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虎禪一聽,愣了一愣,重複道:“東天青帝臨死的時候寫:找沈虎禪……”

門大綸道:“你還有什麽好說?”

沈虎禪一笑,“我根本什麽都不用說了。”

門大綸像盯一隻正在他手臂上吸血的蚊子一般盯住他:“你認了?”

沈虎禪道:“我認什麽?他寫‘找沈虎禪’,又沒寫‘殺我者沈虎禪’,有什麽證據說我殺他?”

溫柔忍不住指著他尖聲道:“沈虎禪,要是你做了,你就承認,少拐彎抹角的詭辯。”

沈虎禪看了她一眼,反笑道:“女孩兒家,說話別太大聲,人家還以為……”

溫柔嗔怒道:“以為什麽?”

沈虎禪忽把話題一轉:“我沒有殺東天青帝!”

溫柔用上排編貝似的皓齒,輕咬著紅彤彤的下唇,道:“沈虎禪,要是你做的而又不敢認,就是烏龜王八蛋,不是好漢子!”

沈虎禪聳肩笑道,“溫姑娘,要我真是烏龜王八蛋,自然也不會認的,你的詛咒對江湖人可不生效!”

溫柔氣得想上前像對唐寶牛一般給他一巴掌子,沈虎禪卻道:“這件案子,我也要查出凶手來,東天青帝已隱居多年,不問世事,而且從他在武林中神龍乍現時,也屢建勳功,少施殺戮,誰殺了他,都該償命。”

徐赤水陰陰地道:“貓哭耗子假慈悲!”

方恨少回問他:“那你是指東天青帝是耗子了?”

徐赤水倒吃了一驚,因為東夭青帝雖歿,但聲譽卻好,尤其他兩大弟子雷肅桐與深仇大師,都是武林中數一數二有頭有臉握有實力的人物,怎可開罪,忙道,“我是說沈虎禪就是凶手,犯不著惺惺作態。”

沈虎禪也不去理會他的話,隻向眾人團團一揖道:“諸位如果沒有什麽事,我要先走了。東天青帝的案子,我跟諸位一樣會去探究清楚的;就此別過!”

門大綸沉聲道:“你以為你還能活著走出黃石鎮?”

沈虎禪道:“我不但要活著走出黃石鎮,還要到青石鎮,藍石鎮,把我懷裏的不義之財,分他們一些。”

門大綸變臉道:“好哇?連你偷盜搶劫的罪一並治了!”

沈虎禪微歎道:“搶不義之財,盜貪官的寶,偷汙吏的金,竊劣紳的銀,這些事,確係我所為,你是捕頭我是賊,生下來便是官兵捉賊,這才是串對門子。”

門大綸迫前一步,這時,他已經離沈虎禪隻有七步之遙,眼看就要出手了,突聽他喝了一聲:“來人,把他拿下!”

尚未被沈虎禪暗中製伏的六扇門衙差,雪山派、俠義堂的高手,一擁而出,一時間刀戟陡亮,包圍沈虎禪。

就門大綸而言,他沒有直接向沈虎禪出手,為的是先遣手下秤一秤沈虎禪的斤兩。

他的部下以及雪山派俠義堂的高手也並非真不畏死,但見對方來了三個人,先一個裝神弄鬼的書生,原來是嚇唬人,後來那個勇漢,原來連武功也不太會,僅有那麽兩下子,隻天生蠻力,眾人都後悔適才為何不早些出手討個大功回來。

而今這個沈虎禪,既不高大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隻是他背後,插著一柄刀。

刀有木鞘。

木鞘雕了很多朱符篆書,頗有古風。

沈虎禪拔出了刀鞘,但沒有抽出刀。

刀鞘發出一種淡淡的旃檀香味。

沈虎禪站在閃閃兵刃光中,像一座山般沉靜,既沒有尋找庇護,也沒有找任何事物作為後盾。

圍著的高手用一種出奇緩慢的節奏,在旋轉著,野人殺戮前樣般的圍著獵物吆喝著。

每個包圍的人都躍躍欲試,隻要一舉殺沈虎禪,升官發財,在所不難,——利祿永遠是令人眼睛發紅刀口見血的主因。

同一刹那間,一矛一矟一槊,同時刺向沈虎禪,分前、後、左刺到!

