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之國 PHASE 12
“喏!”
看著遞向自己的杯子和幹糧,卡嘉利不由得盯著瞧了一會兒。www,年輕的紮夫特兵見到她毫無反應,便將那些東西放在她腳邊。
“電波狀況很糟,今晚可能得在這裏待到天亮了。”
他這麽說著,繞過火堆走到對麵坐下。他們正在一個小山洞裏,隔著火堆對坐著。這堆火和卡嘉利身上裹的毛毯都是這個紮夫特士兵提供的。卡嘉利的濕衣服則吊掛在火堆旁等著讓火烘幹。
“電波狀況不好還不都是你們害的。”
卡嘉利噘著嘴指責道。士兵沒有再綁住她,反而從剛才開始就若無其事的照顧起她來。不知道對方的用意為何,這份厚意——會是厚意嗎?——她卻無法老老實實的接受。
紮夫特兵拿起自己的杯子端到嘴邊。
“……先發動核子攻擊的是地球軍。”
就這麽呢喃似的一句,讓卡嘉利悶悶的閉上嘴巴。事實的確如此,教人無可抗辯。話說回來,原本就不隸屬於地球軍的她,其實也不必反駁什麽,隻是和紮夫特抗戰期間,又和基拉他們一同行動久了,她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和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了。
“雖是紮夫特的東西,但總是糧食。”
士兵隔著火堆向她說。
“你的幹糧應該被水衝走了吧?”
我怎麽能接受敵人的好意!卡嘉利滿腦子這麽想著,眼睛一直瞪著對方,不巧的是,肚子卻老實不客氣地響了起來。他聽見了吧?卡嘉利定睛一看,卻見到士兵正忍著笑意,連忙舉起杯子掩飾自己的忍俊不禁。這家夥耳朵真尖,不過對調整者而言這是理所當然。
事已如此,卡嘉利索性放開了。便伸手去拿那包幹糧。的確,雖是紮夫特的東西,但一樣能填飽肚子。人家不是說餓著肚子不能打仗嗎。她毫不客氣的撕開包裝啃了起來。
士兵靜靜的看著洞外。月亮高掛在夜空中,前方的MS輪廓,切割出硬質的藍色夜空。火光搖曳,映照著年輕士兵的側臉。就像所有的調整者一樣,這名少年也擁有一張端正的臉孔。他的頭發看來就像帶點藍色,眼睛則是鮮豔的綠色——就像阿夫門德給她的那塊石頭。看來文靜的這個少年,竟是敵兵……
他轉過來麵向火堆,在稍弱的火勢裏加了幾根樹枝。
卡嘉利發覺,自己正不可思議地感到一股寧靜與自在,便急起來似的叫道:“你……你敢不綁住我哦?”
紮夫特兵驚訝的抬起臉來,卡嘉利瞪著他。
“要是我找機會搶了你的槍,情勢就逆轉了。到那時候你就蠢斃了!”
聽見她的話,對方瞪圓了眼睛,彷佛再也忍不住似的噗嗤一笑。
“幹嘛笑啦!”
卡嘉利不悅的叫道。
“沒有,隻是覺得你真是學不會教訓。”
士兵笑著這麽說。然而他的笑容忽然收起,別過眼不再看她的臉。
“……要是你想奪槍,我也隻好殺了你。”
卡嘉利不禁屏息。對方隻是平靜的繼續說:“所以,你還是別那樣吧。‘海利歐波裏斯’也好、這裏也好,你的命總是好不容易保住的。”
“哼!真沒想到紮夫特的還會擔心我的命!”
卡嘉利好強的丟出這麽一句。
兩人間又陷入沉默。火堆裏傳來劈啪的響聲。
靜了一會兒,年輕的士兵開口了:“‘海利歐波裏斯’的事……我們也沒想到會演變成那個地步……”
他看著洞外的MS.“本來我們隻要搶到‘曙光社’開發的地球軍MS——那樣就夠了……”
聽見這番辯解似的話,卡嘉利怒意又起。
“事到如今幹嘛說這種話!不管怎麽說,殖民衛星是因你們的攻擊而毀壞,那是事實吧!”
“謊稱中立的奧布卻在‘海利歐波裏斯’建造那玩意兒這也是事實。”
被對方這麽一說,卡嘉利無話可答,一口氣憋在胸口。
“我們是為了保護‘plant’而戰的,不可能坐視它落入地球軍手中。”
“這——地球也一樣啊!還不是因為你們的進攻把地球搞的亂七八糟,我們才……!”
