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女人嗓音嫵媚。
“公子長得好人材,教奴家歡喜,不如今夜成就了美事,如何?”
孫睿鳴蹲在房梁上,隻覺得十分地好笑,且屏息不動,看那婦人如何施為。
婦人一麵寬衣解帶,一麵揭開被褥,探手朝裏邊摸去,卻見空空如也,她驚了一跳,趕緊把手給收了回去,有些慌亂地左顧右看,並沒見著人,婦人立了片刻,低咒一聲,穿上衣服轉頭匆匆出了房門。
確定她走遠了,孫睿鳴方從房梁上跳下來,輕輕落地,插好門栓再次上床。
次日清晨起來,孫睿鳴便至樓下結算了房錢,老板娘撥著算盤珠,竟理他不理,伸手抓過銅錢,放進匣中。
孫睿鳴出了客店,又朝前趕路,沿途所見稀奇古怪事甚多,有打家劫舍的,聯合詐騙的,虛張聲勢的,總而言之,不一而足,他統統不予理會。
這日在一間破廟歇息,睡到半夜忽進來幾個人,都是二三十歲年紀,個個麵現愁苦,一靠在牆邊,便一聲接一聲不住地歎氣。
“如今世道混亂,討口飯吃都是艱難的。”
“是啊,種田要納租,當兵的餉銀難拿到手,做小生意吧沒本錢……難哪。”
“不如,咱們也去做那起剪徑的營生吧。”
“就你那點功夫?”旁邊一人橫了他一眼,“還剪徑呢,沒讓人把你剪了,就算是好的。”
“那,你說咱們怎麽辦?難不成,就這樣餓死?”
“餓死倒不至於,一雙手一張口,到哪裏不能活?”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道。
孫睿鳴始終靠牆而坐,默然不語。
“聽說,涪陽有支義軍,正在招人,不若咱們去試試。”
“投義軍?”另一人冷笑道,“沒見著前日被朝廷軍隊剿殺了一大片,那屍體堆得跟山似的,你們還敢去?”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橫豎是死,不如圖他幾天快活。”
“你這話說差了,又一人道,“義軍那碗飯,卻也不是好端的,聽說楚大將軍的軍隊,不但紀律嚴明,而且不準吃喝嫖賭,更不準騷擾百姓,那樣活著,有什麽趣兒?”
“我倒覺得,如今這亂世,唯有這樣的軍隊,方能得到天下。”
又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聽了這話,眾人皆是一怔,爾後沉默。
卻說次日天亮後,眾人離開破廟,便各奔前程,孫睿鳴亦出了廟門,慢慢地朝前走,道上行人越來越荒疏,孫睿鳴也不理論,隻取道直奔涪陽。
聽方才那起人的口風,他深信涪陽的統軍之人,非楚宏莫屬,隻有他才用這樣的方式來約束下屬。
“兄台,兄台。”後麵忽然傳來男子說話的聲音,孫睿鳴轉頭看時,卻見先時廟中的男子正急速奔來,當下立住腳步。
“兄台這是要往哪裏去?”
“涪陽。”
“是準備投軍嗎?”
“探望一位故友。”
“哦?兄台有友人在軍中?”
“嗯。”
“未知兄台,可否指點在下一條明路?”
“明路?”孫睿鳴微覺意外。
“是。”對方神情懇切,“小弟初出江湖,對於世態人情皆是不知,一心想著做點事業,卻苦無門路,今番遇著大哥,也算是緣分,還請大哥賜教。”
“賜教說不上,既然遇著,也算是個朋友。”孫睿鳴爽朗一笑,“咱們便一搭兒走吧。”
兩人於是結伴同行,言談之間,孫睿鳴探其口風,觀其舉止,覺得這小夥子心地還不錯,肚裏
也有些學問,隻是對於前途相當地茫然,還缺乏曆練。
眼瞅著到了涪陽地界,兩人進城一看,卻見到處是難民,或拖兒帶小,或滿臉菜色,一個個目光呆滯,說話有氣無力。
兩人一路行至軍營外,卻見轅門前豎著一根旗杆,上麵掛著旗幟,書寫著一個鬥大的“楚”字,料來便是楚宏的大營所在。
孫睿鳴走近轅門,卻見門上貼著招兵的告示,門外排著一隊人,都是來應征的。
“要去嗎?”孫睿鳴轉頭看看那青年。
“不妨一試。”
兩人便夾在人群中,依序慢慢往前。
“叫什麽?”
一名士兵手拿冊薄,逐個登記。
“孫睿鳴。”
“何處人士?”
孫睿鳴報了藉貫,按照對方的要求,和男青年一起進了軍營,混雜在眾人中。
沒一會兒,便見一名軍官模樣的人走來,連聲呼道:“起來!都給我起來!”
眾人亂哄哄站起。
“有會武藝的嗎?”
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時都沒有動彈。
“看見那邊了嗎?”軍官眼裏閃過絲輕蔑,轉頭朝旁邊一指,“那裏,有一隻大石鼎,誰能把它舉起來,誰就留下,不能的,就自己去夥頭營吃碗飯,然後離開。”
舉石鼎?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驚住。
孫睿鳴目測了一下,看那石鼎約摸有幾百斤重,尋常人哪能舉得起來?
