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遜認為這起事件嚴重且直接地威脅了球隊的“化學反應”。“邁克爾在訓練中大發雷霆,”科爾說,“菲爾趕了回來,找我談話。他說:‘你和邁克爾必須把事情平息下來。你要去找他談話,你要彌補這件事。’我回了家,我的電話答錄機上有一通消息,是邁克爾發來的,他道了歉。事情真的很奇怪,仿佛從那天開始,我們的關係就變得非常好。那之後幾天,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感覺還是有點兒奇怪,但顯然他從那時起開始接受了我。”

通過那次事件,喬丹掌握了球隊的絕對控製力。他過去會用自己的怒火和精神威嚇來給球隊施壓,現在他還加上了暴力威脅的可能。他為之後的三個賽季創造出了一種氛圍,讓他可以驅使公牛隊服從他設立的節奏。

這一過程中,他並非孤身一人。他與傑克遜——球隊的另一個統治型人格——形成了搭檔關係,共同打造了一支經受了嚴苛訓練的球隊。

這就是為什麽傑克遜把喬丹稱為“帶頭大哥”。傑克遜試圖用禪道、沉思、冥想及其他訓練來調和、指導喬丹的暴烈性格。“在為人方麵,他並不善於表達。”科爾談到喬丹的做法,“在籃球方麵,他非常善於表達。我的意思是,他有自己的看法。在錄像課上,他會一直說啊說,菲爾有時候也會叫他說,所以他在籃球上對我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在平時的為人處世上就不是這樣了。”

這種前所未有的做法在喬丹回歸後的第一次訓練營裏達到了極致,但這種相互作用的方式持續了整整三個非常成功、非常激烈的賽季,科爾說。

“他知道自己讓人恐懼。”傑克遜在那年秋天說,“去年他剛回歸的時候,我不得不拽著他。他在跟威爾·珀杜一起打球時很放鬆……他對朗利很嚴厲。他會時不時地甩出一些我不認為有誰能接得住的傳球,然後對他怒目而視,給他那種臉色。我告訴喬丹,盧克不是威爾·珀杜,如果他想考驗他、看看他有幾分勇氣,這沒問題。但我想他能跟盧克一起打球,因為他體格龐大,無所畏懼,會挺身而出去戰鬥,如果我們對上奧蘭多,我們就必須有人能挺身而出麵對沙奎爾·奧尼爾。”

傑克遜一直想方設法保證球隊有明確的等級體係,而現在他有了喬丹來充當自己的執行者。他們還得到了泰克斯·溫特的幫助,他同樣會用嚴厲的方式來對待懈怠的球員。

傑克遜帶來了喬治·穆福德,他是心理學家、冥想專家,教導球員們如何冥想,並一起做些練習。穆福德還會給每個球員分別提出建議,幫助他們把握球隊的相互作用方式——喬丹會欺淩他們,傑克遜則會運用自己的影響力保證所有人的參與。最令人難忘的是看到喬丹接受了傑克遜的柔性處理方式,科爾指出:“那是一切的關鍵。如果邁克爾不信任菲爾,那就不會對我們中的任何人產生效果。但邁克爾對菲爾是那麽尊敬,他欣然接受了這種做法。”

這件事經常讓人感到強烈的前後反差:傑克遜會從寶貴的訓練時間中拿30 分鍾來讓他的隊員坐在地板上在黑暗中冥想——然後訓練一開始他們就又要麵對喬丹的怒氣。就像科爾說的,傑克遜告訴他們,自己使用三角戰術不是為了喬丹,而是為了其他球員。冥想似乎也遵循著相似——不過恰恰相反——的模式。主帥並不是真的需要其餘球員做那麽多冥想。他這麽做是希望能阻止喬丹一個接一個地傷害自己的隊友。

很快,喬丹就給予了穆福德一定程度的信任,並告訴心理學家說,如果能在生涯的早些時候遇到他,自己也不會一生都隻做酒店房間裏的囚徒。

皮蓬同樣幫助教練建立了球隊的等級體係。他也會突然爆發怒火,但總體上是一個通情達理、富有同情心的領袖。他已經是M. J. 沉重打擊學校的畢業生了;在1995 年秋天,皮蓬和喬丹的拍檔是球隊的心髒,科爾觀察道:“我進入球隊的時候,他們的關係就已經很密切了。你知道,他們有他們的早餐俱樂部,哈珀和皮蓬早上會去喬丹家裏健身。健身完畢,三個人一起來訓練。他們三個非常親密。我們都知道那對斯科蒂來說是個完美的角色,不需要當老大,同時又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進行支配。”