卡嘉利拚命的反駁。她豈可認同對方的話。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已該為那些曾經並肩作戰、葬身沙漠的夥伴們站出來說。
但對方低聲說出的那一句話,卻令她剎那間無言以對。
“——我母親本來在‘尤尼烏斯7號’……”
“尤尼烏斯7號”——當然,卡嘉利也知道這個名詞。“血腥情人節”——是地球軍片麵向“plant”發射了核彈,因而造成那場悲劇——“那裏隻是一個農業plant……!那麽多無辜的人們,在一眨間全都死了……連小孩子也……!難道叫我們默默忍受嗎?”
少年沉痛的叫道。卡嘉利也同樣發出不平之鳴:“我的好多個朋友也死了啊!就死在你們的攻擊下!”
兩人怒目相視。良久,在卡嘉利的視線中,少年激昂的表情卻漸漸平複,又恢複了先前的冷靜。
“……夠了……在這裏跟你爭這個也不能怎麽樣。=烽=火=中=文=網=”
他平靜的說道。卡嘉利哼了一聲,別過臉去站了起來,裹著毛毯往外麵走。
的確——卡嘉利也想著,跟這個少年互相生氣也無濟於事。又不是他殺了阿夫門德他們。雖然……害死他們的確實是紮夫特的人馬。她的腦中一片混亂,抬起頭望向背著月光的龐然MS.說起來,這些MS是怎樣誕生的呢——一想到這件事,她的心就忍不住陣陣刺痛。她跟這件事的關係著實不淺。當“強襲高達”在沙漠裏出現的那一刻,她甚至感覺到,一切根本是一場逃不過的宿命。
是的。若要細說起這些MS的建造經緯——始自“尤尼烏斯7號”事件的話;那麽,實在也不能說都是敵人的錯了。這一點最令卡嘉利怒火中燒。正因為她的個性一板一眼,處在這種無法分清黑白是非的情勢下,簡直是不舒服透頂。要是能簡單的大罵一句“就是你的錯!”,那該有多麽痛快啊。
然而,她卻又不能駝鳥心態地讓事情就這麽帶過;她沒法不正視問題。越發煩惱之餘,好像也沒那麽氣了,她便轉身走回洞裏。
紮夫特的年輕士兵把頭靠在岩壁上,眼睛正閉著。卡嘉利不由得焦急的大喊:“喂、喂!你該不是想睡吧!”
“嗯……?”
士兵睜開眼睛,看著卡嘉利。
“怎麽會……我沒睡……隻是一降落就移動……”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少年的頭頹然垂下,竟然就這麽發出睡著的呼吸聲。
“喂——!”
在一個行動自由的俘虜前睡覺,簡直太不象話了。換句話說,這個人根本不認為卡嘉利會反擊,或是就算反擊了也不用放在眼裏。
她俯視著少年毫無防備的睡臉,歎了一口氣。
“……別丟著敵人不管就睡了嘛——。”
那張睡熟的臉上已經不再有警戒神情,反而看起來無憂無慮。卡嘉利的目光在少年臉上停了一會兒,便下意識地移到他腰際的槍套上;驚覺到自己看的是槍,她不自在地看向他處。就像個做了壞事怕被抓到的小孩,卡嘉利躡手躡腳的往火堆的另一側移動,坐回原本的位子。
怪家夥——卡嘉利也這麽想著。直到他揮刀相向的那一刻,表現的都是機械般的精準和冷酷,但他卻在聽見卡嘉利的慘叫後住手,還解開了她的束縛讓她自由行動。的確,不是地球軍的她沒什麽作為俘虜的價值與權利。但自己好歹是曾經想殺他的人,他到底為什麽敢放著自己不管?
當然卡嘉利也做不出對睡著的人下手這等卑鄙的事。不——其實就算他是醒著的,卡嘉利也覺得自己已經下不了手殺他了。
對方該不會也是同樣的心情吧。毫不警戒地就這麽睡著,或許並不是看輕了卡嘉利,而是出於信任?可是——卡嘉利怯生生的往外麵看去。MS龐然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大剌剌的映入眼簾。
——瓦解的“海利歐波裏斯”……他們搭乘的逃生小艇,和衛星的殘骸一起飄浮在太空中。曾經和平而熱鬧的城市轉眼間被破壞,消失在真空的黑暗裏。
然後,那座慘遭祝融的沙漠之城。人們依然在僅可度日的生活中,為追求自由而戰。還有被“巴庫”踢中而高高揚起的少年身驅——年輕的生命,就這麽卑微的受到踐踏——卡嘉利裹著毛毯站了起來。年輕士兵沒注意到她的接近,仍然在睡。
醒來吧——她的心裏有一半暗暗期望對方能快些察覺動靜,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啊——那麽一來,自己就能笑著打馬虎眼,回到原來的地方……。再裝著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回到剛才那段不可思議的寧靜和自在……
可是,士兵仍繼續睡——她悄悄在他身旁蹲下,慢慢伸出手。
——要是你想奪槍,我也隻好殺了你……
士兵略帶艱澀的話氣仍在耳際,她的手也不禁躊躇在半途。這時,火堆裏迸出一個響亮的劈啪聲。她嚇了一跳,身形一退,士兵的眼睛就睜開了。
“——!”