“我來!”卻說人群裏站出來一個中等個兒的漢子,幾步走到石鼎前,先繞著石鼎轉了數圈,猛地發一聲喊,俯身抓住石鼎的雙足。
“加油!加油!”人群裏發出轟聲。
奈何那人麵色漲得血紅,使出吃奶的勁兒,石鼎還是巋然不動。
末了,漢子頹然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
內中有個人泄氣地道:“看來這軍營,終究不是咱們吃飯的地兒。”
如是,便有人離去。
“大哥。”男青年碰碰孫睿鳴的胳膊,“您能嗎?”
孫睿鳴沒有言語,對他而言,要舉這隻鼎確實輕而易舉,隻是——
青年看他一臉高深莫測,心下也是惴惴,不過卻揣著自己的事:“看來我此番,又是不成。”
“倘若投軍不成,你將如何?”
青年眼裏閃過絲黯色——投軍不成,他還能做什麽呢?難道他鄭雲平這一生,注定了淡色無光麽?
兩人在這廂沉思,卻有一人走到那石鼎前,“呔”一聲大叫,竟將整個石鼎給舉了起來!
這樣的舉動,頓時引來無數人注目。
“竟然舉起來了。”
“是啊,真不可思議。”
當即有軍官上前,熱情招呼道:“兄弟,叫什麽名字?打算投軍麽?”
“在下不才,正是想入軍效力。”
“歡迎之至。”
鄭雲平看了,不禁豔羨道:“我要是有他那本事,就好了。”
孫睿鳴沒有答話。
“孫兄!”
這時,一聲驚喜的呼喚忽然傳來。
卻是楚宏,大步流星走來,一把將孫睿鳴給抱住。
“真是想死為兄了!”
“楚兄!”
鄭雲平頓時目瞪口呆,大約連他都沒有想到,自己遇見的,竟然是一支義軍首領的好兄弟。
“楚兄既然來,如何不直接進帳找我?”
“算我存了私心,
想要悄悄地觀察你的軍風軍紀,如何?”
“你這個家夥……”楚宏重重地擂了他一拳,“去我的營帳喝酒吧。”
楚宏轉頭看看一邊目瞪口呆的鄭雲平,轉頭對楚宏一笑:“帶上他,如何?”
“你看中的人,錯不了。”楚宏豪爽地一甩頭發。
當下三人朝主帳走去,入主帳一坐,便有士兵送上來酒菜,楚宏和孫睿鳴開杯暢飲,一麵說著分別之後的事。
“朝廷借番雲鐵騎大肆征剿,不知你可有受創?”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楚宏輕歎,眉宇間浮起幾許憂色,“我的家底,自然也是被他們衝光了,眼前這點兵,也是才招起來的。”
“沒事,”孫睿鳴擺手,“不知楚兄可還記得,當起兵之初衷?”
楚宏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亡妻之恨,終生難忘!”
孫睿鳴也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
“可惜你來得不是時候。”
“怎麽說?”
“孫兄大才,若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備,自有一番功業可為,可是你瞧我這裏——”
“無妨。”孫睿鳴擺擺手,“我豈是那起怕苦畏難之輩?”
“難為孫兄,且不知孫兄對眼下之時局,如何看待?”
“自安和九年以來,各地動亂不止,大小義軍數以萬計,卻難保久長,左右不過是折騰幾下便銷聲匿跡,如今被朝廷這樣一剿滅,更是難以存活,但這樣一來,卻也可以弱枝強幹,留下來,那都是真正有根底的。”
“你這話,說得真有見地。”楚宏深歎,“猶記當初你勸我,倘若不能強為之,絕不能強為,而我未曾聽你的話……”
“不。”孫睿鳴擺擺手,“此一時,彼一時也,楚兄若是能挺過眼前困境,必然有一番大作為,就怕楚兄在此際失誌,誤行他道,反而不美。”
“你這話——”楚宏不由得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果然與旁者不同。”
孫睿鳴摸了把鼻子,微笑端坐。
鄭雲平在一旁看著,那叫一個驚心動魄——眼前這兩人看似意態從容,胸中不知道裝了多少溝壑。
“如是說來,眼前這困局,根本是不值得在意的?”
“是。”孫睿鳴深深地注視著他,“我相信,以楚兄的眼光,不會看不出這其間關竅所在。
楚宏點頭,慢慢地摩娑著自己的下頷。
“對了,”孫睿鳴轉頭拍拍鄭雲平的肩,“這位小兄弟想留在你軍中,不知楚兄意下如何?”
“他?”楚宏定定地打量了鄭雲平幾眼,“會武嗎?”
鄭雲平臉上浮起幾許窘色:“隻是一些粗淺的三腳貓功夫。”
“那,你想將來如何?”
“我……”鄭雲平也有些茫然,伸手撓撓自己的後腦勺。
楚宏眼裏已隱約見了失望之色。
鄭雲平顯然也十分地不好意思,自己站起身來,說聲“告辭”,便轉頭朝帳外而去。
“你覺得他——”楚宏看看孫睿鳴,顯然有些不解,他為何要把這麽一個“毛頭小子”帶進軍中來。
“我隻是瞧他心誠。”楚宏的表情十分平靜,“故此帶他來一試,縱然失敗,這小夥子也會努力的。”
楚宏便一笑。
“人生的際遇最是難料,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持,尋常人等瞧不明白,隻知道計較一時一處之得失,卻忘了大造化。”
“你這話說得很是,如何他剛才在時,你卻不言語?”
“我怕他經事太少,不懂得,說了,也是白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