝領天下之養,當惠澤天下。
“父親,孩兒回來了。”
何鈞仍然安靜地坐在石桌邊,手裏捏著枚棋子,似乎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良久方才回過神,淡淡掃他一眼:“回來了?”
“是,父親。”
“你如今,聲震寰宇,四海皆知,羽翼已豐,天下可去,去吧我的孩子,這片遼闊的國土,都是你的。”
“父親?”何真跪在地上,仰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你此一番曆世,必定感慨多多,去者去,來者來,自己詳加斟酌吧。”
“是,父親。”
“隻是,光明之心,光明之念,一時一刻不可放下。”
“是,父親。”
何真站起身來,轉頭出了屋子,他的腳步沉穩而淡然,眼裏的神色是那樣堅毅,那樣果決,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他是一個勇敢的人,一個堅定的人,一個出的人,一個對自己信念分毫不動搖的人。
他叫何真。
大裕王朝皇帝近侍,後爵襲定國候。
舉朝皆知,何真個性耿介,於皇帝駕前也敢大膽陳辭,指斥利弊,絲毫不留餘地。
這個性情光明,胸懷磊落的男人,將會贏得蒼天之讚譽,億民之仰戴。
他將無愧一生。
風,從何真的臉上掃過,他感到一股乾坤浩博之氣,正在自己的胸腑間遊走,他代皇帝體察萬民之疾苦,享譽世間。
蒼生執劍,海上明月,大地昭然,飛鷹長唳。
一個男人不屈不滅的心誌,滌**天地之間的汙穢之氣!
夜。
深邃。
路邊一堆稻草裏,伏著一個氣息奄奄的小乞丐,瞪大雙眼,看著一隻老鼠。
好餓,真地好餓啊,餓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他艱難地動了動自己的身子,想溫暖自己的手腳。
一絲微弱的火光忽然亮起,小乞丐瞪大雙眼看去,卻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麵前。
“想吃東西嗎?”
小乞丐一直就那樣看著他。
“我可以給你東西吃,但是,你要用什麽,來換我手裏的東西呢?”
小乞丐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想過,將來做一個什麽樣的人嗎?”
小乞丐很迷惑,他現在連肚子都填不飽,如何說將來做人?
“我的話,或許你現在不太明白,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現在,給你三個包子,十文錢,你必須在這些東西用完之前,找到活幹,掙錢養活你自己,還得是幹淨的錢。”
“幹淨的錢?”小乞丐有些不太明白。
“是的,這世上有很多條道,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有的人呢,靠攀附別人成功,有的人呢,靠旁門左道成功,還有的人呢,是踏踏實實自己做事,然後走向成功,而你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小乞丐還是滿眼糊塗。
“沒事,將來你會明白的,你會遇見很多事,很多人,但是這些人,這些事,或者會讓你很糊塗,或者會迷惑你的心誌,但是其中也有一些正確的人,他們會指引你走向正確的方向。”
何真深深地注視著這個孩子,他很清楚,現在跟他說得太多,他都不會明白的,不過將來,他希望他可以懂得。
“拿著這塊小小的石頭,無論何時,都不要丟掉它,牢牢地保護它,石頭會告訴你一切。”
“石頭?”小乞丐接過石頭,又接過十文錢,還有三個包子,然後疑惑地看著這個人,他不太明白,他為什麽會莫明其妙地跟他說這些事,但他從他的眼眸裏看到善意。
純淨的,沒有絲毫雜質的善意。
他還不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隻是憑感覺,想靠近這個人,想靠近那一縷光明。
“我。”小乞丐聽到自己心裏有個聲音 這樣說,“像成為你那樣的人。”
是的,我想成為你那樣的人,我想和你一樣,堂堂正正地站在整個世界麵前。
是給一個人,暫時的一口飯吃重要,還是救活一顆心,更為重要?
何真繼續在大地上行走著,揮灑恩澤,救渡普通大眾的苦難,他始終牢記自己的職責,沒有一天鬆懈過,他記得自己是天子近臣,記得要讓整個乾坤清朗明淨,他記得,時刻都記得。
繁華的街道。
一個男人打長街上穿過。
旁邊樓上,忽然跳下來一個女子,男人伸手接住,還沒站穩,後方便跑過來幾個凶神惡煞之人:“韓六娘,你好大的膽子,你父親已經將你賣給我們春香樓,你居然敢——”
“我父親是我父親。”韓六娘從何真懷裏掙脫,看著那幾個男人就破口大罵,“你們給了他多少錢,找他要去,和我有什麽相幹?”
“我說你這個毛丫頭,”對方幾個人頓時不依了,擼袖揎臂湊上前來,朝她揮拳頭,“死丫頭你找打啊。”
“我就找打!”韓六娘將胸脯一挺,臉上沒有絲毫懼色,“有本事你們就衝老娘來啊。”
何真瞪大了雙眸,眼珠都快掉了下來——他原本以為自己接住的是一個溫柔似水的大姑娘,孰料對方竟如此潑辣。
看樣子,不用自己管閑事了。
何真當下往旁邊一站,卻看這丫頭要如何。
幾個大男人衝上前來,一把將韓六娘摁住,韓六娘抬起頭來,眼裏閃過絲陰狠:“你們不就要我接客嗎?好,我就去接客,信不信我往那酒水裏放了砒霜,毒死那些有錢人,讓你們春香樓關門大吉!”
“嘿你個死丫頭。”一名壯漢掄起拳頭,就朝韓六娘臉上揍過去,卻被何真出手攔住,“你想幹什麽?逼良為娼你還有理了?”
“什麽逼良為娼,老子可是給了錢的。”
“給多少錢?”
“十,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就想買走人家幹淨女兒身?”
“你瞧瞧她這樣的貨色,十兩銀子還算看得起她。”
“十兩銀子我給。”
本來以為,對方會就此息事寧人,哪知對方卻倏然變臉:“哪有如此便宜之事,十兩銀子買進這個丫頭,現在要一百兩。”
“你他媽的宰人啊。”韓六娘立即蹦了起來,兩眼瞪得溜圓。
“一句話,要麽給一百兩銀子,要麽見官去。”
“見官?”何真冷笑,“行啊,那就見官去,我倒想看看,那官老爺會如何判決呢。”
對方一看何真竟然不怕事,不由得愣住,定定看了他許久,自己抽抽鼻子:“算了,看你這個人,就給五十兩。”
“就十兩。”何真豎起一個手指頭,“我隻給十兩,要麽,我帶這丫頭走,要麽,留她在你們春香樓裏,砸你們的招牌,說得不好聽一點,你們或許敢下死手把她弄死,不過出了人命案,到時候誰的損失更大還不一定。”
俗話說,橫的怕刁的,刁的怕不怕死的,何真這幾句撂出來,倒真是轟倒了一片人。
“算老子今天倒黴,十兩就十兩,拿來吧。”
何真當即從懷裏摸出十兩銀子來,遞給那人,那人收了銀子,領著所有人離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