卡嘉利一把抓了槍,利落地將毛毯揮向對方。
“你……!”
士兵倉皇的叫起來,猛然摘去蓋在頭上的毛毯,怒目瞪著已將槍拿在手裏的卡嘉利。他手中的小刀清脆地彈出刀刃。
“抱歉!”
卡嘉利顫抖著握緊了槍——“我不想開槍射你!可是……!”“
她哭喪著臉叫道:“它還會再來攻擊地球吧?”
聽見她的話,士兵的表情出現一絲動搖。
她不恨這名少年——甚至還開始覺得有一股不可思議的親切感。但是——“——我知道製造它是奧布不對!可是,那架——那架MS會殺死很多地球人,對吧!”
死去的夥伴們的臉在卡嘉利腦中浮現。他們幾乎是毫無抵抗的死在紮夫特的MS之下。若不趁著這個機會設法處理這架機體,就會有更多像他們一樣的犧牲者……!
士兵凝視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平靜的說:“那你就開槍啊。”
卡嘉利的心猛然一跳。=烽=火=中=文=網=從士兵的表情看來,剛才的動搖已不複見。
“因為,在MS裏扣下扳機的是我……”
他平淡地說道:“我是紮夫特的戰鬥駕駛,不可能讓你碰到那架機體。如果你非要那麽做,我會——殺了你。”
卡嘉利愕然的看著對方。冷汗直流的掌心幾乎握不住槍把。殺人——她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奪槍的,隻是想居於優勢,再拿它來當成破壞那架MS的工具罷了。隻有那樣而已——但她明白,單單那樣是不夠的。扣扳機的是麵前這個人。就算破壞了MS,他也不可能放棄戰鬥的。
——既然你是那架MS的駕駛員,我和你就是敵人了……
無意間,曾經巧遇過的那名調整者的話,竟在卡嘉利耳畔響起。敵人……
這就是敵人……?
——看來,我們真得打到其中一方毀滅為止嗎……?
當時敵將那番聽來不辯自明的話,如今竟以全然不同的意義向她逼近。
就不能不殺人嗎?她隻是想保護自己而已——隻是想救那些他要殺害的人們而已……。可是,這一點對方也是一樣的。他也隻是為了不讓同胞被殺而戰。兩方明明都抱著同樣的想法,卻——!
握緊槍把的手更用力了。但在下一秒,她卻奮力把槍丟了出去。
“可惡!”
士兵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立刻縱身撲了過來。——不過?
淩厲的回音衝進卡嘉利的鼓膜時,她已經被士兵給撲倒了。遲了半秒,她才明白是什麽狀況;原來是她丟出的手槍走火了。
“笨蛋!”
趴在她身上的士兵破口大罵:“開放式槍栓怎麽可以用丟的!”
“對……對不起……”
他的氣勢淩人,卡嘉利被震懾得隻能囁嚅。士兵也驚魂未定的爬起來,又凶巴巴的瞪了她一眼。
“真是的……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不是……就是,那個……”
卡嘉利吞吐吐的不知該說什麽。槍會走火的危險性一事,剛才壓根兒沒在她的腦子裏。要是被熟悉槍械的奇薩卡聽見,他大概會哭吧。
話說回來——卡嘉利這時才想到,瞥了士兵一眼——剛才,他該不會是在保護自己吧……?
這時她注意到士兵的駕駛服脅側破了,還有血跡滲出來。
“那個……是剛才……?”
她開口問道,士兵才瞄了傷口一眼。
“哦,這沒什麽。”
“要包紮才行!”
“不管也沒關係。”
士兵彷佛要避開卡嘉利的視線般站起來,同時把手伸向逃生背包。
“我、我來弄!”卡嘉利跟著搶過手去,一把抓下那個背包。士兵狐疑地扯著背包的帶子。
“……我自己就可以。”
“我說我來弄嘛!”
“不用嘛……”
“沒關係嘛!讓我弄嘛!”
卡嘉利用力把背包抱在懷裏,眼中含淚的瞪著他。
“要不然,我豈不是一直都在欠你人情了嗎?至少讓我還一點吧!”
士兵的神色一怔,隨即苦笑起來。而後,他又遲遲別開了視線。
“……在那之前……呃……你要不要先穿上衣服?”
