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神轉折
陳棱幫著蕭銑把流求和平湖諸島土著這塊私貨,也當作“與張仲堅勾結的東海賊寇”這張大名單裏的敵人,一並掃除了幹淨,還帶了兩三萬勞力給蕭銑做了一個冬天的隻管飯不要錢苦工。在天下大亂的前夜,為蕭銑在東海上又鞏固了一塊穩定的後方家業。
武士彠也在涿郡受盡了刁難之後,千辛萬苦回到了吳郡,後來還幫著蕭銑操辦了運送秋糧走海路去登萊供給來護兒軍的事情。可謂辛苦良多。
房玄齡也在吳郡的秋糧北送、驍果軍棉衣備辦完成之後,跟著去登萊的海船回到了齊郡。臨走的時候,與蕭銑接觸了兩個月的房玄齡,已經頗被蕭銑行事的不拘一格、變通為民所打動了,連連感慨說此番為朝廷辦差事了之後,若是上頭再有亂命,讓他做那些增派苛捐雜稅徭役的事情,那他房玄齡定然怒送一血——哦不是怒而辭官不做,到時候蕭銑可要負責給他找一個優渥的幕僚差使做做!
對於房玄齡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投效言語,蕭銑當然也是用相似的態度笑納了。對於這種情況的出現,他也沒有太過意外,也沒有表現出過分的驚喜。畢竟他如今也算是身居高位多年了,不是剛剛穿越的**絲,虎軀一震有人來投才是順理成章地情況,非要折騰一些難度出來,那才叫矯情。
房玄齡和蕭銑的交情算是什麽?雖然接觸次數不多,但終究是當年同科中的“清平幹濟”;要是放到後世科舉發達的朝代,這就算是“同年之誼”了。隋朝的科舉還沒這麽發達,然而隻要惺惺相惜、你的地位也足夠高對方那麽幾級,投效也就順理成章了。
送走了房玄齡,安頓撫慰好了武士彠和陳棱等各方已經成為自己屬下或者還在屬下與同僚之間搖擺的人,蕭銑差不多也就迎來了大業六年最後的落日。
年關依然還是在吳郡過的,過完年,曆史車輪的巨大慣性愈發顯現出其威力,天下各處牧守將領乃至少數地方行政官員紛紛被楊廣召集到東都朝見,隨後其中大部分人便要開拔去涿郡,展開對高句麗的討伐。而一部分會在戰時被委以重任的要臣,這當口往往也會加封一些臨時職銜——比如那些要害之處的郡守、總管往往都會得到“某某留守”的頭銜,以讓民政主官擁有臨時性指揮地方衛戍軍權的權力,戰時可便宜行事。
蕭銑也在出征前被要求進京述職之列,而且他身份終究特殊,因為是駙馬,往年都是應該帶他的公主老婆一起進京的,然而這一年卻發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變故。
年關的時候,南陽公主楊潔穎害喜嘔逆,公主府的太醫診斷了一番,卻是已然有喜兩個月了,這也是蕭銑長女蕭月仙生下來後五年多,楊潔穎再次有孕。根據太醫診斷,此前數年延宕,也是第一次生產時年紀尚幼、當時楊潔穎才十七歲,而骨骼又嬌弱狹小,傷了身體有些後遺症,所以調養至今才重新得以正常受孕。
除了正妻楊潔穎之外,剛剛被納進門不滿一年的張出塵、獨孤鳳二女此前並無病恙,蕭銑耕作之下沒有結果也是不正常的。也是事有湊巧,楊潔穎查出孕情之後沒幾天,張出塵也被發現懷了尚不滿月,若非專門排查問診,還沒到露出行跡的時候。
妻子有孕,自然不能跟著蕭銑進京,蕭銑安撫了一番後,也就獨自上路了。此去東都,他心中對於下一步如何走,如何請命,已經有了些盤算。
……
正月末,蕭銑到了東都洛陽。各地進京陛見的官員,也不用等待朔望等日的大朝會,都會隨到後遞了表章入宮、隔幾日楊廣但凡有空暇就接見。蕭銑的表章遞進去,自然是第一時間送達天聽,楊廣也沒讓內侄兼女婿多等,直接就在西苑接見了。
蕭銑進去時,楊廣正在看書。見到蕭銑,等對方行禮畢,楊廣放下書卷開門見山就調侃說:“聽說愛卿幕下僚佐對於朕增派徭役、讓吳人直接運糧到涿郡,多有怨言呐。還在涿郡和樊子蓋鬧別扭?”