喬丹還是“帶頭大哥”,但他和皮蓬組成了黃金搭檔,他們的一加一遠遠大於二。“他們是完美的結合,攻守兩端都是。”科爾解釋說,“他們兩人在防守端都多才多藝,可以相互換位,造成各種災難。然後在進攻端,斯科蒂更傾向於傳球,邁克爾更傾向於得分。到後來,我記得,在贏得我們最後幾個總冠軍中的一座時,邁克爾差不多把他摟在懷裏,然後向觀眾們宣布,如果沒有斯科蒂,一切就都沒有可能。所以,最終,這變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關係。”

正是在這種氣氛裏,芝加哥最不同尋常的球隊“化學反應”中又注入了丹尼斯·羅德曼。那年秋天,所有的內部人士都在急切地期盼,想看看他將會如何適應新的等級體係和身份認同。“他們幾乎不說話。”科爾說起羅德曼和喬丹,“有的隻是一種敬意,一種不明說的敬意,你感覺得到。這很容易感覺到,因為邁克爾從來不會挑剔丹尼斯,從來不會。而丹尼斯則有點兒奉承邁克爾的意思,在心理上,而不是在行為上。他不會對邁克爾做任何特別的事情、任何他對別人不會做的事情,但就是有那麽一種認識,邁克爾是‘最偉大的’,而我位於他之下,所以我最好不要惹他,反過來也一樣。這真的很有趣。”

喬丹怒火的首要目標依然是球隊的外國球星,澳大利亞的盧克·朗利和克羅地亞的托尼·庫科奇。人人都說——包括喬丹自己——他對待他們的方式簡直是殘暴,他在芝加哥的最後三個賽季一直如此。“他們很有天賦,尤其是托尼,他擁有不可思議的才華。”科爾說,“盧克則是個大塊頭,這樣說毫不誇張。我的意思是,我們需要用他來填充禁區,承擔防守中堅的任務,爭搶籃板球,你必須給盧克放一把火,把他身上最好的東西逼出來。所以我覺得,邁克爾啊,菲爾啊,泰克斯啊,皮蓬啊,都緊盯著他們倆不放,這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他們就需要這樣。他們需要有人踢他們幾腳。我覺得托尼實在是太放鬆了。我表麵上也很放鬆,但你會了解我。

我有個按鈕可以按,特別是當我打球的時候……我可以變得很憤怒,就像那天那樣,我可以發狠。但我從來沒見過托尼發狠,也從來沒見過盧克發狠,所以他們看上去就像是邁克爾的合法獵物。”

泰克斯·溫特曾經見過各種各樣的球隊相處模式,但喬丹回歸後的新變化還是把他看呆了。“那是他用來挑戰自我的新方法。”老教練推斷說,指出如果喬丹對自己的隊友那麽狠,那他自己也就沒有什麽犯錯的餘地。

科爾也同意。“如果你考察他的過去,就會發現,那過去填滿了他為了提升自我而給自己創造的各種挑戰。最讓我感到驚異的事情是,他給自己設立了高得不可思議的標準,以至於光是達到它們都變成了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太難以置信了。在賽季中我們造訪的每個球場,他都期待能砍下40 分。他喜歡這樣。這是他令人驚訝的地方。他是難以置信的天賦、職業精神、籃球技藝和好勝心所組成的不可思議的結合體。”

兩年後回想起來,喬丹會承認,自己有時候是很嚴厲,甚至會把人嚇跑。“如果你跟我有一樣的動力,對我們究竟想要達到怎樣的成就、而這又需要怎樣的付出擁有跟我一樣的理解的話,你就會對作為一名領袖的我有更深刻的認識。”他解釋說,“現在,如果你和我相處得不好,你自然就不會理解奪冠到底需要怎樣的付出。所以,如果我把他們嚇跑了,我不是因為喜歡嚇跑他們才嚇跑他們的。我嚇跑了他們,目的是讓他們明白,成為總冠軍需要做什麽,把你自己奉獻給勝利需要做什麽。我並不是每一天都那麽嚴厲的。我的意思是,總有那麽幾天,你需要放鬆一下,讓緊張的情緒緩和下來。但是大部分時候,當你需要集中注意力時,你必須集中注意力。作為領袖,那就是我必須做的。”