沈虎禪驀然向右退了一步,在險不容發間蹲身,刀鞘掃出!

三種狂嗥之聲,連續響聲,使矛、矟、槊的三名高手,右腿脛骨全被打斷,踣地不起。

沈虎禪緩緩站起,他本來一直背光而立,這一下身影移位,才見出他的容貌,隻見他兩條黑眉,挺拔如刀,兩撇髭須,挺秀如刀,嘴唇也抿得像刀一樣,眼光更銳利如刀,使他看來似有四把黑秀的刀在清俊的臉上。

他手上的刀,仍未脫鞘,三個攻擊手,已倒了下去。

圍攻者本待攻擊一旦發動,一湧而上,但三個出擊者一出手即刻遭殃,士氣頓時大為受挫。

門大綸忽然大叫道:“雷大先生喻示:誰殺了沈虎禪,可得黃金百兩,而且在‘青帝門’中任高位!”

此語一出,本來較低萎的士氣,立即比先前還要高漲十倍!

兩柄單刀夾著一支二丈捶如同雷轟電擊,分上、中、下三路向沈虎禪攻到。

沈虎禪忽然就在這三柄武器中闖了進去。

“啪、啪、啪”三聲,刀鞘擊中三條肩骨,肩骨拍碎武器落下,沈虎禪退回原地,抱刀鞘而立,猶似未動過一般,兩道眉毛、兩道髭毛,更黑得發亮,像塗了一層黑漆。

三名攻擊者哀呼退下。

沈虎禪沉聲道,“不關你們的事,不要來送死!”

圍攻者膽喪氣浮,也不知進好還是退好,門大綸喝道,“不許退!”

徐赤水也喊道:“殺了他,‘俠義堂’裏可升統領!”

郝不喜也叫:“給雪山派揚威!”

沈虎禪冷笑:“要揚名立萬,你們怎不自己過來!”

話未說完,一個拿鼠尾棍的漢子,一棍擊到!

鼠尾棍長一丈三尺六半寸,那漢子是雪山派掌門雪山老妖郝不喜的師弟,一棍搠去,已準備好後路,不中即退,而且兩名門徒,已操刀護著他的退勢。

但就在他棍往前戳的同時,左腳一麻,啪的一響,隻見刀鞘已掃中了他。

他心頭恐懼,多於創痛,怪叫得半聲,一口血箭噴出,再無力氣,連棍也撒了手,要兩個弟子扶他才能退走。

這一來,七個攻擊者,出手的不到半招全掛了彩。

沒有人敢再攻擊。

就算有更大的**,還是性命重要。

沈虎禪的“攻者立傷”之氣勢,已懾伏了他們,他們亡魂皆冒的退了下來。

場中又隻剩下沈虎禪一個。

一個人在冷清的月光下。

兩條眉毛兩撇胡子,向著燈光發著亮。

他沒有殺任何一個人,甚至連刀也沒有出鞘,但他卻嚇退了一大群豺狼一般的狙擊者。

他傲然立著。

他那種“誰攻擊他,誰就受傷”的態度,對敵數十人如一人,在圍戰裏迅速作決斷,分出距離先後,大大挫了敵手的銳氣。

他還是重複那句話。

“如果沒有什麽事,我們要走了。”

門大綸隻說了一句話,徐赤水、丁五姑、郝不喜一齊分四個方向把沈虎禪包圍了起來。

“今晚我們要是給你闖得出去,日後江湖上還掛得顏麵?”

沈虎禪歎道:“你們既逼然非逼我動手不可,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丁五姑揚聲向溫柔叫道:“溫女俠,你不是來鋤奸的嗎?怎麽不過來動手?”

溫柔怔了一怔,道:“我在想……”

郝不喜怒叱:“現在是動手的時候,不是動腦……”

溫柔卻道:“可是,如果沈虎禪沒有犯下滔天罪行,我們又為何要向他動武呢?”

丁五姑冷笑道:“這賊子三言兩語,你就信了嗎?”