蕭銑偷覷楊廣表情神色,似乎很是隨和,一派即將恪盡大功偉業前的躊躇滿誌狀,知道楊廣心情還算不錯——估計這種心情,可以一直維持到征討高句麗的戰事出現頓挫之前。
掌握了楊廣的心情,蕭銑拿捏著分寸說道:“臣不敢。臣屬下僚佐也多是急於國事,怕完不成了反而誤國,一時舉止失措。至於漕糧不足額的事兒,實在是因為提前不知道程途,少算了路上損耗。後來臣馬上又另讓他人補運,總歸沒有耽誤朝廷要的數額。給驍果軍等諸軍的數十萬套棉衣軍服,吳郡百姓也都勤勉勞作,都趕製出來了送交軍前。”
“這麽緊張做什麽!朕知你勤勉,此前兩年,都已經自稱孩兒了,怎得今年又開始稱臣?被你姑姑聽到了,又要以為朕如何不待見你了。恰才所言,不過是讓你不要埋怨樊子蓋,朕知道他的臭脾氣,不過這個當口,沒有樊子蓋這樣又臭又硬的脾氣在那裏什麽情麵都不認的話,百萬大軍的軍需如何備辦得齊整?大軍出征之後,朕自然會尋個時機把他從涿郡留守的位置上撤下來的,讓他回京專心當民部尚書。”
“臣之所以稱臣,乃是明誌:身在其位,縱然君命朝令夕改,也唯有先盡人事。然則這些年……江東百姓也已經苦不堪言,若是陛下來年再有征發無度,臣固然要忠於君命,卻不敢再身居此位以虐民了。”
“大膽!蕭銑啊蕭銑,你真是一點都不讓朕省心呐,稍微給你點和顏悅色,又要來撩撥朕。你以為你娶了朕的愛女,朕就一直任從你賣弄耿介?你們老蕭家都是一個臭樣!你那八叔,都曲筆了朕多少道詔旨了。你們當朕不知道天下百姓疾苦麽?要給爾等賣弄忠義的機會?江東賦稅徭役幾何,朕會不知道?比山東河北如何?至少輕了一半!如今山東河北有了盜賊,江淮荊楚多為國分擔一些,便這般叫苦,難道是忠君之民所為。”
“臣正是因為知道江東尚未有盜賊蜂起,才如此勸諫父皇。若是真到了如齊魯青冀一般無二時,那便晚了。”
楊廣的臉色更加陰冷了,剛才的好心情被蕭銑破壞無存,但是一看就是陷入了一種危險而冷靜地沉思,想知道蕭銑觸怒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
“難道,江南各郡真的也被長途運糧到涿郡的徭役給逼得人心浮動了?不可能,江南素來富庶,民間一兩年餘糧積貯還是有的,而且還有世家大族莊園支撐治下民戶生計。縱然這一年再苦,也可以靠接濟渡過,朕討伐高句麗,最多一年也就克盡全功了,如何會真的逼反百姓?難道百姓就如此無知?為朕咬牙忍一兩年都不行?”
楊廣和蕭銑在這個問題上,最大的認識差異,就是看不清第一次征討高句麗之戰的成敗。如果朝廷第一次征討高句麗就可以全勝,或許山東河北依然會繼續大亂,但是終究可以控製住,不會再往兩淮和江南蔓延。可問題是曆史上第一次征討高句麗大敗,次年還要再變本加厲搜刮籌備軍需和強征府兵,那天下也就徹底糜爛了。
蕭銑不知道他的出現,能不能幫助楊廣一遍過關幹掉高句麗——至今為止,因為他的外戚身份,因為此前朝廷在軍事行動上無論對突厥還是吐穀渾,還是曆次平叛戰爭,都是很順利的,蕭銑並沒有插手軍權的可能性。至今為止,他能夠為楊廣布局的,也就是錢糧軍需方麵,蕭銑自己的官聲名望,也都局限在這些領域。如果有朝一日蕭銑能夠在軍中打破一個突破口,那麽他需要的是一個契機——一次朝廷大軍遇到明顯挫敗、發生大洗牌的契機。
如果一直打順風仗,蕭銑做官年份再多也隻能繼續在文官係統裏廝混,就和他八叔一樣,官位比他高這麽多,朝廷旨意上呈下達表章預批都需要內史省參與,但是蕭瑀這個內史侍郎就永遠是內史侍郎,不可能有兵權。
楊廣想不明白蕭銑的動機,或者說他潛意識裏根本不願意去想到“如果討伐高句麗失敗了怎麽辦”這個問題。所以他決定不去想了。
“愛卿這是想要觸怒朕,好讓你脫身離開郡守這個官職咯?是想在天下晏然的時候,留下一個治民能吏的好名聲,一旦百姓有困苦便要退縮之人咯?好,原本朕還打算讓你擔任右武衛來護兒的行軍監軍,拔擢你到從三品下,讓你繼續兼著吳郡郡守。現在看來,你隻配給來護兒當個行軍司馬。吳郡郡守既然你看不上,朕自會讓願意‘搜刮’之人幫你幹了這個惡名之事!不過,等到朕討伐高句麗得勝歸來之後,再想要回吳郡郡守這個官位,可就沒那麽容易了。朕自然要用官爵賞賜那些為了能夠忠君辦事,不惜有損本身名望的臣子。似爾等愛惜羽毛勝於忠君之輩,如何配得重用。”
來護兒即將被任命為登萊、淮海行軍總管,統帥朝廷的二十萬水師,所以這個行軍司馬的官職,倒也不是配給“有武衛大將軍”的行軍司馬,而是配給行軍總管的行軍司馬。如此,行軍總管是正三品的高銜,這個司馬的品階相應也有正五品上。不過比如今蕭銑的吳郡郡守官職已經是降級了,比駙馬都尉的本官頭銜倒是平級。
討罵討罰成功的蕭銑卻心中絲毫也不惱怒,反而有一種跳出是非的豁然開朗之感。
如果楊廣第一次討伐高句麗就大勝了,那麽隋朝在他蕭銑有生之年應該是不會亡國了。既然如此,他已經是當朝駙馬了,做個富貴閑人又如何?官位高低,還那麽有價值嗎?
如果楊廣討伐高句麗失敗了,甚至需要失敗兩次。那麽隋朝存亡的大方向應該就不會改變。如此一來,他現在愛惜羽毛丟掉的吳郡郡守,最多也就是放在某一個可憐蟲手上寄存一兩年而已。一兩年後,應該就是淮南杜伏威起兵的差不多同一時間,江南也會變亂,那個當口,身為第一批激起了民變的地方官員,有多少人會掉腦袋?自己到時候再回來接手那些被砍了的地方官的攤子也不遲。
在亂世中,百姓和地方世家那裏的名望印象,比朝廷給的官職更重要。如今,已經到了應該愛惜羽毛的年代。