“我不是一個人。”他強調說,並同意科爾的話,“皮普1 也是這麽做的,菲爾也是這麽做的。但我最為堅持,我猜是因為我在那兒待得最久。

我覺得自己有義務確保我們保持著同樣的期望值、同樣的等級。”

喬丹很了解什麽是恐懼,他受過活塞隊的打擊。這也有必要傳授給其他人。他在1990 年就下了這樣的決心,當時他曾經拚盡了自己的力量,事後卻意識到自己的隊友並沒有這樣做。他下定決心,今後再也不讓自己在上戰場時身邊圍繞著一顆顆無力的心。“從輸家球隊變成總冠軍球隊,這必須經曆許多艱難的階段。”他眉頭緊鎖地回顧道。喬丹扼住了球隊的咽喉,提升了他們的心理水平。意識到這一點後,史蒂夫·科爾非常震驚。

事情就是這樣,他對自己說。

喬丹很早就承認,自己在職業籃球中的地位使得自己可以幹一些可能沒有其他任何球員——甚至可能沒有任何教練——可以幹的事情而不被懲罰。“你不希望他們因為這種做法而對相互間的關係產生誤解。”他說,“這無關私人恩怨。我愛我的所有隊友。我會為他們做一切事情。我願意竭盡自己的一切力量,確保他們達到成功。但他們必須也得做到同樣的事情。

他們必須更深刻地理解成功究竟需要什麽。”

喬丹經常會嚇走一些本來有機會成為隊友的人,而這“或許是件好事,”史蒂夫·科爾說,“你必須把那些不能真正起到作用的人淘汰掉。邁克爾知道怎麽找出那些人,找出他們的弱點……”

“顯然,我們都有弱點,”科爾笑著補充說,“除了邁克爾。而他所做的,就是迫使我們戰鬥,變得好勝,反抗自己的弱點,不接受它們,消滅它們,提升自我。不過別搞錯了,科爾說,喬丹做的可是純粹的挑戰,而不是一大堆的心靈雞湯。”

1 皮蓬的昵稱。

“我懷疑拉裏·伯德也是這麽做的,”訓練師奇普·謝弗說,“另外,我在洛約拉馬裏蒙特大學(Loyola Marymont)的時候看了無數的湖人隊訓練,魔術師約翰遜在訓練中簡直就是個婊子。你一個傳球沒接住,一個上籃沒上進,防守上一個漏人——老兄,如果眼睛能殺人,就會是那個樣子的。”

這個凶殘的喬丹過了一些時間才被公眾注意到。芝加哥體育電台的記者布魯斯·萊文多年來非常了解喬丹。漸漸地,萊文看出了詹姆斯·喬丹之死對這位球星意味著什麽。“在那之前,他一直是最不矯揉造作的超級巨星,因為他不會讓各種事情影響自己。”萊文當時解釋說,“他會在比賽前坐在更衣室裏,在我們麵前做著拉伸,聊上半個小時或40 分鍾,什麽都聊,除了籃球。他會在地板上做拉伸,我們就那麽坐上45 分鍾,談天說地。我們都享受這種樂趣。他會問問題。他很有求知欲,想要了解一切。

他一直在學習人生,教育自己。然而,自從他父親出了事、媒體用那樣的方式去報道葬禮之後,他對媒體的感覺就不一樣了。他對絕大部分媒體都失去了信任,甚至包括我這樣跟他算是朋友的人。事情就此改變。他因此變得冷酷,在某種程度上。他還是很有風度,但對他來說,對我們來說,那種樂趣都已經不存在了。”

喬丹的冷酷讓人很難讀懂的一點是,它經常伴隨著垃圾話的歡笑。“邁克爾已經做了決定,要享受自己的籃球時間。”泰克斯·溫特觀察說,“我認為他很久以前就做了這個決定。他享受籃球,他希望保持其中的樂趣和輕鬆。這就是他試圖做到的。我在心裏經常會對他的做法打個問號。但如果那能讓他開心,讓他能挑戰自我,也未嚐不可。”