溫柔道:“自然不盡信。但是光懷疑不能定人之罪呀。”

丁五姑道:“可是今晚我們若讓這賊子逃出去,顏麵何存?”

溫柔道:“我們是為除暴安良而來,不是為了顏麵而戰的,”

郝不喜臉漲得通紅,雪峰也似的白眉一聳,“好哇!不識廉恥的賤婦,跟賊人是狐群狗黨……”

溫柔氣得柳眉一豎,寒了臉罵道:“你……原來你們就是這樣辨別忠奸的!”溫柔嗔怒之際,粉臉如酥添上幾分英姿,美目清揚,秀麗入骨,那大漢唐寶牛看得癡了,“哈嗽!哈嗽!”又連天打了兩個噴嚏。

沈虎禪道,“阿牛,你的惡習未改!”他的話未說完,在他身前、後、左、右的四大高手,一齊對他發動了攻勢!

也許門大綸、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四人中任何一個心裏都有些忌憚沈虎禪,不敢對他正麵攻擊,但四個人合在一起,那膽量決不止於四個豪壯的總和,每個出手的人都有著這樣的自恃:四人合力出手,對手隻有一人,武功再高也抵擋不住,萬一回撲,死傷的也決不會是留有退路的自己。

這四人中,以門大綸馬首是瞻,他武功也最高,出手也最謹慎。

隻見他雙掌紅筋陡現,“奔雷手”已裂石分金地叉了出去,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留下五分力量以圖自保招架。

可是他錯了。

四人出手的一刹那,一柄厲青色的刀光飛起,破除一切障礙,一刀,破空飛起一道血泉,一隻手臂。

青刃又回到木鞘中。

依舊有淡淡的旃檀香氣味。

丁五姑的“五嶽輕雲煉”,已係住了沈虎禪的右踝,還沒有發力拉扯;郝不喜的“劍甲”,六枚齊發,甲尖已戳破了沈虎禪的衣襟;徐赤水的點穴撅,離沈虎禪百會穴也不過三寸!

但誰都沒有繼續動作下去。

他們的動作像驟然結成了冰。

寒意來自他們的心中。

他們一招才遞出,主帥已掛了彩,一隻手臂,帶著屈曲的骨骼,暴灑的血光,飛離了身軀,蹌踉後退,臉白如金紙,出刀的人刀已回鞘,毫不在乎的站著,目蘊神光,但連望也不望他們一眼。

他們心中發毛的是:“如果這一招他們堅持要遞下去……”

沈虎禪這時說話了。

他的話是對唐寶牛和方恨少說的。

“不管敵人多少,交手時都當是一人。以一劍殺一人,或傷一人為目的,不必浪費精神體力,敵人眾多,反而耗費布陣、編排、行動,我們隻要殺傷最近者或攻擊者的戰鬥力,便已足夠。”

他跟唐寶牛、方恨少之間的感情,可能介於一種師友之間的態度,在眾敵虎視下悠然道出戰鬥的秘訣。

方恨少和唐寶牛也一反平時嘻謔的態度,很專心的聆聽。

可是圍攻者的陣勢,已魂喪膽寒,失去了殺氣,也全無動力。

沈虎禪一刀傷了這攻擊隊伍中的主腦。

整個攻擊形勢也為之瓦解。

門大綸雖斷一臂,額上痛得汗如雨下,黃豆般大,始終不哼一聲,撫臂咬牙苦忍,可是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三人,卻再也不敢動手。

沈虎禪又說話了,這次他是向門大綸說話:“你記得金鍾島的冤案吧?蘭氏三祖孫都屬無辜,但為你殘酷迫供,四肢俱廢,你也算作孽多了,所不同的,你倒是以公事為撐腰,今日廢你一臂,不過略作懲戒而已。”

又道:“自作孽,不可活,善惡到頭終有報,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忽聽一人冷笑道,“沈虎禪,你終於出了刀,傷了人。”

沈虎禪回過頭去,隻見叢林裏走出兩排身著白衣披麻戴孝神情肅穆的人,托著一口棺材,以齊整而詭異的步伐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