聽他這麽一說,卡嘉利才發覺自己的身上隻有內衣,立刻啪噠地跌坐在地上。
“不……不準看!”
“所、所以我就沒看啊。”
士兵看著別處,語帶驚慌的說道:“你的衣服應該已經幹囉。”
正如他所說,掛在火堆邊的衣服差不多都幹了。她七手八腳的將衣服穿起來,一麵還不住地往士兵的方向偷瞄。
——怪家夥。竟為了袒護一個說要殺他的人而受傷;然後,明明冷靜得像個天生的殺手,卻為女孩子衣不蔽體的模樣而手足無措。
不過——麵對這樣的人,卡嘉利卻怎麽樣也扣不下扳機。
這是她又一次與敵人近距離的麵對——卻也是她頭一次觀察一個與自己等身大的“敵人”。
聽了一整晚的海浪聲,開始混雜著鳥兒的晨啼。這隻鳥也未免啼叫得太規律了吧——阿斯蘭在睡意朦朧中這麽想著時猛然驚醒。那不是鳥叫聲,是電子聲。
火堆已經燒盡。那名少女還睡在火堆對麵。他拔腿跑過她麵前,甚至連梯子升上去的時間都感覺不到,一股腦便衝進“神盾高達”的駕駛艙。那是通訊機截到電波時發的聲響。他打開無線電的開關。
“——斯……阿斯蘭……聽得……回答……”
噪聲很重,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聲。
“是尼高爾嗎?”
阿斯蘭對著無線電大叫,尼高爾的聲音立刻傳了回來。
“阿斯蘭!太好了,我馬上從電波搜尋你的位置——”
“怎麽了——?”
少女的聲音引得阿斯蘭往外麵看。她也醒了,正揉著眼睛站在“神盾高達”腳邊,仰著頭往駕駛艙這裏看來。
“無線電恢複了!”
阿斯蘭朝她叫道,便被另一種警報聲引去了注意力;是他在海岸邊投下的聲納浮標,接收到海中有物體接近。阿斯蘭確認聲納後,又搭著升降梯下到少女身邊。
“我這邊的救援來了,海裏好像也另外有東西過來了。”
阿斯蘭告訴少女。
“就是你機體所在的那個方向。”
也就是在小鳥的正對側。少女略顯不安的看著他的身後。
“——我得把這玩意兒藏起來才行。”
阿斯蘭這麽一說,卻見她“咦?”了一聲,歪著頭。
“因為……我盡量不想在這種地方發生戰鬥……”
或許這句話重新讓她想起了他們分處的立場,少女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
“嗯……我也回我的機體那裏去好了。先找地方躲起來看看情況。”
說完,她神情複雜地抬起頭,朝“神盾高達”看了一眼,便重新麵向阿斯蘭,臉上露出生澀的笑容。
“那……”
兩人都彷佛大夢初醒似的。原本不該相遇的少年與少女,竟一同圍著火堆、度過共同的時間。而後到了早晨,他們又各自回到原本所屬的世界裏去。
簡直像灰姑娘——看著少女的背影,阿斯蘭想著,忽然又為這個不相稱的聯想差點笑了起來。況且那名少女跟童話故事裏的公主根本就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既暴燥易怒又衝動,愛哭又愛生氣,做事莽莽撞撞的,甚至還不管別人怎麽看自己——突然間,阿斯蘭起了一絲惋惜的念頭,他衝著少女離去的身影叫道:“你啊!”
聽見他的呼聲,少女轉過身來。
“你真的不是地球軍吧?”
“不、是、啦!”
她扯開喉嚨高聲答道。那孩子氣的用詞和語調,讓阿斯蘭又不小心笑了出來。他的笑容卻在半途凍結了。
——又不是軍人,你們幹嘛……
剎那間,童年好友的臉龐在他腦海裏浮現。這時,少女的聲音又響起。
“我叫卡嘉利!你呢?”
她吃驚地抬起頭,少女還站在剛才那裏,正看著阿斯蘭。卡嘉利——是她的名字。在一起過了那麽長一段時間,他們竟然都沒有互報姓名。
“——阿斯蘭!”
他回答完,便見少女點點頭,爽快地轉身朝另一頭走去了。
阿斯蘭目送著她離去,凝視了好一會兒。他的腦中已經無意識地沿著昨天的記憶,追溯著發生過的這一切了;這時竟有一種回憶特有的朦矓、甜美卻不舍的印象,讓他也不由得暗暗吃驚。要是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恐怕真的會以為這是一場夢。
卡嘉利——是嗎……
彷佛不讓自己忘記似的,阿斯蘭在心裏再一次覆誦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