傑克遜的工作依然是要讓這個新版本的、更嚴厲的喬丹融入球隊。在喬丹回歸後,主帥一直在提醒他,球隊的強大程度取決於其最脆弱的一環,熾烈的訓練營也因此而稍稍降溫。主帥的花招庫中包括心理遊戲、欺詐、動力方麵的捉迷藏,如果有必要的話,還會有罕見的坦率直諫,甚至是正麵對抗。隨著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傑克遜的各種做法也變得越來越政治化,越來越充滿甜言蜜語、通情達理。不過,他對喬丹的偏袒形成了一種顯而易見的雙重標準。

“菲爾在跟邁克爾交流的時候會說:‘我們要這麽做。’”替補中鋒比爾·溫寧頓一天在賽後說道,“在開會的時候,隻要有任何邁克爾的問題,那就是,‘我們需要這麽做’。如果是我,那就是,‘比爾,你要好好卡位’。

如果是邁克爾,那就是‘我們’。至於我們,那就是,‘史蒂夫,那球你應該出手’。邁克爾可能會忘記卡位,那就成了,‘好吧,我們現在開始要卡位了’。都是些這樣的小事。但如果你理解這麽做的原因,以及這支球隊那麽好的原因,你就知道這是多麽正常。”

喬丹一直指責傑克遜玩弄心理遊戲,但他自己也在用,隻是要猛烈得多。“就是這麽回事兒,心理。”喬丹說,“你必須逼他們思考。這支球隊不是一支身體型的球隊。我們沒有身體優勢。我們有的是心理優勢。”

“它們都很惡毒。”科爾談到那些帶有喬丹獨特烙印的心理遊戲,“但好的一點是,我們隻需要在訓練中對付它們。而我們知道,我們的對手每場比賽都不得不對付它們。”

馬格西·博格斯(Muggsy Bogues)可以為此作證。1995 年季後賽公牛隊對夏洛特黃蜂隊係列賽的某個關鍵時刻,喬丹在五尺三寸的博格斯麵前往後退,對他說:“投籃啊,你個‘侏儒’。”博格斯投丟了那一球,喪失了自信。據說他後來還跟約翰尼·巴赫說,自己的生涯就從那個回合開始走上了下坡路。

喬丹總是知道該如何在深度的心理層麵上激怒自己身邊的人,無論是敵是友。芝加哥體育解說員吉姆·羅斯(Jim Rose)曾非常難得地親曆過一次:他參加了一場慈善籃球賽,喬丹和其他一些NBA 球星都在場。羅斯曾經做過公牛隊的采訪,了解喬丹的強烈好勝心,因此解說員事先進行了幾周的訓練。但在比賽裏,他上丟了一個籃,這點燃了喬丹的怒火。

“你真不配做黑人。”據說喬丹這樣朝羅斯吼道,這深深地冒犯了解說員,以至於羅斯立刻把球砸向了喬丹。喬丹後來道了歉。但這件事可以看出,他總是本能地知道該按哪個按鈕來激發他隊友的情緒。“他這麽做純粹是為了好玩。”羅斯說,“邁克爾一點兒都不喜歡失敗。我上丟了那個籃。

我很激動,拿球砸了他之後我氣勢洶洶地離場而去。邁克爾身上並沒有長著尖酸刻薄的骨頭,他是個非常好的人,但有些時候他的好勝心會接管他的人格。”

吉姆·斯塔克時常會驚異於兩個喬丹之間的差別:一個是深受公眾愛戴的他;另一個則是公牛隊訓練中那個作威作福、醜陋可憎的他。“耐克幫著創造了他的形象。”斯塔克觀察並補充道,事實上的真相存在於公眾的視野之外,“邁克爾被捧得很高。詹姆斯和德洛裏斯做得非常棒。但當他進入好勝模式,他會輕按開關,然後保持那個模式。在場下,他是史上最迷人、最有人格魅力的形象之一。我把他跟穆罕默德·阿裏並列。他很有魅力,彬彬有禮,知道該說什麽話。但當你按下他的好勝心開關,他會撕裂你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